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不断有黑色的雾气散发出来，却似乎根本对两人起不到影响，反倒是乔夕茵被他的脸惊到了好一会儿“小、小黑”
他赤红色的双目中清晰地倒映着乔夕茵的脸。
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却几乎与魔王别无二致的小姑娘。
他低吼了一声。
身边的贺云朝皱起眉头，一脸嫌弃“这是鬼王也太丑了吧。”
鬼王“”
几乎是同一刻，庞大的身躯如气球被扎破般不断缩小，变回正常人类的高度。而脸，也变成了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的脸。
鬼王本是厉鬼所化，化形前并无相貌，他是照着人类最普通的样子变的。以平时面目示人时，根本就不会有人会把他联想到下三界的主宰之一上。
而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少不了乔夕茵当年的功劳。因而乔夕茵于他，不仅是对强者的屈服，更有重塑之恩。
“我说嘛，你还是这个样子正常点。”乔夕茵撇撇嘴。
过了好一会儿，面前的男人才有了回应。他仔细地打量着二人的眉眼，满是不可置信与惊喜“殿下妖王大人”
他们的身份，根本不需要去证明。鬼王辨认他们，并非只是从外表上来辨认的。
乔夕茵点点头，秀眉弯了弯，“看来还没傻呀。”
鬼王背后泛着寒。
他初见乔夕茵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年纪。可时间推移，怎么也过去了几年，那时候的乔夕茵虽依然爱玩爱笑，到底不似现在这样稚嫩。
或者说是纯粹。
这具身体，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十六岁小姑娘。
然而他太了解乔夕茵了正是因为这样，她现在才愈显得可怕啊
“我”他似乎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缓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开口道，“我以为你们”
五大三粗的人，鼻子忽然开始发酸。
“死了，”贺云朝淡淡地说道，“的确。经历了一点事情，我们成功回来了。”
乔夕茵则挽着贺云朝的手臂，哼声道，“所以你用我的钱帮我修了个陵墓”
鬼王“”
他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你的财产我都给您存着好吧，鬼界的资金不够的时候，还是挪了那么一点点的”
他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退，尽量把事情往小了说。
感觉这么多年不见，鬼王的胆子怎么也缩小了
乔夕茵自我怀疑着，忽然问道“小黑，你要相信我们是真的人，你作为鬼王不会怕鬼吧”
鬼王面色涨红，颇为恼羞成怒“我才不会怕鬼你们突然回来真的很吓人好吗”
这下终于变得正常了。
乔夕茵乐不可支，笑着笑着，又想到些什么，问他“你一直在这里守着”
“最开始是这样。”
缓了缓，鬼王的声音微微哽咽，“我去断情崖的时候，没有找到你们的尸体，看见的全是血，以及到处的灵力波动，我很害怕那时候我也坚信你们没死。但那些仙界之人欺人太甚，要你们非死不可，日日打下三界的注意。我干脆将计就计，修了个陵墓。”
第161章 朝南鸟（7）
三人中，许是个人经历所致，最具有真性情的便是鬼王。故而乔夕茵也放心将一些事情交给他打理。
总而言之，若是换做她和贺云朝，是绝不会做出修陵墓这样的事情来的。
“修陵墓花了有快十年的时间，”鬼王道，“我每天都在想，也许明天你们就回来了。结果修了十年，墓修好了，你们没有回来；我又守了几十年墓，你们还是没有回来……”
这个时间早就够凡人投一次胎了。然对修仙之人而言，百年不过弹指一瞬，一个闭关或许都不止这个时间。
所以，他一直在等。
鬼界的事情他兼顾不上，只是在陵墓刚建成前他守在这。后来，就变成了每隔一段时间，会来陵墓里转转。
幸好，幸好他今天没有离开。若是离开，就该错过这次重逢了。
“我们那里跟这的计时方式不太一样，”乔夕茵蹙着眉，“我也想不到会过去这么久……”
“罢了罢了，”鬼王摆摆手，声音好像又恢复了正常，先前那点重聚的悲情散了不少，“我看你们好像感情更好了，这也是好事。”
