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敲门声响了一会,掌柜才懒洋洋地披衣过来,打着呵欠,将木门打开。
迎着春日微凉的晚风,掌柜揉了惺忪的睡眼,看了眼司徒衍和沈葭。
两人的衣着虽不华贵,但样貌气质出挑,掌柜一看,就猜出眼前的人该是有来头,忙是换上殷勤的神色。
“客官里面请。方才,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客官见谅。”掌柜点头哈腰,为他们引路,又喊了店小二出来,为司徒衍一行人端上酒菜。
司徒衍的面容上虽是挂着浅淡的笑意,但他浑身的气场森冷,透着一股子压迫感和致命的危险感。掌柜努力接近了他几次,到后来终于败退。
掌柜以为这样的男人,八成不会有体贴人的时候。
但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位跟在那名男子身边的小郎君在步上石阶,不小心被门槛绊到脚,差点要摔倒时,男子竟然迅疾地拉了小郎君的胳膊一把,将他扯到自己的身边。
男子可能是用了点力气,小郎君又撞到他的身侧。
这一幕发生后,小郎君羞答答地别过头,男子则是面露柔色,看上去很是愉悦。
两人的举止,竟然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味道。
而他们周围的随从居然都见怪不怪。
掌柜不免开始多想,这位来头不小的男子可能不喜欢女人。
再看那位小郎君,唇红齿白,身材娇小,确实很有可能跟那男子有一腿。
不过么,晋国民风也开放,好男风也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许多达官贵人还明目张胆地跟别人攀比自己家的男宠。
如此想来,掌柜就觉得正常了。
“掌柜的,你愣着做什么?”千寒注意到这掌柜在盯着自家主子看,过去提醒了掌柜一声。
掌柜听了后,立即中断自己的联想,麻溜地转头,“我去厨房看看客官的菜好了没。”
千寒看人走了,也就走开,命其它的随从将马匹签到驿馆外的马棚里。
司徒衍和沈葭进了门,在擦好的食桌前坐下。
驿馆里的伙计过来,将桌子擦得蹭光瓦亮。
沈葭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暗戳戳地看了司徒衍一眼,眼中不无怨怼之色。
这家伙,刚才分明就是故意将她往他身边拽的。
太过分了。
如是想着,等菜上来了,她也没有动筷。
司徒衍却跟没事人一样,别过头,很是诧异,“没有胃口?”
沈葭不看他,自觉地拿起筷子,往自己唇里送了两口米饭和菜肴。
随后,她又将筷子放下。
在桌边伺候的伙计低头,询问道:“小公子,这是什么了?”
沈葭只道:“没什么,我只是水土不服。”
伙计一听,将白布巾搭到肩上,笑嘻嘻地说道:“小公子是还没尝过我们这边的炖马肉。任何水土不服的人,都能吃得下炖马肉。”
“炖马肉?”沈葭疑惑地抬睫。
不出一会,伙计将热气腾腾的一只大瓷碗端了过来,呈上了桌。
菜如其名,这真的是一碗马肉而已。马肉被切成大块大块的,经小火煨过之后,炖得酥烂,再在上头淋上酱汁,扫了些葱花,就算大功告成。
虽然看着不起眼,但入口后,却是肥而不腻,口感独特。沈葭尝过以后,觉得这道炖马肉,比京城诸多精致的菜肴都还要可口。
只是,她的心里还是有疑问。
“这附近的衮州不是在闹瘟疫么,很缺粮食,特别是肉类么?哪来那么多马肉?”
伙计笑着道:“这衮州的瘟疫不关咱们的事,我们掌柜的自然有门路,几位客官只管好生用膳就成。”
伙计说着,他身后的掌柜却是过来,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隐隐地流露出怒气。
“你小子不踏实干活,尽在这一个劲地胡说!”
