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教你日理万姬(穿书)——荀二
时间:2019-08-27 08:22:12

  卧槽,套路深啊……明月辉在心中默默删掉了裴舅舅老实人的既定形象,眼见裴元知眼中闪烁着真实的杀意,她几乎是滑跪过去的,噗通一声栽倒在裴元知剑旁,“舅舅作甚要砍他,要砍,先砍死我吧!”
  明月辉张开双臂,长袖掩盖住了司马沅的脸,试图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傻囡囡,你让开!”怕不小心伤了外甥女,裴元知剑柄挪移了半分。
  明月辉哪里敢让,她感觉得出来,裴元知是真想神不知鬼不觉杀了司马沅。
  原本大梁政权稳固之时,世家便不怕皇族,碍于皇权只好生生忍下袁家唯一的嫡女被赐婚冷宫落魄皇子的屈辱。
  如今那篡位的云帝都被薅下了台,天下大乱、皇权旁落,他堂堂世代簪缨门第,何苦要让自家女儿被一个废物绑一辈子。
  “舅舅,他是我夫君,从成婚那天起,我俩便绑在了一起。”明月辉盯着那锋利剑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说着,她抬起头,一双剪瞳带着坚毅的神采,堪堪与裴元知那双复杂的双眼对视。
  “你这又是何苦呢……”裴元知惊叹于少女的执着,他的目光,慢慢移到了少女身后那个爬起来都困难的废物身上,“他当真是一无是处,别说你,连他自己也护不了。如今天下大乱,这个皇族身份,给你与他带来的,只有厄运。”
  裴元知说得对,皇族身份给司马沅这种空有血统,却无一点根基的小皇子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灾难。
  敌酋之困,世家逼迫,兄弟阋墙,对于司马沅来说,他哪一个都解决不了。
  出身冷宫之中的他即便是雄鹰,也是那种刚刚孵化下来,毛都还黏糊糊的小雏鹰,他需要……需要一个人来帮助他、庇护他,替他撑起那风雨飘摇却无比安心的雨篷。
  “阿沅年龄还小,又在深宫长大,有什么不会的,可以慢慢学嘛。”明月辉反驳道,一开始从新手村出来,谁又不是1级的菜鸡呢。
  “呵,学?”裴元知眼底闪过一丝讥讽的光芒,“寻常人三岁发蒙,五岁识经,你看看他是何年岁?”
  “况且囡囡……你不知他资质……”说到此处,裴元知竟欲言又止,“那般资质……又有哪家的塾师肯教他……他或许一辈子,只能做个糊涂王爷……”
  一字字,一句句,扎进了司马沅心中,方才发生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的眼中……
  眼前的这个人,对他从好言好气,到惊疑不定,再到失望至极。
  拳头一点一点握紧,他是知晓他有多差的,差到了无药可救,这样残忍的真相从宫里到宫外——
  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地在他面前揭开。
  就如同揭开一层带着血肉的皮,每一次都翻滚着刺人的痛意,搅拌着淋漓的鲜血。
  “我不在乎,别人不教我教!”蓦然,挡在他身前的女人道。
  司马沅怔然。
  “他不会写字,我便教他写字;他不会诗书礼教,我便教他诗书礼教!”
  记忆里,好像也有这么一个人这样说过。
  那时他才五六岁的样子,从躲藏的仓库里被赶到了冷宫,他多了一个皇子的挂名,却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那时他还不会说话,行为像个失恃的小野兽,为了保护自己随时随地会去抓伤靠近他的人。
  可是总有一个人,他怎么赶也赶不走,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有什么可图,她为何对自己那么好。
  【梓宣,你这又是何苦?】那时他看见窗户外有两个人对话,他记得两人当时嘴唇的翕动,等到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些话的含义。
  【他连话都不会说,是一头养不熟的狼崽子……】一个小宫女规劝那个人。
  当时那个人是这么说的,【我不在乎。他不会说话,我便教他说话;他不会做人,我便教他做人!】
  那名叫做梓宣的少女声音好听极了,清脆的、倔强的、坚毅的……
  直到有一天她遭受了吞碳之刑,再见面之时,她说她叫薛快雪,眼底明晃晃的陌生与寒意,让他有点不认识了……
  这边,明月辉见裴元知犹疑了,赶紧加了把火,“若是舅舅不留,我们现在便回会稽去!”
