戒不掉的烟——温昶
时间:2019-08-25 08:21:50

  “砍竹子。”
  邱郁放下蚯蚓盒子,跟着跑出院子:“我也去,等等我!”
  傅来音小声嘀咕:“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吃饭了……”
  哪曾想去楠竹林要经过灶房背后的小路,陆霄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响起:“十五分钟就回来。”
  傅来音吓一跳,回头一看,两个人的脑袋一大一小出现在小窗边,邱郁学陆霄的样子,酷酷的:“十五分钟就回来。”
  傅来音:“哦。”
  十五分钟后,陆霄拖着三根细细的楠竹回来,随手扔在院子里,走到门边对傅来音说:“十四分钟过二十七秒。”
  傅来音楞楞的:“哦。”
  傅来音正在做最后一个炒素菜,陆霄进来,默默清洗碗筷,盛好饭,端出菜,又整理了厨房,等傅来音最后一个菜装盘,她环顾四周,除了刚刚炒菜的锅,其他地方都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陆霄再次进来,极其自然地舀水洗锅,接过她手上的盘子,率先走出去,“开饭了。”
  傅来音有种奇妙的感觉。
  会做饭的人大部分都有同一个“讨厌”,讨厌做完饭后极其冗杂的清理——洗碗洗盘子洗锅洗各种工具,擦桌子擦料理台擦瓶瓶罐罐……做的饭有多丰盛,后续清理就有多麻烦。
  这是傅来音第一次做完饭,锅碗瓢盆各在其位,厨房整洁有序,她甚至觉得等会儿她洗碗也能接受。
  是因为他是厨子,还是因为他当过兵?傅来音心情愉悦:有人帮忙收拾厨房的感觉太妙了。
  吃饭的时候没人讲话,邱郁在啃鸡翅,陈丽胃口不好,吃了小半碗饭就停了筷,进屋躺下了。
  傅来音各种菜尝了尝,嗯,发挥稳定,能吃。等邱郁和傅来音都放了碗,陆霄抬眼:“不吃了?”
  两个人点点头。
  陆霄便盛了一大碗饭,把剩下的菜扫了底。
  这也是傅来音第一次遇到胃口这么大的,四菜一汤,吃得干干净净。她一边有点儿开心一边忐忑地问:“吃点儿健胃消食片吧?”
  陆霄看她一眼。
  傅来音闭嘴。
  午饭后几个人在院子里晒太阳。不,傅来音是晒太阳,陆霄正在制作鱼竿,邱郁在旁边充当小助理。
  后来傅来音也加入了进去。
  缠鱼线,上浮漂,绑鱼钩……原来鹅毛杆剪下来,剪成半厘米长的样子可以做浮漂;原来光有钩不行,要把牙膏铁皮剪一段绑在钩附近增加重量,鱼钩才能潜进水里……
  不仅邱郁全程睁着好奇的眼睛,傅来音也紧紧看着男人绑钩子。
  鱼钩又细又锋利,傅来音盯着他的手,“你小心一点。”
  陆霄看她,傅来音蹲着,目光粘在他手上,刚刚的话只是无意识无差别的关怀。她关心的不是陆霄,只是帮她做鱼竿的人。
  两个人眼巴巴蹲着,等陆霄做完第二根,两个人毫不留情抛弃了他,转到旁边戳蚯蚓。
  傅来音自然是不敢的,邱郁给两个钩上了蚯蚓,拉着傅来音迫不及待往鱼塘跑,“去试试。”
  院子里剩下陆霄一个人缠鱼线。
  浮漂没人剪了,剪刀没人递了,啧,现实的女人们。
  五分钟后,旁边荷塘传来惊喜的叫声。邱郁尖叫着:“啊啊啊啊啊钓到了钓到了!”
  “快拉上来!快把鱼取下来!”一向冷酷的女孩失了平时的镇定,在傅来音旁边兴奋得跳脚。
  傅来音怯怯慌慌的声音也传进陆霄耳朵里:“怎……怎么取啊?”
  一分钟后,凌乱的脚步声从墙外响起,傅来音慌慌张张:“陆霄,陆霄……”她站在门口,一手扯着鱼线,一手怕怕地抓着两寸长的小鱼,见了他,像见了救星,直勾勾的,“鱼怎么取呀?”
  像有羽毛从心尖儿扫过,又轻又柔又痒,陆霄抿唇,放下正在缠最后一步的鱼竿,“过来。”
  傅来音二话不说,急忙忙跑过去,“取一下,快取一下!”
