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进入大学多多少少还是会增加些消遣时光的。
听说就连当初高中时班上最不苟言笑、如今在学新闻的班长王璐,都参加了学校模特队,她走T台的情形简直叫人不敢想象。
像百里颦这种上了大学也毫不懈怠、成绩还能保持在年级前三的人的确不算多数。
□□一如既往地演变成拉锯战。终究还是上大学后就缺乏锻炼、成天泡图书馆敲电脑的百里颦落败。
他等她眼皮都抬不起来才起身。
李溯散漫地坐进沙发,从她敞开的包里抽出笔记本来翻看。
她的涂画大多来自于课程。记录心情、沾染个人色彩的文字几乎没有。
在卧室里耗到将近中午,百里颦又难得一见多睡了会儿,李溯才慢条斯理进来,伸手从架子上替她挑了身衣服扔到床上说:“差不多该收拾一下了。”
一丁点声响就能叫她立即睁开眼。
百里颦转动眼睛,觉察到还是白天,抬手打了个呵欠问:“出去吃饭吗?”
“嗯。”李溯转过身,给她从被子里出来换衣服的余裕。
他背对着她说:“我想去你学校转转。”
听到这句话时,百里颦握裙子的手一抖,险些就这么摔下去。
百里颦不觉得自己学校有什么好逛的。
说来有趣,国内许多大学都离得不远,尤其在大城市。百里颦就读的学校和孟修所在的学校就隔着一条街,乔帆来玩时都是去孟修那儿吃饭,借住在百里颦宿舍。
他们也顺路去见了见孟修。
他刚脱了白大褂,被一群学妹学弟堵在教室门口。医科大学课时长,高年级的,难免要替老师分忧,但孟修的受欢迎程度又与其他同级有着肉眼可见的区别。围住他的多半醉翁之意不在酒,问他今晚有没有空,或者问他最近在关心些什么。
百里颦看着他那副应付信徒的轻浮样子,一面干呕一面又扭头去问李溯:“你在学校是不是也这么受欢迎?”
李溯挑眉,嘴角没有笑意:“倒也没……”
他们在远处等了好一会儿,孟修不接电话,却也不见消停,最终百里颦忍无可忍,只能抓住过路的新生,笑眯眯地说:“可以帮忙把孟修叫过来一下吗?”
孟修看见他们时毫不停顿,立即拨开人群往这边走。
“唷。”他伸出手拍了拍李溯的肩膀,微笑着说,“你老婆可是我给你看着的,不然早跑了。”
“你办事我放心。”李溯稍稍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说反语。
“你不知道他有多恶心,”百里颦抿起嘴唇,靠近李溯耳边抱怨道,“刚上大学时就说什么目标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孟修苦笑着回头,推搡她说:“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我的坏话?”
毕竟也是研一生,最近通知也多,百里颦临时来电,暂且站到一边去接电话,留下李溯和孟修两个大男人候在一边。
所幸这两个人都是没有尴尬感官的人。
“上次咱们俩这么单独一起,”孟修笑着答话道,“已经是研究性学习课的时候了吧?”
李溯回过头,淡淡地说:“你很适合学医。”
“你不会觉得野兽很难沟通吗?”孟修向上延伸的嘴角愈发加深笑意,这片教学楼人来人往的后院里,他一字一顿地说,“比如百里。”
人声远近喧闹着,李溯若无其事地看过去。孟修就是这样的人,即便他对此非常清楚,但目光与音调却还是抑制不住低沉下去。
“什么意思?”他问。
“我没别的意思。”孟修继续微笑着后退,与此同时抬起双手来说道,“你知道,我喜欢百里,也很喜欢你。正因此,我很清楚她是多么难向人敞开心扉的一个人。你和她可以继续走下去吗?只要你们再在一起一天,我可能会一直确认下去,作为旁观者。没关系吗?”