“我这就去干活。”伙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是灰溜溜地跑走。
掌柜跟司徒衍和沈葭赔礼道歉,“我们店里这新来的小二就喜欢胡说,你们不要信他的。”
“当然不会。”沈葭的眉间仍带了温和的笑意,但暗地里,她已加重了握筷的力道。
这满城的百姓缺粮少食,但一家驿馆里,却有不限量的马肉供应,的确是耐人寻味啊。
沈葭边想边看了司徒衍一下,发现司徒衍的眼里也已覆上一层寒霜。
只不过,司徒衍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有眼里的笑意变了味。
待用完饭,一行人又到各自的房间内歇下。
然,夜半时分,沈葭在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外头的走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冷兵器相击的声音。
沈葭立时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时,秋叶也推开她的门,跑过来,拉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姑娘,驿馆里来了刺客,你先随属下出去。”
沈葭点头,当即披了外裳,穿了鞋,随秋叶跑出去。
驿馆里的场面有些混乱,双方的人马和前来行刺的黑衣人交战到一处,都有人受伤。
“皇兄呢?”沈葭问道。
“太子殿下会召集其他人手过来。”秋叶回道。
表面上看,太子此行带的人不多,但他私下里有带一支身手敏捷的暗卫出来,以防万一。
恰在此时,一阵悦耳的萧音响起。
这萧音即是命令暗卫出动的暗号。
听到萧音的时候,沈葭微蹙眉心,眸中思绪万千。
这吹箫的是何人?
在沈葭的印象里,他们这一行里,好像也就太子会吹箫。
难道太子么?
沈葭记得,当年,她在淮河边,初次听到的好像也是这样的萧音。
早在上回,司徒衍为她吹箫时,她就感觉很熟悉。此刻,又听到类似的萧音时,不免多思考了一会。
第42章 暖床
驿馆里的打斗声不绝于耳,各个不同的身影在半空中飞窜,在壁面上落了一排阴影。驿馆的地面上,分布着横七竖八的各具尸首。
然而,此刻,沈葭的耳里却只听得到那阵萧音。
上一回,太子所奏的萧声有高山流水之态,又有明月清风之意。这回的萧声里,透了股股肃杀之气。
但对节奏和韵律的掌握,都像是出自一个人的手。
她的思绪有些混乱,一时间,脚步也慢了下来。
“姑娘,你怎么了?”秋叶急急地在沈葭耳边提醒:“有什么事,等我们先到外面再说。”
沈葭回过神来。
她也觉得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匆匆随了秋叶出去。
秋叶持剑,在前方开路,挡下旁侧的刺客,带沈葭杀出重围。
沈葭不是刺客的主要目标,因而,她们算是顺利地逃了出去。
因着那阵萧音,众多候在驿馆四周的暗卫们纷纷跳出,涌入驿馆里。
他们吸引了驿馆内刺客的全部注意力,刺客更没心思理会外头的情景。
沈葭在外面,暂时还是安全的。
站在晚间的冷风里,沈葭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听着耳畔的萧音,她再一次思考方才的问题。
“是皇兄吹的萧吗?”沈葭询问秋叶。
秋叶微颔首,“没错。”
沈葭的杏眸里,漾出一抹别样的情绪,带着深深的疑惑。
因这萧音的确太过熟悉,她很难不去多想。
当年,她虽从未去猜过那位赠她琴谱的公子的身份,但她还是能从萧声里探听出一二。
她感觉他应该是有身份的人,那萧音的杀气太重,做为暗号,招来暗卫是说的过去的。
她感觉自己遇到他时,他应该刚经历过一场杀戮。
但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她不好直接过问,索性当做不知道。
在薛仁钺未对她说出真相之前,她也没有怀疑过他不是那个人。因为薛仁钺身为原文男主,确实需要经常面对杀伐之事。
至于后来,由于发生太多其它事,她也未曾仔细想过。
直到今夜……
太子跟那人有什么关系吗?
沈葭倒抽了口凉气。
她正想着,忽见驿馆的屋檐上多了两道身影。
司徒衍手持一把长剑,白袍翩飞,身材颀长柔韧,在空中与一蒙面的黑衣人缠斗。
黑衣人的身手矫捷,武功似乎也不弱。
空中,寒光凛凛,衣袍“簌簌”声不断地响起,两人你来我往,缠斗了许久,挑起朵朵剑花,却始终未分出胜负。
沈葭一抬头,看得心惊肉跳。
须臾,司徒衍占了上风,一剑挑过去后,将黑衣人从屋顶上击下。
黑衣人掉落在地,捂住了胸口。
司徒衍的凤眸里盛满了阴鸷的光,眉宇间透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按照他以往的风格,都是会将对手置之死地。这回,当然也不例外。
他没有打算绕过对方,提着剑,一步一步地朝对方走去。
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已是休整过来,恢复了体力。他的眉目一凛,欲要拿剑,进行反击。
沈葭看得心惊胆战。
她想起太子的身体才刚刚好转,若是过度地消耗体力,可能不利于他的病情。
就算一时战胜了对方,那往后,他的身体也撑不住。
沈葭让秋叶进去唤人。
继而,她冲司徒衍跑过去,喊道:“太子哥哥!”
