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爸妈最后还是给她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
也是做老师的。
名牌大学毕业生。
约的是火锅店。
刘雅恩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
她无意中和同事说漏了嘴,姓彭的已婚同事比她还兴奋,推着她就去化妆品柜台选商品。买了好多东西,轮到选口红的时候,刘雅恩插嘴说了一句“我有一支的”。
结果彭老师问:“你有?什么时候的——”
她刚说,立刻就被教育道:“那也过期了。口红是有保质期的你不知道?”
刘雅恩唯唯诺诺,只能就这样又买了一支新的。
等回到教职工宿舍,她又看到洗手台上那只旧口红。与购物袋里的新口红对比起来,实际上,她理应当是该把它丢掉的。
她似乎始终有些难以习惯舍弃。
比如旧的口红,比如不恋爱的怯懦,又比如智齿。
牙齿还在痛。
她抬手抵住脸颊,忽然没来由想起两三年前,自己曾经代理做过一个班的班主任。
直到今天,那时候班上的孩子们的乱来程度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足以载入学校史册。
长出智齿的缘故,难道不就是因为她比他们成熟吗?
可是她还是很羡慕。
约定好相亲的时间点也到了,刘雅恩拎着垃圾袋下了楼,扔掉以后出了小区门。
那时候城市规划管理还没有那么严格,通往街区的小道两侧有贩卖蔬菜水果的小贩,不过多半也是白天营业。
黄昏时分,也到了收摊的时候。
可是,刘雅恩还是找到了感兴趣的水果摊。
她不否认她有那么一星半点逃避的意思,因此四处在寻找任何能让自己停下脚步来的事物,而这即将收走的水果摊上的几枚山竹就是。
她请老婆婆帮忙称重装起来。
等对方忙活起来,刘雅恩才想起自己并未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几颗貌不惊人的水果要放到哪里去?
现在请老婆婆撤回也未免太过分,刘雅恩只能宽慰自己说,大不了路上边走边吃了就是。
老婆婆乐呵呵的,动作很慢,等给她装好水果,收下不用找零、数目刚好的钱以后,老婆婆把山竹和红色的塑料袋递过来。
刘雅恩伸出手去接。
就在她握住塑料袋的袋口的一瞬间,她听到男生仍旧低沉的嗓音。
“喔,今天生意很好嘛。”男高中生像这样说了。
“是呀,”老婆婆松开塑料袋,笑眯眯地抬头朝他说道,“你来了。我给你留了西瓜……”
刘雅恩仰起头看过去,恰好见到男高中生温吞而柔和的面部线条。
“江、江荣?”
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刘雅恩才依稀想起,他已经不再是她的学生了。
距离这孩子毕业,已经有将近两年的时间了。
但他还是使用了那个称呼。
“老师,”江荣说,每一个字都不急不缓、不重不轻地落到她心上,“老师。”
身为孩子、本该在家人都在的餐桌边享用晚餐的时间,他却独自一人在这种地方。刘雅恩就像她仍旧是他老师时一样的口气关心,而江荣,也眉都没皱一下就作答:“我爸住院,我妈去看他了……”
刘雅恩也知道点到为止。
问到这里就足够。
江荣执意要送刘雅恩走一段路,她也没坚持拒绝。
两个人朝前走,他背着书包,踩着拖鞋;她单肩挎着皮包,脚上穿高跟鞋。
刘雅恩想起什么,从塑料袋里掏出山竹,熟练地捏到裂开来递给他。
“啊,这个是怎么……”江荣那张总是精神匮乏的脸头一次出现诧异的表情。
“你不知道捏吗?”刘雅恩说着,又掏出第二个,然后在他的注视下捏给他看。
他吃起山竹,弄脏嘴唇,刘雅恩又从包包里翻出纸巾递过去。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朝前走。
“老师你今天去哪里?”好不容易维持好吃山竹的姿态,江荣总算抽出空闲来问她这件事。
“啊,呃,我去和朋友吃饭。”相亲这种事,当然不可能说给学生听。刘雅恩这么搪塞。
但是,江荣却难得一见的穷追猛打:“是什么朋友?”