  会稽袁家,袁芳尘的大本营,虽说那里想弄死司马沅的人好像更多。
  但如今想回会稽,不是想走就走的事。现下世道乱,流民多,又是战时。袁家且在吴中,那里除了周满之外,还有另一股势力掌权,双方来往并不方便。
  所以她早已听陆氏说了,裴家如今的打算,便是让她先住上些时日。她故意向裴元知提出要走,就是向他摊出最后的底牌——
  若是裴元知真不容不下司马沅,那她袁芳尘亦不会独留在此。要么同留,要么一块死在投奔会稽的路上。
  只见裴元知闭上了眼,深深呼吸了两口,再睁开眼时,脸上那熟悉的神情仿佛在说——老子怕了你了……
  “囡囡,你且先将他带下去吧。”裴元知疲惫地挥了挥手。
  明月辉额头的汗缓缓滴落,她松了一大口气。回过头去,她本想扶起司马沅,安慰性地问问他有无受伤——
  结果发现司马沅跪坐在地上,甚至别过了脸。
  她一手拽起他的袖子,将他拉起来之时,察觉出少年红了鼻梁。
  “你怎的了?”明月辉歪过脑袋去看他。
  “我……能哭么?”少年别过脸,轻轻地……轻轻地……问道。
  明月辉:“不能,憋着。”
  “哦。”捏紧了拳头,死死憋住泪,却红了鼻子。
  想来也是。
  司马沅跟着明月辉起身,静静地瞧着明月辉拉着他袖子的那只手。
  他才记起,他不再是五岁不会说话的孩童,是十五岁,整整快十年了,他也必须从男孩变成男人。
  ……
  离开阁楼的那一刻,阁楼里传来一声长剑长啸,裴元知非但没收起剑,反而弹铗而歌。
  苍凉的男儿声,司马沅听着有点晃神。
  “啧,走快点。”明月催促,然后以嘀嘀咕咕,“小兔崽子,你一天可以惹一百八十个祸。”
  司马沅:“哦。”
  不过,这位舅舅倒是个妙人,这歌还蛮好听的。经过那分花拂柳之时,明月辉想。
  ……
 
 
第23章 正常的人
  “这玩意儿挺好吃。”司马沅夹起一根草芽,好奇地端看了许久,终是一口塞进嘴里,脆脆地咀嚼开来。
  洁白修长,质地鲜嫩,清淡素雅,嚼之芳香满口。
  “这可是滇菜。”明月辉捧着脸,端看少年吃得老欢的样子,心想他心可真大,之前被裴元知提着剑追杀,下一刻竟然吃饭吃得这么精神。
  “滇菜?”司马沅眼睛泛光地看了她一眼。
  “宁州那边独特的食物,这盘菜名叫鸡片草芽,重不在鸡片,而在草芽。这位菜色泽乳白,甜脆鲜嫩,仅仅只长于宁州寥寥几处。”明月辉继续道。
  因为袁芳尘在哀牢山中长大,哀牢山又在宁州境内,所以裴家怕袁芳尘吃不惯颍川菜色,竟费尽心思找来一桌子这般名贵滇菜。
  真是……白白便宜了司马沅的这胃。
  待司马沅吃完了鸡片草芽,将馋人的目光递向那碗兰花苗鲈鱼羹的时候,明月辉机智地把碗钵往自己这方位一摆,“你倒说清楚,舅舅那儿到底怎回事?”
  司马沅局促地舔了舔嘴唇,“书……书不会念。”
  “那吃了饭再来念一次,可好?”明月辉以手指敲了敲手中盛羹的白瓷。
  司马沅眼睛绿油油的,却低下了脑袋,咬着牙不敢应声。
  “再念一次?”明月辉看着他,又敲了敲白瓷盅。
  其实不是为了那碗羹,只是为了报这一腔护佑之恩,司马沅点了点头,
  ……
  饭后,裴元知命人送了一些典籍过来,那人随后还叮嘱了接书的陈凉真,“莫要让其他人知晓了。”
  陈凉真点头,心领神会。
  此时的风气,从末支士族到天潢贵胄无不以以博学雅正为荣,学识丰富、姿容俊美、气度萧然者,走到哪里都是掷果盈车,被人夹道欢迎的。
  而司马沅堂堂亲王,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走出去是会被人言给淹死的。
  所以司马沅不会念书的消息,也被裴元知与陆氏给封锁了,只要他们院子不传出去,也没人知晓。
  ……
  明月辉翻开了一页书,手指点了点上面的话,问司马沅,”你会读么?“
  【非诚贾不得食于贾,非诚工不得食于工,非诚农不得食于农,非信士不得立于朝。】
  司马沅认真看了几遍,“认识几个字……”
  然后指着书页问,“这第一个字读什么?”