  陆霄的心更痒。这是多么娇弱的女人,活在大城市里,十指不沾阳春水,新鲜的西红柿让她欢喜,自制的鱼竿她好奇,钓了鱼,钓到了还这样茫然无措。
  她脆弱、敏感、善良、天真,一眼就看得出前二十四年活得有多么安逸舒适,连呼出的气儿都带着书卷味儿。
  陆霄的身边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女人。她太弱了,弱到他从没想过她会对他产生威胁。
  结果突然之间,当他意识到什么的时候,神已经给了她一把弓,他已经被绑在柱子上,她轻轻拉动弓弦,一支软软的箭“啪哒”一下,栽在他肩膀上,她叹一口气:“差一点。”
  她成了他最大的威胁。她试图射中他的心。
  陆霄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依旧一副冷冷的表情,他握住鱼嘴,捏住钩,往外一扯,“好了。”
  傅来音看见鱼嘴挣扎,有些不忍地闭上眼,“直接扯下来吗?”鱼钩有倒刺,直接扯,大概就是扯破鱼的嘴唇,她下不了手。鱼在她手里挣扎,鱼嘴开合,眼珠鼓动,傅来音感觉自己在杀人。
  陆霄在桶里装了水,傅来音如蒙大赦,赶紧将鱼丢进去,陆霄坐下来,重新缠鱼线。
  傅来音蹲在他旁边,看着他把最后一根鱼竿做完,然后才放心又期待地拿起竿儿,“走吧,钓鱼。”好像陆霄是她的护身符。
  在专门养鱼的池塘里钓鱼,就像在蔬菜棚里摘蔬菜一样简单,三个人五分钟一个,五分钟一个,不一会儿就是满满一桶。
  不过大部分都是小鱼,陆霄剖了洗干净裹上面粉佐料,倒了一锅油,炸了一盆小鱼干。
  下午五点,傅来音和邱郁坐在老房子高高厚厚的门坎上,小圆凳上放一瓷盆小鱼干,两个人挨在一起,咔哧、咔哧、咔哧……小鱼干外酥里嫩,花椒提香,入口微麻,口舌生津;又是刚出锅,又烫又香,令人欲罢不能。
  傅来音一边眯着眼满足地咀嚼,一边朝门外望去——云雾苍山,明净梯田,青翠竹海,泥墙青瓦,这是每一个陶渊明都梦想的南山啊。
  傅来音美滋滋又拿一个,被邱郁端走了盆。傅来音眨眨眼。邱郁拿来袋子:“给啾儿装回去。”
  “我还没吃够。”傅来音委屈巴巴。
  邱郁给她两条,“行了,快走,天要黑了。”
  傅来音陪她一起装,“我钓的。”
  邱郁嗤笑一声:“你扯了几个?”
  傅来音:“……”
  “还不如我呢!”
  傅来音闭了嘴。行吧,你们都厉害。她看了看埋头打包的邱郁,放下心来:邱郁比她想象的更坚强勇敢,可能也因为这里绝不可能被邱林权找到,她可以暂时感到安全,傅来音询问心理医生孩子可能会有的情况邱郁一样也没有。
  也有可能问题更大,邱郁把所有情绪隐藏了。但傅来音此刻无能为力,只能尽量多来陪她,把离婚的事办好。脱离魔爪,是最好的开始,不是吗?
  傅来音正要出门,陆霄戴上头盔,“我送你。”
  傅来音心一跳——不会……
  他头也没回,扔给她另一个头盔,问:“能不能坐?”
  傅来音咬牙:“能。”你在说什么傅来音?
  陆霄又把护膝护腕等所有防护用品给她,自己只戴了一双皮手套,丢下一句:“马路边等我。”
  邱郁好笑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在逞强什么?”
  我也不知道!傅来音觉得刚一瞬间的自己又像是被下了降头。
  先试一试,坐到旦河村车站,如果受不了,下来坐车。她想着。
  熟悉的轰鸣声从远方响起,傅来音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坐它的一天。
  冷凝坚硬的黑色,冷光如旧,车子像一道闪电,果断朝她劈来。男人半只脚着地,等她上车。
  傅来音深吸一口气:OK,人生第一次坐机车(0/1),have a try. 她爬上去,调整姿势,看了陆霄腰一眼,瞥过眼,轻轻拽住他的衣服。然后像被烫了一般,缩回手,向后摸了摸,握住了身后的金属把手。
  嗯,还是这样吧……
  “坐好了吗?”
  “好、好了。”
  车子飞出去的瞬间,傅来音一把抱住陆霄的腰——算了算了,小命重要。
 
 
第24章 尘埃落定待新始
  傅来音虽然一直告诉自己这只是一项安全措施,但男人的温度还是灼烧了她。陆霄身上浓郁的烟草气息强势包裹住傅来音,傅来音慌张闭上眼。
  日落时分,天空金黄,耳边风声呼过,机车声炸裂,傅来音躲在头盔里面,所有声音都虚幻起来,唯有贴着的温度真实无比。
  傅来音整张脸无法控制地烧起来,心跳也似失常般快得吓人。
  陆霄的身材也……太好了。
  强健、厚实、坚硬、滚烫……傅来音的手不知所措地动了动。是不是抱得太紧了?才试探着松开一点点,机车贴着地皮转过一个超级大弯,傅来音瞬间抱得更紧,她牢牢嵌在他背后,恨不得连脚也盘住他。
  开车的男人几不可闻勾了勾唇角,一双黑冷的眼睛在渐渐黑下来的天光里闪过一丝笑意,开车的手臂,肌肉鼓了鼓。
  十分钟后,车子在旦河村车站停下来。
  陆霄取下头盔,低头看了一眼环在腰上的手,腮帮子动动。
  傅来音感觉全身肌肉僵硬,过了好几秒才松开,搭着陆霄肩膀,下了车。
  她笨拙地解头盔安全扣,细细小小一只,从陆霄的角度看,就像一个大头娃娃。陆霄动手帮她把头盔拔下来,傅来音栽了几栽,“谢谢。”
  陆霄去买了两包烟,给傅来音买了一瓶水。等他抽完了烟,陆霄问:“能不能坐?”
