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紧不慢地向她走来，黑玛瑙般的双眸中是她的倒影，折射出纯澈的光彩。
乔夕茵还没有出声，就被狐狸扑倒了。
毛茸茸的尾巴垫在她的身下，又有尾巴缠上她的腰与手腕，狐狸压着她，在她裸露在外的锁骨处轻轻舔舐，让她一时呼吸乱了方寸。白光一闪，狐狸已化作身长玉立的青年，将她抱在怀里。
“乔乔，”他咬着她的耳垂，声音温柔如水，“我回来了。”
乔夕茵抱着他，只是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眼眶却是红了。
她本就是爱哭的性子，平时眼泪不要钱似的，但那都是骗取人同情的嘤嘤假哭。这样的真哭，是很罕见的。
“哭什么？”贺云朝无奈地吻去她眼角的泪水，“这种时候应该笑，眼泪留到晚上。”
乔夕茵总觉得他这话耐人寻味，但她并不想深究，如他所愿展颜。
杂乱的脚步声闯入耳内。
那几人喘得厉害，进来时却连墙都不敢撑，兀自站在一边，“这里安全了吗？”
是云仙宗的四人。
不过，他们人人身上都挂了彩，眼中也警惕无比，想来过来时的经历并不美好。
书生三人正在打探四周的情况，任萝却是先看见了乔夕茵与贺云朝，失声道：“师兄！”
两人方才引起了三人的注意。
贺云朝的目光又转为平静，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地点了点头，“你们一起过来的？”
他的话，似乎在几人心里放了一粒定心丸，让几人浮躁的心镇静了不少。
好像先前经历的那些，在见过大师兄以后，都不需要有太多顾忌了。
“没有，”书生解释道，“我们都被分开了，是在各个墓道里遇见的。这魔王可真有钱，所有的墙都是用金子砌的！怕是连棺材也……哎？那棺材怎么是开的？”
他诧异极了，几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真看见了贺云朝二人身边的两座棺材。
棺材之内，空空如也。
“魔王墓里……没有魔王和妖王的尸体？”
“是啊，”贺云朝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乔夕茵光洁细长的手指，落在任萝身上的目光微微泛着寒意，“为什么呢？”
忽然与他的视线对上，任萝受宠若惊，脸红了个透彻，却没有看清楚那个眼神背后的冷然。
“师、师兄……”一时之间，她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师兄，这有什么问题的吗？”
师兄似乎变得和气了许多，没有先前那么冰冷了。可她却隐隐觉得，还是有不对之处……
“你们说，魔王和妖王是死后尸体消散了，还是根本就没有死呢？”
青年微微笑着，语速也不急不缓，然眼神却别有深意。这样的语气，叫三个人背后都直打冷颤。
不过几个时辰不见，大师兄……似乎有些变化了。
“这里似乎没什么意思，”贺云朝带着乔夕茵向前走，“我回去了，然后把乔乔送回家，你们随意。”
……待他们好像也更冷了些。
似乎在他的眼里，只有那个雏鸟般依偎着他的小姑娘。
雏鸟。
说起来，贺云朝之前捡的那只麻雀呢？
“别别别！”书生急忙叫住他，“我们追随大师兄的脚步——大师兄等等走慢点啊！”
开玩笑，从外面来到墓穴就已经这么惨了，原路再出去那还得了？
任萝掉在队伍的最后，冲着前方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咬咬牙又追了上去。
她回去一定要跟爹爹告他们的状！
*
从魔王墓里出来时，正是日出。
询问过后才发现，现在距离他们进墓，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黑衣女子略感失望：“魔王墓里宝贝那么多，好像都没拿点出来呢。”
书生扫了她一眼，不置可否：“你过得够惨了，还想拿宝贝？”
魔王虽然不在，可她的墓还是那么可怕，指不定宝贝就连着机关呢！
她吐吐舌：“开个玩笑啦。”
任萝心中也很是舍不得。
她被队伍保护着，自己没怎么出手，因此清晰地看见了那些千金难求的灵丹妙药、见都没有见过的符纸、还有数不清的仙家法器……
身为魔界之主，魔王收集那么多仙家的东西做什么？简直暴殄天物！