从前妖王那个倒贴的样子，啧啧啧，他可是记在心里。那时候他在乔夕茵心里的地位可比妖王高多了，妖王天天来求他，但求能找个机会偷偷摸摸溜进乔夕茵房间，态度不知有多尊敬。
然后妖王就上位了。
再然后，他对妖王的称呼后面就带了个“大人”。
说多了都是泪啊！
这回乔夕茵开始不好意思了，轻轻将一缕碎发别至耳后，却没有松开抱着贺云朝手臂的手。
贺云朝则挑唇反问：“我们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
鬼王把心里的鄙夷压至最深处，陪笑道：“你说的都对。”
贺云朝先前不说话，却是一直在听着。鬼王话里的关键信息，他没有忽略过，“你说什么宝物？”
他当年倒是觉得奇怪。修仙界平时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去招惹下三界，若说仙魔两立，不知多少年前就得到解决的宗族问题，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后又要重新翻篇？闲的无聊？
“这是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的问题，”鬼王的神情转而变为严肃，“他们最初是奔着你来的。”
看向的，是贺云朝。
“九尾狐的九尾，一尾便是百年修为，曾是修仙界炙手可热的灵丹妙药，许多修士取了九尾狐的尾巴以修炼，一脚踏入仙门，成功飞升，这你是知道的。”
贺云朝笑容里添了几分冷意：“自然。”
他作为妖王，同时也是九尾狐的族长，当然知道九尾狐最黑暗的那段过去。所以直到现在，九尾狐在六界仍是濒危物种。
但那是上古时期的事情，禁止使用九尾狐一事，已经在六界禁止许多年了。九尾狐团结一心，被抓去做药一事，至少没有在他的记忆里出现过。
“是云仙宗的任天尊，”鬼王冷笑道，“那时候他离修仙之差一步，是仙界至元真君的大弟子。他们师徒二人勾结一气，给下三界捏了个子虚乌有的罪名，实为取你之九尾，还有殿下的凤凰。”
魔王诞生之际，紫金色的凤凰降临，这是整个六界的人都知道的传说。
而这的确是真的——凤凰，曾是乔夕茵关键时刻的亲密伙伴，是与她灵魂相连的本命神兽。
“但我把九尾给了乔乔。”贺云朝轻嗤一声。就算当年他们杀死了他，他们也无法取到九尾。
“是，”鬼王点头，“他们直接打了下三界的注意——不过好景不长，有你们的出事在先，这件事情惊动了仙庭，最终至元真君的事情败露，被夺去仙位放逐。”
“但任天尊及时撇清关系，至今还在自己的宗门逍遥快活。仙庭为了不让这件丑闻传出去，消息封锁得很死，一点风声也没有泄露。若不是我是参与者，我也不会知道的这么详细。所以这么多年，世人知道的还只是你们阴谋败露落荒而逃，而不知到底谁才是恶人。”
说这话时，他的情绪很激动：乔夕茵与贺云朝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死了一次，凭什么要他们背负恶名？的确，妖魔的名声是早就坏了的。但那就说明他们必须背所有的罪吗？
“世人的评价罢了，我们也不在乎这些，”话虽这么说，贺云朝的脸上仍有清淡的笑意，“难怪任天尊修炼成仙了。”
不敢去仙庭，所以留在人间作威作福，当他的云仙宗宗主，成为备受景仰的仙人？
呵！
他的好日子，也过够了吧！
“扑腾”一声，在乔夕茵诧异的注视下，鬼王的双膝着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她伸手去扶：“你怎么——”
“没能为你们报仇，是我的无能，”鬼王咬咬牙道，“你们都走了，下三界只有我来管理。那时候下三界人心涣散，魔王妖王之位全部空缺，所有人都想坐上那个位置。我一边要处理政务，一边要关心下三界的居民……我无法全身心地投入杀死任天尊，屡次尝试都失败，我只有退居回下三界……”
但他始终坚信他终有一天可以报仇。
因此，他在下三界与人间断情崖上，开了一道门。
门的枢纽，就是魔王陵墓。
“这你也要跪！”乔夕茵呵道，鬼王膝下一软，便被无形的气流拉了起来，听她不虞地说：“我们才是不负责任，下三界的担子都给你扛，现在感谢你还来不及，你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跪？”
报仇一事，只要任天尊活着，什么时候都可以做。况且那是她与贺云朝的仇，又不是鬼王的仇。鬼王报不了，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他出手了，那是对他们的帮助。
