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是去看公主吗?”千寒诧异地问。
司徒衍微抬眼睫,水光濯濯的眼里,倒映出漆黑的夜色。
他没有回答,默默地去了沈葭的寝殿。
到了门口时,他发现,寝殿的门是开着的。两扇雕了花的木门,在夜晚的风里,“叽叽呀呀”地晃来晃去。
“既是发烧了,为何还开着门?”他向门口的宫婢质问道。
宫婢战战兢兢地回道:“是公主吩咐的。”
司徒衍的脚步一停,视线往里头探去时,似乎还能看到那个娇娇柔柔的身影。
若是门开着,他一过来时,就是能看到里面。
司徒衍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叹了声气,“把门关上。”
等亲眼见宫婢将门阖上了,司徒衍才转了身子。
千寒对司徒衍过而不入的行为感到纳闷,但又不好直说,只道:“殿下,是回去安歇么?”
“不是,孤去见父皇。”司徒衍的眸色幽邃了些,将方才在书房里所写的信交到千寒手上,“你去把这封信交给太后。”
养心殿。
高宗皇帝辗转难眠,着了明黄的寝衣,坐在榻边,浑浊的老眼里,透出些微沧桑的意味。
须臾,他向身边的皇后询问道:“皇后,你说朕还应该将孝敏指给老六吗?”
在得知薛仁钺和沈湘的事后,高宗皇帝有些犹豫,不管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他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还将沈葭指给薛仁钺,难免让武安侯府的面子过不去。
可薛仁钺在此之后,又来找过他,说自己从小就失去了母亲,为何连到现在,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要再失去。
高宗皇帝忘不了薛仁钺执着中带了一点怨意的眼神。虽然相处时日不多,但他深知,这个孩子向来倔强,认定的事情不会有轻易的改变。
而他想起司徒衍的态度也很坚决。夹在两个儿子之间,高宗皇帝一时之间,也觉得此事甚为棘手。
“陛下心里应该有数,臣妾觉得,陛下按自己的心意来办便可。”皇后轻拍着高宗皇帝的背,似是心平气和的模样。
“皇后,难为你事到如今还在为朕着想,朕当年对不住你,差点为了其他人,废了你的皇后之位。可这么多年,一直陪朕走到现在的,也只有你。”高宗皇帝转过身,紧握住皇后的手,面上捎带了些许悔意。
“臣妾不怪陛下。”皇后笑笑,如同她往日里表现得那般,像是真的不介意。
高宗皇帝又问道:“你觉得容国那位皇子如何?”
皇后如实道:“姬煜品貌出众,据传,他的才学亦是过人,唯一可惜就是的,他是容国太后的养子。”
高宗则是发表了不同的看法,“他虽是养子,但容国先皇帝早逝,容国由太后当政,容国太后膝下没有子嗣,皇室亦是没有其他皇子。姬煜在朝中的地位亦是非同小觑,将来,他大有可为啊。”
说话的时候,他咳了几声,皇后下了榻,亲自为他端来了汤药,服侍他喝下。
“臣妾听闻,姬煜此番前来,也有求娶晋国公主的打算。陛下是准备将孝敏公主嫁过去吗?”
待高宗皇帝服了药,皇后又是贴心地用洁净的帕子裹了蜜饯,为他奉上。
高宗皇帝拿过手帕,揩过唇角的药渍,再是接过蜜饯,轻点了下头。
此举,对于他们来说,百利而出一害,又避免让两个儿子为了一个女子起争执。
想来,依照沈葭的模样和出身,姬煜对她,也应该是会满意的。
高宗皇帝觉得这个决定很完美,当即起身,修书一封,让人去交给姬煜。
而这封信还没从养心殿出去,就被人截胡了。
司徒衍沐浴在夜色下,从宫人手里夺过高宗皇帝的亲笔书信,修长的手指轻掂着它,进了殿内。
“太子,你不要再胡闹了。”看着他一点点逼近的身影,皇后大为惊骇。
高宗皇帝亦是不解,但心知太子过来没好好事,他的眸色已是凝重几分。
“父皇,母后,儿臣不是来胡闹的。”司徒衍云淡风轻地笑着,眼尾处轻勾起,眉宇间却是沾染了郑重的神色,“儿臣是来提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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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提亲
提亲?