  一个“不能”卡在喉咙里,傅来音点点头。她觉得自己疯了。
  头盔蓦地扣在她头上,“抱紧点。”傅来音没听到。
  坐大车三个小时才能到三俞市,陆霄用了两个小时把她送到家门口,等她一下车,陆霄盯着她问:“什么时候去看邱郁?”
  傅来音被问得一懵。不是才回来吗?是问下一次吗?眼看陆霄脸色越来越沉,傅来音心慌慌道:“过两天?”
  “那我来接你。”话音一落,车子就驶了出去,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时间。
  傅来音拿着头盔,懵懵的:“可是坐机车好冷的呀……”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装备,只好默默解下放进包里,抱着头盔回了家。
  《来音日记》:“如果我们要吃鱼,似乎就不该对鱼怜悯。这好像是无用的同情心。但当自己捉住鱼,夺去它生命的瞬间,我又确实不忍,无法下手。
  我能做到以后都不开荤吗?
  不能。
  我能杀鱼吗?
  不能。
  看到陆霄杀鱼是怎样的感觉?
  不忍。
  那么,我大概是把同情心泛滥了。城市生活的过度文明,使人避开了生存中某些残酷的环节。说容易,想象容易,直面不容易。
  我现在体面的生活,是别人把我不体面的那一部分生活代替了。我此刻的不忍,是居高临下对这些人的否定。
  来音,试试下次自己杀鱼。”
  另一边,陆霄靠在车上,看着远方打着石膏的男人朝这边走来。
  巷子里很黑,走进了邱林权才发现有人。
  陆霄点燃烟,“手好了?”
  邱林权爆了粗口,“你妈的还敢来?”身体却往后退。
  陆霄抓住他,“你还没有离婚吗?”
  “老子离不离婚关你屁事!啊——”
  陆霄反剪他另一只完好的胳膊,邱林权身体扭曲,痛得说不出话。
  “别再试图找她们。你打听一次,我打你一次。”他顿了顿,“要是哪天老子心情不好……”
  大年初八,傅来音、陆霄陪着陈丽去民政局离婚。
  傅来音这竟是第一次见邱林权。瘦瘦高高的男人,打着绷带,面容白净,头发遮住眼睛。傅来音没想过他看起来这样温和,她想像不到就是这样一个人把邱郁关在狗笼里,打断了陈丽的腿,把妻子女儿都打得浑身青紫。
  傅来音心里发冷,只看了一眼就不愿意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邱林权却盯了傅来音半晌,陆霄看到他的眼神,就在民政局门口,一脚将人踢趴下了。周围响起惊呼声。
  他将人拖离民政局,在一个拐弯处丢了,眼神冰冷:“你再用任何一种眼神看她,陈丽就没有必要离婚了。”将人拖起来,“丧偶怎么样?”
  陆霄的眼睛是真的冷。邱林权毫不怀疑这个男人会把他就地解决。
  这几天他已经被教训得没有脾气。狠的人,只有碰上更狠的人,才会打消报仇的想法。
  陆霄不是讲道理的人。邱林权已经见识够了。
  两个人默默回到民政局门口,傅来音眉头轻蹙,悄悄问陆霄:“怎么啦?”
  陆霄冷冰冰:“没事。”
  傅来音感觉到他心情糟糕,默默移到一边。虽然这几天她和陆霄相处的时间是有史以来最多,两个人也能正常交流了,但她骨子里还是惧怕陆霄。陆霄生气的时候不要惹他就对了。
  哪曾想陆霄的脸色更沉了。
  尘埃落定,陈丽和邱林权离了婚,看着绿本本,陈丽心里百感交集。这些天渐渐缓过神来,她为当时的想法阵阵后怕。
  如果真的死了一了百了,她解脱了,邱郁的人生会惨成什么样儿?一个家暴的父亲,一个懦弱的母亲,留她一个人在世上,举目无亲……可她的女儿那么勇敢懂事,凭什么要平白遭受这些?陈丽又后悔又愧疚,每次邱郁给她喂药,心里更是犹如针扎。
  她才是应该担起生活重担的大人啊,怎么就把一切压在了女儿身上?
  陈丽握住傅来音的手,颤声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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