但是她听说，下三界都唯魔王的命是从。她想不明白，一个女人，怎么就走到那个位置了？听说她做魔王时才十六岁！
她不由自主地看见那个被贺云朝圈在怀里同骑着云马的小姑娘。
贺云朝是真的抱着她，一只手环在她的腰间，一只手拉缰绳，小姑娘也很乖巧地待在他的怀里。
远远看去，如同神仙眷侣。正是这样和谐的画面，才令她心生妒狠。
这小姑娘是叫乔乔。她看上去也才十六七岁，不知从哪冒出来……
贺云朝为何会待她如此不同？
她满心都是嫉妒，恨不得将乔夕茵从云马上拽下来。可一眼看去只能看见贺云朝笔直的脊背与小姑娘的发尾，她被护得好好的。
日落时，云马抵达了云仙宗。
与他们打了声招呼，贺云朝带着乔夕茵先回了自己的住处，任萝连追都来不及。
进房间以后，乔夕茵坐在床上，慢悠悠地晃着腿，“好情深啊。”
贺云朝微微勾着唇，弧度却是冷的，厌恶掩饰不住：“她手上不比任天尊干净。”
任天尊疼女儿，奈何女儿不知上进不学无术，天赋欠佳还不爱修炼，连入云仙宗门的资格都没有。任天尊便用炉鼎催化，强行给她注入修为。
修仙界的炉鼎是什么？
人，活人，天赋异常的人，尤其是心智未全时，灵力最为干净单纯。
他并不清楚任萝是否知道她荣华富贵背后的真相。但任天尊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凭着现在人界仅有仙人的身份，他做什么，都可以肆无忌惮。
也就是这些被蒙在鼓里的弟子把他当敬爱的师长。他来时搜过任天尊的记忆，他是连抢占弟子修为这样丧尽天良之事都做得出来的。
两人在房间里聊了没一会儿，门外有人在敲门。
贺云朝走向门口，“什么事？”
“师兄，父亲找你，”是任萝的声音，“他说师兄务必独自前去。”
“知道了。”他淡淡地应下。
任天尊让他去魔王墓，他其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若真得了法宝，任天尊不会放过他的。
该来的，还是来了。
“务必独自前去？”乔夕茵仰着头，回味着任萝先前的话，眨巴眨巴眼，“贺哥哥，私下约谈哦。”
贺云朝捻着她的一簇长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不是有羽毛吗？”
乔夕茵：“……”
最终，她变成了鵷鶵，被装在袖子里带出了门。
这好像是她渡过两次雷劫后的新技能，她与鵷鶵的身体互通了。
袖袍中又大又黑，乔夕茵缩成一个小团，意图向他抱怨，然而只能发出“啾啾啾”的叫声，听上去无力极了。
“乖，”贺云朝揉揉她，“一会儿就好了，回头让你啄他眼睛。”
他觉得变成鸟之后的乔夕茵很喜欢啄人，至少对自己是这样的。
然后手上一痛。
贺云朝抽回手，无可奈何地叹气，是吧，小乔妹妹就喜欢啄人。
*
进主堂时，贺云朝迎面遇见了一同去墓里的三个人。
三个人的脸色都很差劲，见了贺云朝，也没提起精神来，恹恹地打了个招呼：“大师兄好。”
贺云朝微愣：“师尊刚刚找过你们？”
一提到师尊，他们的脸色更差了些，甚至可以看见强压着的愤怒。见贺云朝要走进去，书生向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问：“大师兄，你可以被相信吗？”
第163章 朝南鸟（完）
“算了吧，”贺云朝轻声笑了笑，“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头一次见他这样，书生盯着他的背影失神。直到黑衣女子站在他的身后，道出了他心中所想：
“回来以后，我好像不认识大师兄了……”
*
贺云朝走进来时，殿里只有任天尊一人。
他亲切的目光投来，压着心中的情绪，贺云朝恭敬地唤了声师尊。
鬼王做的好事，其实不止一件。
那两抬棺材，都是用上等的仙木打造，吸收天地灵气。不仅帮他恢复了修为，还暴涨几成。
乔夕茵的那份，她根本没打算要，全部给了他。于是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水平，他自己都不清楚。
要试试才知道。
至少，处理任天尊，轻而易举。
“云朝，你随我来。”
贺云朝不紧不慢地跟上他的步伐，来到了内堂。
这里更为隐蔽，空间更狭小。
他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任天尊捋捋胡须，微笑道：“在魔王墓，多亏你照顾萝儿了。”