  “读‘非’。”明月辉耐心道,然后把每一个字都认认真真教了一遍。
  又带着司马沅读了两遍。
  “你来读一读。”她满眼骐骥地望着他。
  司马沅颔首,望着那一排字,“……”
  半晌,明月辉也没听到司马沅发出一个音,相反,他的额头浸了丝丝吸汗,神色越来越惊恐与痛苦。
  “怎么了?”明月辉压根不知道他出了什么问题。
  司马沅看了看她,好似很难以启齿,好大半天才巍巍地指着书页,生怕她失望似的,瑟缩着问道,“这第一个字读什么?”
  明月辉:“!!!”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文盲的文化值是0,而司马沅可以到达-2了。她觉得可能-2都是高的,这孩子怕不是个傻的吧。
  抱着不服输的心态,明月辉开始就这句《管子·乘马》里的话进行了死磕。
  从午后,到桑榆落下,再到夜深……当司马沅第无数次再问她,“这第一个字读什么?”的时候,明月辉发现,自己是有点崩溃了。
  她开始理解了裴元知心情,并且很想拔刀。真的不怪裴元知提剑了,他只是很快认清了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而已。
  可明月辉就是想不通,明明游戏里的司马沅过目不忘、智慧非凡,曾经提升他自身的属性,比刷游戏好感度容易多了……为何到了游戏里,却是两种境遇?
  她望了一眼司马沅,瞧着他躬着小猫崽一般的身体,认真且笨拙地一个字一个字句读的模样,不由叹了一口气,游戏里还说这货气度超然,名士无不折服呢,果然是活在梦里。
  想到这里,她终究还是忍住了脾气。
  她从裴元知手下救了司马沅,便不能用相同的心思来对他。毕竟……人心与物品不同,伤过的心,是起了h的。
  “阿沅,今日便到这里吧,你我也都累了。”明月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还在埋着头苦读的司马沅的,跌跌撞撞跳进了床,一搁着枕头,便陷入了梦乡。
  独留司马沅挑灯,洒下一片孤寂剪影。
  “晋王殿下要不要也睡下了?”陈凉真从阴影里走出来,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两个人可以说是狭路相逢了,司马沅眼皮都没抬,“你退下吧。”
  “非诚贾不得食于贾,非诚工不得食于工,非诚农不得食于农,非信士不得立于朝。”陈凉真不卑不吭地背完了整句话,轻轻巧巧提着裙裾走了。
  连守在门口的陈凉真也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真是杀人诛心。晦暗的书灯影影绰绰,照得司马沅的面庞晦暗不明,他的棱角其实细腻又分明,一副绝好的五官。
  ……
  夜深了,明月清辉照在薛快雪的眼皮上,微微泛黄的面庞上,萦绕着抹不去的忧愁与戾气。
  司马沅站在门外,一直一直注视着她。
  他又想起了宫里面的事,很久以前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近频繁地想起这些事。
  那还是薛快雪吞碳后性情大变之后的事——
  【这句话你会读么?】薛快雪指着书本里的一句话。
  司马沅骄傲地点了点头,他自是会的,很早以前他便发现自己过目不忘,只要他想要去学,想要去记的,没有学不会记不住的。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捕,弭弭俯伏,圣人将动,必有愚色。】
  他甚至看也不看,侃侃地背了下来,然而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像一只想要讨好主人的小狗子。
  他是知道的,梓宣很喜欢听他背书。
  她是花了好大的心力才到处为他筹集的这些书,她总是好爱惜这些书,怕虫蠹了,又怕老鼠咬坏,出太阳的时候就把它们搬出去晒,平时便缝了布块,一本一本包好。
  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此时告诉他真名的薛快雪却露出了无比憎恶的表情,【别念了,别念了!】
  司马沅停了下来,一脸不解地看着薛快雪。
  【司马沅,你不会,你也不应该会。】薛快雪一字一句道,【像你这样一辈子困顿在冷宫里的废物,根本没必要学任何东西。】
  然后她离开了,那一整天没有饭,也没有她好看的笑。
  隔几天她又来了,甚至带了一根长长的柳枝,她让他背书。
  他若是会,便毫不留情地抽打他的手臂,饿上一顿饭;他若是说不会,或者说忘了,她才会流露出浅浅的……病态的笑意。
  【这句话你会么?】薛快雪问道。
  【我不会,我不会……】饿得只剩下一口气的司马沅抱着脑袋,痛苦地想要忘却、想要捣碎与曾经快乐的回忆一道的,那些引以为傲的经世之学,【梓宣,我真的什么都不会了。】
  火焰燃得很高,薛快雪笑着一本一本将那些书投进了高高撩起的火焰里,这是她哑了嗓子以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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