司徒衍的话刚一落下,高宗皇帝和皇后对视了两眼,齐齐震惊。
皇后已是意识到不妙,挤出僵硬的笑容,试图圆场,“太子是考虑好了,想要迎娶张国公府的千金了吧。可是,这么晚了,你父皇要歇下,此事等明日再说好了。母后会宣张国公夫人过来说亲。”
只是,司徒衍没有顺着皇后的话说下去,一向懒散的目光里透出坚毅的神色,苍白的唇微微翕动着,唇里迸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掷地有声,“儿臣求娶的武安侯府的沈葭。”
“不可以,她是你妹妹。”皇后的声音里尽是激动之意。
她步履趔趄地往前走几步,险些激动地跑去,直接将司徒衍拉回去。
“她不是。”司徒衍慢悠悠地说道:“母后,她只是你认下的义女。既然,儿臣已经打算娶她为妻,母后就不要再坚持以前的想法了。往后,她还是会像从前那般喊你的。”
夜,宁静得出奇,殿外的风声亦是大了些,不断地往殿内灌入冷风,将司徒衍的衣袍吹得鼓胀。
殿中的其余宫人皆是屏住呼吸,心惊胆战,注意着高宗皇帝的一举一动。
其实,当时,太子殿下将沈葭带去东宫时,大家就看出了一点端倪。
只不过,太子向来没有认真对待过什么人。他们只当太子这回也只是随便玩玩。
他们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上心了。
高宗皇帝还坐在桌案前,手里还提着刚被用来写书信的笔,他眉目间已然添了几分怒意。
“你再说一遍?”高宗皇帝吐着浊气,胸口处似是不太舒服,他粗粗地喘息了一阵,以至于说话的中气不是很足。
司徒衍的气息凛然,唇角被轻轻地扯动,凤眸里浮动着不羁的光泽,却是愈发坚定。
“儿臣说,想要求娶沈葭。既然六皇弟可以向父皇提出这个请求,儿臣为何不可以?”虽是开玩笑的口吻,但在他说来时,却显得分外认真。
“砰”得一声,他随手抄起一块砚台,砸到了司徒衍的脚边。
墨汁悉数洒在地砖上,他那绣了银线蟠龙的黑靴和袍角即是染上一团墨渍,但很快与原本的颜色混在一起。
司徒衍未挪动脚步,甚至看也不看一眼,像只是来告诉高宗皇帝,他所做的决定。
“朕不会同意你的。”高宗皇帝粗粗地喘气,颤抖的手指,指着司徒衍,眼角的褶皱愈发得深。
“太子,不要再与你父皇作对了。”皇后眸中含泪,攥紧了帕子,苦心奉劝:“事到如今,你竟是连朕的话都不听了吗?”
无声的回答,就是司徒衍的回复。他铁了心而来,又岂是没有考虑过被驳斥的可能。
这种压力是无可避免的。
然而,他一想到少女那晶莹含泪的眼眸,心里已是百转千回。
一开始,他不希望让自己耽误了她的人生,可他此刻若是从来袖手旁观,她只怕也难逃被指婚的命运。
罢了,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他还能为她做点什么。
几人逐渐地陷入僵持中,宫人们提心吊胆,纷纷低下头,连挪动身姿的力气都没有没有。
这时,在殿外守候的高公公倏然进来,禀道:“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高宗皇帝的眉头略微一松,不想让太后看出他的烦闷心绪。
太后着了身赤色的常服,发髻简单,眉眼间,残留着倦意,一看就是被人从睡梦中唤醒,匆忙赶过来的。
但是,太后的性子活络,擅长调节气氛,“皇帝,你最近又跟后宫那只妖精常混在了一起了吧,气色都比前几日差了不少。你跟母后说说看,最近是哪只妖精一直在缠着你?”
高宗皇帝试图隐藏自己的不悦,恭敬地说道:“母后这么晚过来,是有何要事?”
太后瞧了眼司徒衍,又转过头,笑呵呵地说道:“哀家是觉得,太子的性子顽劣,既然年纪到了,那是该找个媳妇收拾他了。改明儿,有几个小皇孙在哀家的跟前跑动,哀家也高兴。”
高宗皇帝问道:“母后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哀家正想跟你说这事呢?”太后一拍手腕,似是颇为感慨,“哀家看葭儿那小姑娘条靓盘顺,性子也是乖巧懂事。她跟太子也相处了一些时日,两人想必也熟悉一些,也不需要再用太多时间去培养感情。”
高宗皇帝直盯着司徒衍,自然是听出了太后的话里之意。
他大概已经猜到太后这么晚过来,怕是受了太子之托。
而面对太后,他不能大发脾气,只能闷闷地看着桌面。
皇后则是毅力顽强,一个劲地在太后耳边劝说:“母后,太子不能和葭儿成亲,太子妃的人选还有其它合适的……”
“皇后,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古板了?”太后没有将皇后的话放在心上,而是不以为意地笑道:“反正,葭儿以后还跟我们是一家人,哀家看挺好的,没什么不合适。”
无论皇后怎么说,太后都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而司徒衍依然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形单影只,姿态却是傲然。
高宗皇帝思索许久,扶着桌案站起来,由宫人为他披上外袍。
在高公公的搀扶下,他走到司徒衍的面前,沉了嗓音,逼问道:“你真的决定好要娶她了?”