李溯默默地注视着他。
他看着孟修,忍不住静静地想,这是多么可怜的一个人。
但他是他们的朋友。
李溯点头,抬起手按住孟修的肩膀。
“你可以一直确认,”他说,“没关系。”
百里颦就是这时候接完电话过来,看到他们在严肃的气氛中对峙着,她反而被这副场景逗笑。
“什么啊!你们俩搞得好像要跳探戈一样!”她笑起来说。
孟修送他们俩离开医科大学。
他们原本是想叙旧的,经过学校某处空地时,却看到有不少人搭起阳棚在做社团展示。
孟修不太参加这类活动,因而也不清楚情况,不过稍微猜测,大概是社团联盟组织的什么集体活动。
他寻找着熟人,想问问情况,而他们也就四处转转。
百里颦的学校已经放假,这种热闹场合短时间内是看不到了。大概是因为没藏起兴趣,加之她外貌又称不上低调,没过几分钟就有人上前搭话。
“有兴趣看一下吗?关注一下我们社团公主号,就算不入社以后也可以一起出来玩啊——”
有年轻的医学院学生发出如此邀请。
那是一个耳边两侧头发推平,只留下头顶长发的男生。他的身材显然接受过健身房的锤炼与修饰,穿着打扮无一不透着潮流的风尚。就连搭讪的话,都说得熟练而不过于油腻。
百里颦微笑着转过身,小幅度偏着脸回答道:“不好意思,我不是你们学校的——”
“没事的,不是我们学校的也可以来学——”对方似乎并不为此感到困扰。毕竟看清她正脸的那一刻,他的目的就不再局限于社团工作了。
“要么加一下我的wechat?”男生说着,抬手示意手上的为了社团活动所绑的手靶,“我们是拳击社的,你要是有兴趣,可以亲自来试试哦。”
他给出一个露齿笑,满面都像在问“怎么样,很帅吧”,即便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经常练格斗术的样子。
百里颦的微笑岿然不动,目光却悄悄从他的肩膀扫到他的手腕,再到膝盖与两脚。她甜丝丝地笑着,最终还是推辞说:“我还是不了——”
“这位是……”男生大概往常也是万人迷,对于失败毫无兴致,此时此刻突如其来关心起她身后本来在看路边学生手绘漫画的李溯,“该不会是小姐姐你的男朋友吧?”
他问的突兀,问句里的笑意也突兀。
“兄弟要么来试一下?”男生问。
这里是一片空地,按周围划分的界限可以分辨出,这一块是他们社团分到的区域。他们显然想用体验拳击作为卖点。
到这里为止,来自孟修母校的这位拳击社小同学的言行都还算在合理范围内。
然而,不知道是什么冲昏了他的头脑,可能土味十足的情景剧小视频看得太多,当代受欢迎男生独有的自以为是麻痹了他的神经。
男生忽然接着向百里颦说了句:“这位帅哥要是碰不到我,小姐姐就加下我微信好不好?”
在那一刻,百里颦嘴角的弧度动摇了半分,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接下传单那只手的指甲刺进彩印页面。
她笑着咬牙切齿:“我他妈——”
“来。”在她身边,李溯只说了一个字。
他活动了一下手关节,男生立即发出笑声:“你这就外行了,拳击啊,先要戴拳套来保护双手……”
“没事,”仿佛是出于礼貌,李溯勾起一丝单薄的笑,“反正我只是想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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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残局是孟修的工作。
事情本身就只是拳击社邀请路人体验拳击时反被打到嚎啕大哭,所以也不怎么麻烦。跑健身房的人跟跑荒漠草原的人当然不能比,李溯也没下手太狠。对方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只可惜孟修一出场,师兄的威严立刻把事情压得一干二净。
“下次再来找我玩呀。”孟修满脸笑意道别说。
孟修和百里颦的学校相隔距离太短。
百里颦正好要去一趟教职员办公室,隔壁就是图书馆,她先给李溯刷了学生卡,等他进去后再去找教授。
虽说是这种时候,但图书馆仍旧开放,只是没什么本科生在了。
空旷又冷清,正好适合校外人员来访。
李溯在架子上取了本Lancet,挑了张空座坐下来看。
差不多一刻钟过去,百里颦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
人少但并非没有,她还是压低了声音说话。
“我之前都坐那边。”百里颦示意对面的座位。
图书馆在期末这种时候自然一座难求,但百里颦是往常也爱在这里消磨时间的那类人,一来是为了仪式感,总觉得如此能提高效率,二来也是学习时间太长,在宿舍会打扰到室友休息。
李溯没作声,当即起身,自顾自迈开步子朝那边走过去。
她去拉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质问说:“你干嘛?!”