鬼王没有说话，只是捂着胸口，任凭心中的情绪上下翻涌着。
贺云朝伸出手，缓慢地搭在了他的手背上，“辛苦了。回去吧，你继续做你的，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
在这里，担起这个责任的人，应该是他。
青年的手修长有力，如炽热的火焰。鬼王凝视着他们良久，露出了笑容。
*
金砖砌成的长廊，一直向黑暗延伸。
“小黑说最近的闯入者有点多，他那边都忙不过来了，”乔夕茵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这样一想，墓的消息怕是有人故意放出去的。”
这可能是一个时机。
就像他们会在这时回到这个世界一样。命运的轨迹，终于连接在了一起。
贺云朝扬起唇角，“那就好好看看。”
乔夕茵的注意却被这一路所看见的东西吸引着。
“哇真的，我记得那颗夜明珠！那好像是哪个王府的三公子送给我的，回来的时候人都差点废了呢……这还真是我的东西。”
贺云朝捏了捏她的手，笑容不改，“这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是我送给你的。”
乔夕茵“嘤”了一声。
鬼王给他们开的是特殊通道，一路走去没有任何阻碍，两人早早便到达了主墓室。
那是堪比魔王宫殿的布局，连物品的摆放，与乔夕茵记忆里的样子都几乎一致。有心是有心，不过一想到回去以后还要把这些东西都搬走，乔夕茵又开始惆怅了。
好麻烦啊。
墓室的中央，并排摆放着两座黄金打造的棺材。
鬼王的审美还是一如既往——珠光宝气，富丽堂皇，一眼看过去颇有暴发户的架势。四周挂的是琉璃灯，灯火昏暗，映衬得棺材表面美轮美奂。
乔夕茵站在右边的棺材前，屈指轻轻敲了敲。
“这应该是我的，”她挑起了眉，眼中满是趣味，“开棺吧？”
她还活的好好的，陵墓都有了，这的确是太有意思了，这辈子大概就遇到这么一次。
主墓室藏的隐蔽，又是密封的。就算他们刻意放水，外面的人想要进来也要费好一番功夫、所以他们根本不用担心会被打断。
“嗯。”贺云朝点了点头。
鬼王提到，棺材虽是空的，但他收集到了散落四方的气，尽数封在了棺材里。
当年两人尤其是贺云朝，修为从有到零，什么也没有剩下。绝大部分给了乔夕茵，一部分在陨落后被任天尊他们炼化，另一部分则散落六界。
散出去的修为，并不只是他现有的实力。作为九尾狐一族的族长与妖王，他的背后，牵动的是整个妖界，威力可想而知。
这样的诱惑，难怪会勾起那些人的贪婪之心。
与他们为敌，那是自损八百的事情。二人虽最后皆是一身狼藉，乔夕茵却也直接杀死了几位仙人，将他们逼下了仙位。
魔王手中陨落的仙人，是没有再投胎的机会了。
贺云朝的手覆盖在棺材的盖上。
他闭上了眼睛，记忆中的一幕幕场景从他眼前浮现，整个画面，都是鲜艳的红色。
棺材盖被无形的气流向上托起。
“呀！”
乔夕茵惊呼一声。
有什么东西拽住了她的手，将她扯进空间的撕裂口。她还没有来得及挣扎，便被吸进了一片混沌中。
透过指缝，乔夕茵惊讶地抬起了眼——她的灵泉空间……开启了！
第162章 朝南鸟（8）
加上上一个世界，乔夕茵想，自己似乎许久都没有进过这个地方了。
灵泉空间是她的法力所化，于是里面的景象也随了她的意：小桥流水、灵泉假山、烟树空濛，如江南四月杏花微雨里的山水画卷。
现在从魔王祠回来，乔夕茵却是想起来，这样的场景与她记忆中的乔府，是有些许相似的。
乔府是百年修仙大家，不论是人力物力还是财力都是当地数一数二，整座山都是乔家的地盘。那样的亭台一景，曾是小小的乔夕茵内心渴望、却永远无法触及的梦想。
她站在这里，望着她幼时可望不可即的景色，心中却忽然浮现几分迷茫。
她的狐狸去哪了？
那只往日她一回来就绕着她撒欢的小狐狸呢？
“朝朝？朝朝？”
她一连喊了好几声，声音传遍灵泉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可不论她如何寻找，也看不见狐狸的踪迹。
强烈的白光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灵泉空间的模样。乔夕茵伸手遮挡眼睛，却只在指缝中看见一片茫茫的白色。
“朝朝——”
手放下时，她又回到了墓穴。
被开启的两座棺材里空无一物，偌大的主墓室被珠宝的光芒充斥，她的声音还不断在室内回荡。
棺材的背后，走出来一只狐狸。
绒毛白如雪，步伐优雅从容，九尾如扇在它的身后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