即使是在生命垂危之际,高宗皇帝的气场依然强大。
在这种震慑下,司徒衍未皱眉头,只微微颔首。
“那你能挨朕十鞭吗?”高宗皇帝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被气晕过去,“你若是能挨得住朕的十鞭,朕就同意你的请求。”
他以为司徒衍至少会考虑一下,司徒衍却是迅速地给出了回复,“儿臣可以。”
“来人,去取雪玉鞭来!”高宗皇帝也是动了真格,命人去取了鞭子来。
一听到雪玉鞭的大名,在场的人皆是心中一凛。
大家知道,这雪玉鞭常年在浸泡在冰池之中,一鞭抽到肌肤上,寒意便是会漫入骨髓,令人如同坠落千年冰窖,疼痛中伴着刺骨的寒意。
而太子的重伤初愈,恐怕,更是不该去承受这般的痛楚。
高宗皇帝是想到这一点,以为太子总该妥协了。
可直到他握紧雪玉鞭,将第一鞭抽打在太子的脊背处时,司徒衍的态度都很是决然。
他毕竟年轻,烈骨难消。
一听完高宗皇帝的话,他二话不说,就是面朝殿门口,单膝跪地,从始至终,都咬着牙齿,姿态从未改变过。
清冷的月华映入窗棂,照着他完美的侧脸和挺拔的身姿,如一株傲然的雪松,在风雨来临之际,依然不动如山。
雪玉鞭一抽下去,即是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衣袍即是绽裂,血珠从伤口出迸出,一滴滴地落在地砖上,蜿蜒而行,漫开诡滟的血花。
高宗皇帝见状,心头处的怒火燃得更盛。他亦是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皇后因为被自己的宫婢拉着,无法直接跑过去,只能痛声呐喊:“太子,你快起来。”
太后心有不忍,但她既已明白司徒衍的抉择,也不好再这种时候去阻碍他,只能劝着皇后,“皇后,你还是回坤宁宫吧。”
宫婢们闻言,小步过来,伺候在皇后身侧。
皇后的神色悲戚,到底没有走。
她看得出来,太子这回怕是动了真格。
她心里哀叹道,当年,高宗皇帝就曾对一个女人过分痴迷。她以为,随着那个女人的离去,自己也就清净了。可没想到,同样的一幕,又发生在太子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宗皇帝的十鞭才得以结束。
司徒衍的背部赫然多了数道纵横交错的伤痕,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唇边处亦是添了几道血丝。
高宗皇帝一看,有些后悔自己下手太重。太子是储君,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可当听到司徒衍的问话后,他心里的怒火又是难以弥散。
“父皇这算是同意儿臣的亲事了吗?”司徒衍站起来,随意地拿过白净的帕子,揩过唇角的血渍,似是没把这伤当回事。
皇后险些晕厥过去,太后却是让人赶忙去请御医,来为司徒衍治伤。
高宗皇帝侧过身,提了几口气。
他想了很久,无奈地道:“朕可以答应你,过几天,就安排她去家庙,撤了她的封号。但是,在她尚是你名义上的妹妹时,此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免得丢了皇家的脸。”
得了高宗皇帝的许诺,司徒衍才是转过身,缓缓地离开。他的发冠略是松散开,一缕发丝垂落至耳鬓边,眸里的幽寂之色更甚。
到了殿外,他的面色愈发,险些往一侧栽倒。
千寒赶忙去把人扶住,匆匆地将太子带回去,找了另外几位武功底子强的侍卫,一同为太子运功疗伤。
经过大半夜的疗伤,太子的伤情稳定下来。而太子在衮州所中的毒,还未从体内褪去。他们只希望,这十鞭不要让太子的病情雪上加霜。
夜很漫长,疾风狂舞,清脆的知了声在断断续续地响着,扰得人无法安然入眠。
沈葭本来就发着烧,两颊如同被火烫红了般。
听着外头的声响,她更是睡不着,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不是滋味。
宫婢们来来回回,照料了大半夜。
经过一夜的折磨过后,沈葭的烧终于褪了去。
只是,到了清晨,宫婢为她梳妆的时候,她坐在梳妆台前,仍是无精打采。
“昨晚,皇兄有来过吗?”沈葭单手托腮,有气无力地问,眼眸里却闪烁着几分希冀。
在旁的宫婢昨晚都是在殿内伺候的,并不知道外头的情况。
她们听了,犹疑了一瞬,最终,她们还是实话实话。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