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传可以入世行走,但身为衣钵传人,就像她师父孟继良一样,虽然也可以入世,却不能为官,不取人间功利,一生以精研书籍功法为主,出师之后,即刻开始 寻找合适的弟子传承,鬼谷对弟子要求奇高,宁缺毋滥,孟继良一生培养两名弟子,其中有十多年都只在她一人身边,已是心力的极限了。
“师兄已经出师了吧?”她问道。
司奉龄淡淡地道:“三篇三诀还未修习,所以还没有出师。”
“三篇三诀”据说是鬼谷子临死前所悟的天下至理,是衣钵传人出师前最后的考验。
林菁惋惜地道:“居然只剩三篇三诀,师兄这样的大才,留在我身边真是可惜了。”
司奉龄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醇厚低柔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不,能帮上师妹,我很高兴。”
就算林菁对司奉龄声音的免疫力已经增强了不少,当这低音接近胸腔共鸣的声音在耳边炸响的时候,她的心像是被柔软的云朵托上了天,不愿下来。
她自小家中人丁单薄,除了家人便是师父,如今离开了家,最亲近的人便是师兄了。
“等回了长安城,师兄一定要来我家做客,虽然只有寻常好酒好菜,但师兄可以当做自己家一样,无需拘束,我兄长也懂兵法,家中还有一套《尉缭子》的孤本,到时候咱们……”
司奉龄柔和地看着她,低声道好。
五日后,司奉龄做出了一双手套,指节上用精钢支出了几个小架子,嵌着掌心一片粗糙不平的石块。
林菁戴上之后问道:“我还以为上面会是削铁如泥的利刃,方便切入石块。”
司奉龄解释道:“如果是外行,我会选择利刃,但是你轻功本身就不错,这副手套上的材质与城墙石面摩擦,可以帮助你借力,攀登时自然事倍功半。”
林菁很是高兴,带了一些必备物品,当夜便准备再探朔方城,但这一次大家都不答应她独自一人前去,至少要带一个人去负责接应。
林菁在这些人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司奉龄。
她可没忘了余迢传递来的消息,身边有人暗害她的话,带师兄去是最安全的。
在左平那里备案后,两骑悄悄出了军营,从密林小道赶往朔方城。
多一个人虽然多一分危险,但也方便了许多,将马匹栓好,两人直奔城墙,林菁套上了手套,踩着司奉龄的肩膀,一纵而上。
莫小看这一人的身高,越是到最高处,越是要精打细算地调度每一块肌肉,只为了那一尺一寸的距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菁起初还算顺利,这手套用得的确舒服,她一直看着上方垛堞口是否有士兵巡查,不断游移自己的身体,因为曾经来过一次,熟门熟路的,很是顺利。
然而,还差一丈就能够到城墙的时候,右手手套上方用来固定石板的架子突然歪了一下,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一整只手套上的架子都随之被毁,林菁怕有石板落 地的声音,便紧紧抓在手心里,她现在就像一只断了一只爪子的猫,只有左手的根本抓不住城墙,而在这上面,她也没办法脱掉手套!
就在犹豫间,她要命的发现,左手手套似乎也出了问题,里面的零件发出了一声微小的崩裂声,她再不敢迟疑,立刻撤退。
她来不及看下方,但心想师兄会看到她出了问题,一定会来接应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在半腰处,左手的手套也用不得了,她只能勉强贴住城墙,迅速滑下去。
不敢出声,不敢叫嚷,坠下去的时候一阵绝望。
此时此刻,耳边传来司奉龄的声音。
“别怕,我在。”
她心里一松,下一刻,有人从后方抱住了她,她的脊背紧紧贴在师兄的胸膛上,男人温厚的呼吸就在耳边。
他带着她下了城墙,林菁正想回头谢过师兄,便发现脖颈上横着一把匕首,她的身体瞬间做出反应,准备攻击后方,却不想身后人已经先她一步出手,原本抱着她 的左手握拳,直接打在了她的胃部,呕吐感立刻涌了上来,林菁不受身体控制地弯腰,而后,手刀劈在她的后颈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菁眼前一黑。
再醒来时,她被人五花大绑,伏在马背上,一摇一晃地走在草地上。
林菁缓缓直起身子,手腕一动,便知道这绳结是死的,根本解不开。
她看着前方同样慢悠悠骑着马的人,冷声道:“司奉龄,你究竟是不是我师兄。”
“鬼谷传承,做得了假吗?”他并未回头,声音依旧低柔入耳,却再也没有那样的温度了。
“你为何害我,还有,你要带我去哪?”