“都是师弟师妹们照顾，弟子其实没有出什么力。”贺云朝笑容不减。
“哪能这么说？”任天尊眉毛上扬，“要不是有你这个主心骨在，师弟师妹们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吗？所以，还是你的功劳。”
他忙微微弯了身子，谦逊道：“师尊谬赞。”
可真是个好苗子，任天尊心中有贪婪之色。可惜，任萝想要他，自己不能动。
“我想着，你与萝儿相处这么久，萝儿的年纪也不小了，不如与你们做个媒，”他的笑容更甚，“你意下如何？”
他都想好了，若是事成，他一定要为任萝办一场最盛大的双修大典。
若是没有成……
青年黑玛瑙般的双眸尽是深沉，喉结微动，有压抑的情绪在音色中起伏：“抱歉师尊，弟子已经心有所属。”
任天尊抬了抬眼：“心有所属？”
“是，”他的声音温和几分，“我与我的道侣已经结下契约。她在南方，并非仙宗弟子。”
乔夕茵沉默。
什么时候签的双修契，她怎么不知道？
罢了罢了，随他吧。
“你已经与人结了道侣？”
任天尊脸上不见怒色，反而浮现几分喜悦。
贺云朝再次点头道：“嗯。”
“那真可惜，”他叹惋，“你的道侣不能陪着你了。”
说罢，一条泛着蓝光的锁链悄无声息地攀上了贺云朝的身体。
贺云朝错愣片刻，待他反应过来时，铁锁已将他团团缠住。他的眼里满是怒色：“师尊！你这是何意？”
“你是云仙宗最出色的大弟子，”任天尊笑道，“我也需要你的贡献。放心，我会感谢你的。”
他的身后，幻象结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漆黑的炉鼎。
任天尊转过身，抚摸着炉鼎上的漆纹，听见身后铁链晃动的声音，好心提醒道：“不要挣扎了。这是捆仙索，你所有的灵力都会被束缚，就算是我也难以轻易挣脱开……”
话音未尽，他便觉得手腕上一紧。他瞪大眼睛低头，发现那捆仙索竟是缠绕住了他！
青年面带笑容，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师尊都挣脱不开？那真是太好了。”
按在捆仙索上，任天尊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不可置信：“你怎么能……”
“捆仙索，”贺云朝笑道，“是捆仙的。”
他身后有白影晃动——那是一根根徐徐舒展开的狐尾。
任天尊心中骇然，素来镇定的表情已然挂不住：“你……”
“你是妖王！”
妖王的名字，不为人知。光有一个称号，已经足够彰显他的身份。
当年妖王与魔王有多惨？那时的场面，还令他记忆犹新。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人界的巅峰了——下三界的王都败在他手下，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你居然没死？”
更令他震惊的，是贺云朝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到底隐藏了多久？从这个人出现开始吗？
“我没死，”贺云朝幽幽道，“你就不一样了。”
任天尊似是意识到什么，忽而狂笑不止，“魔王怎么不在？你是来为她报仇的吗？就算你杀了我，魔王也不可能复活的，死了这条心吧——”
他自然清楚妖王的逆鳞。
当年为了得到九尾天狐的修为，他用的也是这一招。不巧，他成功了。
他能成功一次，难道不能成功第二次吗？
捆仙索猛地收紧，勒住他的脖子。正是如此，才更坚定了任天尊的观念，促使他继续说下去：
“不错，我当年派人下魔界，就是为了得到你的九尾。”
“那魔王也是好骗，仙家之人更是不过如此，随随便便就上钩了，把你引来轻而易举。你以为你是因为道侣为爱献身吗？不，我要的就是你的九尾。你的修为，你道侣分到了，却也让我受益——咳咳咳！”
他抖得厉害，口中喷出鲜红的血来。怪他这回疏忽，根本没把贺云朝放在眼里……
“愤怒吗？所以我说，你的道侣已死，魔陨落连入轮回的资格都没有，你杀了我又有什么用呢？你的道侣能复活吗？……说起来，你是从魔王墓回来，心情如何？”
看着贺云朝面不改色、手却悄然紧握成拳的动作，任天尊得意满满，紧紧地盯着贺云朝的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