少女急促而清甜的声音,在这个夜晚显得格外醉人。
司徒衍闻言,视线转移到她的身上。
白皙而俊美的脸上溢出一分忧色,他眯了眼眸,斥责道:“刀剑无眼,你离孤远一些。”
“不要……”沈葭却是握住他的手,眸光晶莹,目中流露出哀求之色,“你跟我一起走,不要亲自动手,这些刺客就交给其他人吧。”
那柔软的话语,仿佛一阵清风,能吹拂过他的内心,让他忘却红尘中的诸多困扰。
司徒衍转过头来,眼皮子动了动,狭长的凤眸里涌过丝丝柔情。
而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见司徒衍走神,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已是摸到了地上的长剑。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准备偷袭。
司徒衍觉察到动静,担心他伤到沈葭,打算先将人击退。
沈葭却按住他的手,快他一步,别过头去,一双水波荡漾的眸子望向了黑衣人。
然后,她轻轻地解开自己的披风,任由披风翩然落地。
黑衣人起初并没有正眼看过她,但对上她容颜的这一刻,他不可抑制地分了神,呼吸仿佛也随之凝固。
今夜,天上只有一轮暗淡的弯月,月色凄迷,只分了少许光晕给大地。
沈葭跑出来的时候,来不及束发,任由长发披散在身后,这全然暴露了她女子的身份。因她方才跑动过快,头发丝亦是有些散乱。她在披风里面穿的还是司徒衍给的那身黑袍。可这一切,却造成了一种反差美,让她仿若从飞天壁画里走出的神女一般,明媚炫目,却又神圣高洁。
暗香幽幽地浮动着,一片朦胧中,少女的小脸莹白,如同一块上等的美玉,而在这美玉上,一双盈盈妙目,如同一颗最明亮的黑宝石,似蕴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
当这双眼睛看向别人的时候,又是清纯魅惑到极致,使人忍不住将所有的一切奉到她面前,情不自禁地臣服在她的裙下,俯瞰她的容色。
黑衣人无法忽视她的美,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许久,以至于他忘了自己要做的事。
其实,他走神也就是瞬间的事。
但是,待反应过来时,已是来不及,从驿馆里涌出了大量的侍卫,趁他不备之时,直击他的要害。
黑衣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喉间呕出一口鲜血,步步倒退。
好在其他的黑衣人及时地奔了过来,用凌厉的刀法和血肉之躯,杀出一条路,护送他逃出去。
黑衣人逃走后,跑了很长一段距离,等确定后头没人追了,才进了沿路的一处房屋,在里面停下,稍作休整。
“主上,你受伤了?”跟在他身侧的一名亲随见到黑衣人身上的几处剑伤,担忧地说着,也不清楚自己的主子怎么会出现那么大的纰漏。
但他也不敢多问,只能默默地给黑衣人处理上药,处理伤口。
黑衣人摘下面巾,微点下颌。
他伤得有点重。亲随为他处理伤口时,他的眉间不禁浮起了一道褶皱。
当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清丽的容颜,他的目光又是凌厉了几分。
夜色浓重。
驿馆内,人仰马翻。
千寒和众多侍卫聚集到司徒衍的房间里,商讨着刺客的来历。
沈葭则是静静地坐在一侧,目光在司徒衍身上来回扫视,充满了探究。
她还在思索着太子的身份。
“殿下,这批刺客来势汹汹,恐怕早已得知了我们的行踪。我们往后得多加提防才是。”千寒忧心忡忡地说道。
司徒衍保持缄默,示意他说下去。
千寒又列出一长串涉嫌行刺的人员,逐个分析道:“衮州姜州牧是有嫌疑,朝廷的赈灾银两下发后,落到他手里的也有不少,现在,听说朝廷钦差来了,他怕事情败露,起了杀心也是有可能的。但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姜州牧的胆子并没有那么大,刺杀朝廷钦差对他来说,得不偿失。”
“另外一个可能就是,刺客来自于容国。当年,晋国与容国开战,殿下早些年在战场大胜容国,容国众人向来记恨殿下。此次,若是容国人的得到消息,前来行刺,也是有可能的。可那样一来,事情就复杂了……”
司徒衍略是颔首。
“既是得不到确切的结果,就等查清楚后,再来告诉孤。”他命人去追查行刺的人是谁后,锋利的眸光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就给孤出去!”
话语里的怒火,显而易见。
太子很少有直接发火的时候,这说明这回的刺客真的招惹到他了。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惹太子不快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