司奉龄这才回头。
他摘了那平庸的面具,露出一张英俊无比的面容来,只可惜,那脸上交错了两道长长的刀疤,生生毁去了这张令会令无数少女魂牵梦萦的脸。
林菁心中直倒抽一口冷气。
他的脸裂开一个笑容,温言道:“别害怕,我是你的师兄,怎么会害你呢?至于要去哪里……林菁,你认不出吗?我们已经进了东突厥地界,有一位老朋友正等着你,他已经期盼很久了。”
林菁全身凉了个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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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流水的男配又要上线了,这次轮到草原组。
第80章 师兄
这片草原上, 有两人与她息息相关, 不巧, 还分别是东西突厥的叶护,比大昭的宰相权柄还大, 一位是金山之主贺伊,另一位便是东突厥四大贵族之一的拔延诃勒。
能恨成这样的,也只能是拔延诃勒了。
林菁一直以为余迢的警告所指的,应该还是之前驱使庄情下手的人, 没想到居然是拔延诃勒。
远在草原之外,手却能伸到大昭境内, 令人防不胜防。
她心里发苦,现在受制于人, 只能先稳住司奉龄, 想办法找机会脱身。
天蒙蒙亮,草地结了许多露水,马蹄踏下,青草的微涩的香气蔓延开来, 碾过的草丛沙沙作响,在一片寂静中, 尤其刺耳。
只要她不说话, 司奉龄不会主动开口,于是林菁试探地道:“师兄的身份真是扑朔迷离, 既是大昭密探的‘前辈’,又是鬼谷的传人, 现在么,还身兼草原爪牙……反正我也逃不掉,不如师兄让我做个明白鬼?”
司奉龄停了下来,他正想说什么,林菁的腹部突然发出了一声尴尬的“咕”,司奉龄下意识地从行囊里找到了食物,拿出来的时候才想到,两人已不是主将和亲兵的关系,也不是师兄妹的亲昵关系了。
他伸手把她抱了下来,动作还是很轻很柔,仿佛昨夜对她下了狠手的那个人从未存在过,又冷又硬的胡饼被他掰成了几块,拿在手里一口一口地喂林菁,自己也跟着吃了几口。
林菁没拒绝,无论是逃跑还是周旋都需要力气,努力往下噎的时候,还没忘了要水。
司奉龄捏着她的下巴往里灌了几口清水,她被呛到,咳了半晌才道:“总是要死的,浪费了师兄的粮食,实在不好意思,还得谢过师兄让我做个饱死鬼。”
左一个“明白鬼”,右一个“饱死鬼”,她想从他口中探得自己这一次的危险程度,可司奉龄压根没接话,看来这等小手段还入不了他的眼。
司奉龄收拾妥当,因为林菁清醒了过来,出于慎重,又取出绳索,连她的腿都捆了起来,然后抱着她同上了一匹马,让她侧坐在他身前,一手搂着她一手御马,低头问道:“真是稀罕,你现在还愿意称我为师兄,只怕心里要将我千刀万剐了吧?”
林菁浑身被绑得动弹不得,只能软软地靠在他身上,男子的气息侵略了过来,她忍着心中的不快道:“大家师出同门,明人不说暗话,我现在嘴甜一些,后面也许还能少遭点罪,逞一时口舌之快又有什么意义,万一气得你直接用刀子捅了我,那可就糟了。”
“我该怎么说?真不愧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司奉龄低声地笑了笑,“师妹这般识时务,我又怎么会亏待你?想听什么,问吧。”
“我只对一个问题感兴趣,师兄是真的要置我于死地吗?如果是,那又是为什么?”
司奉龄闷笑道:“师妹真是刁钻,这一个问题就包囊了所有。”他低笑轻语的时候,声音入珠如玉,滚落在耳边,是会被当做宝藏来珍藏的。
林菁叹了一口气,不无遗憾地道:“师兄,我真是听不腻你的声音,你不要跟我敌对,好不好?”就算到了现在,她仍然不想恨他。
司奉龄沉默了一会,才道:“抱歉。”
林菁平生,最讨厌别人对她说抱歉。她心累得很,已经知道他不会因为自己三言两语而打消念头,索性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远远看过去,他们就像是草原部落里常见的情侣,双双依偎在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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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奉龄缓缓道:“我早已不是你师兄了,在师父离开长安城找到我的时候,便将我逐出了师门。”
“这样大的事,师父不会不通知我。”
“嗯,他水陆道上朋友很多,但我做了十多年的密探,手上的路子也不少,他给你的那封信还是被我截下了。”
她没什么诚意地夸道:“师兄青出于蓝,怪不得能成为行内前辈。”
“我六岁时遇到师父,跟他修习的第十个年头,林家出了事,他去了长安一次,回来后便加重了我的功课。两年后,那时你大概三岁?他为了帮你打好根基,便让 我出去历练,一心扑在你身上。我下山之后,因为是衣钵传承弟子,不能为官,须得看淡名利,于是我仗着功夫好游荡人间,我做过为民除害的义士,做过逞凶斗殴 的混混,帮人破过案,也帮农家打过谷子……后来才开始做探子,知道人间隐秘事,知道人前人后的面孔不一,知道世间鲜明而锦绣的皮囊下藏着多少不堪,这才觉 出趣味来。任何一行,越是接近峰顶,便越能感觉到权利的滋味,我很快成为他们口中的‘前辈’,你应该能想象到,很多时候,一句话便能定无数人生死,一封书 信便能毁去一个家族,我受很多人追捧,同时也被很多人怨恨,这张脸就是下场,同时,我的武功也被废去一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菁感觉他搂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一紧,便轻声问道:“那么,师兄是否大仇得报?”