他说:“想坐坐看。”
想坐坐看,你平时坐的地方。
她一怔,最终也没拦得住他。
李溯径自走到百里颦平日里所坐的位置坐下。
他一声不吭地盯着桌面,没来由地想到,她就是在这里准备各式各样的考试,度过各种各样的难关的。
他们分开太久了。
路上街道亮着彩色的霓虹灯,来来往往的多半是学生,李溯和百里颦并肩向前走。她默不作声仰头看正值茂盛的叶子,手忽然被人轻轻拽住,随后十指相扣。
他们难得这么亲昵又肉麻。
百里颦想,假如李溯留在国内,那么他们大概就能像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大学情侣一样,时常在熟悉的各个角落见面,度过普通却美好的大学生活了吧。
但她向来是不相信如果的。
她所在的大学和实验中学不同,没有那么多地势起伏,也没有那么多树,院子里最多的动物是野猫。
有些少女心满满的女学生时不时会去关心那些猫,拍个照晒个朋友圈什么的,但百里颦却从来没因此停顿过。
她的朋友圈没发过什么,大多只是分享导师和学长学姐的作品,自己的生活痕迹基本没有。
她的同班同学都不止一次怀疑百里颦是真的假人。
但李溯知道,百里颦只是包裹得严丝合缝而已。
世界上不存在彻头彻尾虚假的人。
虚伪与真实终归是相对的。虚妄所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遮掩真实。
有同专业还没放假的学妹经过,匆忙向百里颦点头打招呼说“学姐好”。她微笑着给出回应,笑容是十二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精准得像用软尺量过,令人心旷神怡,倘若要吹毛求疵也只能评价其缺乏灵魂。
然而,在回应完对方过后,百里颦像想到什么一般立即回头。她朝李溯兴致勃勃地提议道:“等我们一起生活以后养狗好不好?我一直想养呢。”
他看着她的侧脸,忍不住想,她在别的什么时候也像现在这样充满希望过吗?不论这份希望是不是来自于他,他只希望她能拥有更多。
百里颦的目光来回望着他,她在等他的回答。
李溯风轻云淡却充满温柔地颔首,思索片刻,他又说:“你知道狗瑜伽吗?以后你可以去试试……”
“那是什么?狗做瑜伽?”
“不是,是你和狗一起做瑜伽……”
第65章 番外3-1(初中内容,介意勿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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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比以往都要炎热。
教职员室里只有几把电风扇呆板地转着,光是从教室和办公桌间来回一趟,背上的汗衫便会沾薄薄一层汗。
“好热。”
“别,别开空调,等会儿就开会了。”
“评职称的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嘶,牙疼。”
“长智齿了?去年刘老师好像也长了,不知道拔了没。”
“彭老师,你要拔牙?这个年纪长智齿很正常的,拔了就好了。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下牙医店?我妹夫——”
“还有多久才放假?下学期我再也不想教高年级了,初中老师真难当。今年期末你监考吗?”
批阅中的红墨水钢笔停止划动,刘雅恩抬起头来,越过隔板看见同事低着的小半截黑发。
她先是静静地微笑。“排班还没出来吧。”回答完,又重新把头栽下去。
只听一阵习题集的纸张摩擦,教初二生物的老师咂嘴,抱怨起学生答案的离谱:“还有几个星期就会考,孢子和被子都还分不清,这可怎么办——”
周围人都发笑。刘雅恩也哧哧笑起来,不过片刻,宛如混凝土扔进水槽一般,又压了回去。
她是在这学期接近尾声时被塞班主任一职的。
理由也简单。138班原先的班主任家里遭遇事故,丈夫开车撞上防护栏,当场毙命不说,车上的儿子也受了重伤。
同事遇上这种事,自然是能帮的尽量帮,刘雅恩只负责了两个班的语文,也没什么好推辞的。
不过——
她批改完最后一本作业,盖上以后抬头,远远看见背对着这边站在生物老师面前的女生,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们学校的校服是黑色的。
初中女生穿着黑色的校服,黑发整整齐齐梳成高马尾,如象牙般洁白的双臂背在身后,交叉着呈现出摆盘珍馐的色彩。
“百里颦,你的生物作业真是叫人不敢恭维哪,你但凡有一点学习的心思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喋喋不休的老师没能让女生有半点动摇,她默不作声,只笑吟吟地以一贯的“我知道了,谢谢老师”来敷衍了事。
让刘雅恩暂且代理班主任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即便放在以校风还有待进一步加强的这间初中里,138的学生也算不太好对付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