他朗声大笑:“那是自然,我想做的事,还未失手过,不仅如此,我还株连其三族。”
林菁心中骇然,他以为自己是帝王吗?居然还行株连之举!
司奉龄为何被逐出师门,林菁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果然听他道:“我本来做得很干净,可惜还是走漏了消息,我封锁了师父身边的消息来源,全力追杀余孽,没想到皇帝突然要你从军,师父离开长安后立刻得知了 此事,他虽然逐我出师门,却没有废去我的武功,让我在仇家的追杀下也能活命。所以我不恨他,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但有趣的是,我同时接到了一个酬劳非 常丰厚的任务,而这个任务的目标,居然是我素未谋面的师妹。”
林菁苦笑:“你不恨师父,却也不会顾及情分,而且你身份有一层天然保护,只要亮出师兄的身份,你又有一身鬼谷传承来的本事,我当然会信任你,我简直……”
简直是主动把自己送到了敌人的掌心,本来她还有意提防他,无论是朝晖还是庄情,都跟她提到过司奉龄不简单,她却因为对方是师兄而渐渐放下了戒备,她甚至独独挑选了他跟自己一起行动,可那个要害她的“身边人”,偏偏就是他。
但凡心智脆弱些,几乎会被打垮人生观,身边还有谁能信任?
司奉龄看她皱起了眉,怎能不知她在想什么?他心里没有半点悔过,反而饶有兴致地道:“在行动前,我调查了一下师妹,于是我更感兴趣了,围绕你的消息,可 是有好几股势力在打探,我还在谋划如何接近你的时候,正巧你立了大功要升勋位,正要收一批亲兵。真是瞌睡便有人递枕头,我恰好接过史凤山的任务,听说他也 想送个人到你身边,便想办法搭上线,做了你的亲兵。说实话,我不讨厌你,但你的性命显然不及报酬的价值高,而且我有些想知道,当师父发现他现在仅存的一名 弟子被毁了之后,会是什么表情。”
林菁压下心头的冷意,她道:“我是跟你在一起后失踪的,如果我出了意外,你也会暴露自己。”
司 奉龄笑道:“不,等把你送到拔延诃勒的地盘之后,我会继续回到朔方城外等着接应你,你想想看,如果你消失在敌军的城里,他们只会以为你在城里出了事,毕竟 是你想要再探朔方城,也是因为你自己的过失才导致了意外,这可不在亲兵填命的范畴,这之后,我会想办法脱身,仍然可以过我想过的日子,如果师父想寻我报 仇,我也会跟他斗一斗,可怜他都快知天命的人了,大概也没几年好活,再调/教出一个衣钵传人又要花上许久,所以你说,他还有什么资本跟我斗?”
林菁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敌人。
可她不会放弃自救,仍试图动摇他的心,轻声问道:“那么,师兄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都是骗我的吗?”
在军营的时候,也曾秉烛夜谈,烹茶论道,在她受伤后,他无微不至地悉心照料,她甚至在他身上看到了兄长的影子,如果只用身份来完成任务的话,他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他微微一怔,旋即道:“不尽然,我确实很欣赏你。下山之后,我遇到过许多女人,形形色色,特立独行的大有人在,荒诞不羁的也有不少,可你是最特别的一 个,通身的杀伐之气,眼界不俗,一身本领更胜男儿。就算她们再有觉悟,再如何与俗世抗争,也只是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折腾,受身份、环境所限,一辈子坐井观 天,如何能比得上你?”他在她耳边轻声道,“而且,你被我声音迷惑,又坦坦荡荡承认的样子也很可爱。林菁,你应该怪的人是师父,如果不是他逐我出师门,当 我遇到可爱的小师妹时,一定会很宠你、疼你,也许还会像那些男人一样追求你,辅佐你征战沙场,一起把鬼谷传承发扬光大,成就一段佳话,怎么会落得现在这个 地步……”
林菁当然不会再相信他的鬼话连篇,这只是他玩弄猎物的恶趣味罢了。
“师兄想多了,我走的路当由我自己来开拓!我不需要你的辅佐……等朔方城被攻下之后,我本来便想询问你的意向,如果师兄想带兵,我来调派,如果师兄想去别的地方,我来举荐,帮师兄寻找下一代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