“就是普通的朋友啦。”刘雅恩挤出笑来。
她继续笑着,慢慢在向前走的同时低下头去。再抬头,忽然发现江荣紧紧盯着自己。
“怎么了?”她问。
“没,”江荣重新直起身,淡淡地说,“只是觉得你好像不想去见这个朋友。”
有这么明显吗?
刘雅恩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
“是真的吗?”这样细微的动作,却反而落实了江荣的怀疑。他看着她问。
否认的话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不——”
江荣默不作声,骤然间仰起头。他拉长声音说:“这样啊——”
彻底被看穿了。
刘雅恩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脸上带着大人的微笑向前走。是大人的话就不会停下脚步,明知道一定要去做的事情,是大人的话就不会逃避,她向前走。
男高中生的手指扣住她手腕。
惯性使然,刘雅恩猛地向后撇,结果对上江荣的脸。
他靠近,像庞然巨兽,却异常的温顺。
“那就别去了吧,”怪物压低声音说,“老师。”
-
“喂,是徐庆舟先生吗?是的,嗯,真的很抱歉,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以前的学生,突然间有点事……嗯,对的。真的很对不起,明明都是我这边…我父母亲先麻烦您的。有机会的话下次,好的。谢谢您了。好,再见,谢谢。那下次聊。”
挂断和相亲对象联系的电话,刘雅恩从厨房里转过身,然后就从狭窄的门缝里看到男高中生。
江荣坐在她家的沙发上,此时此刻正在摆弄她家的挂钟。
那架石英钟坏掉好久了,刘雅恩一直舍不得扔。
她做了一个老干妈炒荷包蛋,又做了一道鸭肉和一盘油麦菜,就这么端上餐桌,随即回头轻轻说道:“吃饭了。”
江荣起身,坐下时和她打招呼说:“那面钟,要是又不走了,你就跟我说。”
刘雅恩还有些狐疑,直到她抬头看过去,发觉钟被修好了,这才闷闷地做声:“怎么跟你说……”
江荣还没来得及吃下一口饭,愣愣地问:“你没有我电话?”
老师一般都是存学生家长电话,哪有存学生电话的。
再说了,要是每一届毕业生的电话都留着,那她的通讯录迟早超负荷。
她手机就搁在餐桌上,江荣拿过来,不容分说输入一串号码。
在这之后,他才开始吃她做的饭。
刘雅恩不觉得自己有多会做饭,平时她懒得给自己做,有时候就吃方便面敷衍了事。但看到江荣吃饭时,她多少又还是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喜欢下厨。
等江荣把几个盘子的菜一扫而光,刘雅恩便进厨房洗碗。
她洗完碗出来的时候,远远地看了一周也没瞧见人影。刚以为江荣走了,却在沙发上看到熟睡的男生。
江荣居然在她家的沙发上睡着了。
刘雅恩原本是想把他叫起来的。
但这男孩子的睡脸像一种诅咒。
她不忍惊醒,而这就是诅咒内容。刘雅恩鬼使神差,只蹑手蹑脚给他盖了一床被子。
隔天一大清早时,刘雅恩从卧室起来,却发觉人已经不见了。
江荣像猫一样,来时粗莽而不容拒绝,最后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在她家里。
刘雅恩默默地在他睡过的沙发上坐下。
夏日的清晨,日光已经渐渐明亮起来,她默不作声,刚要叹气,忽然在茶几上看到一张纸。
拿起来时,刘雅恩险些发出惊呼。
那是一张水笔简单画的速写。
画里,女人正在厨房里专心致志地煮菜。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看见的,也来不及问了,只能静静望着那幅画,久而久之,嘴角不动声色地向上扬。
刘雅恩把那幅画抵在胸口,好久以后,她又把它贴到墙上,站远一些仔细端详。
笑容像睡眠的波纹逐渐归于平静。
她从微笑变得没有表情,到最后,刘雅恩惘然起来,能做的事只有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抓住照片的一角,然后把它撕下来。
看着看着,她忽然被脸颊内侧的疼痛侵扰。
智齿还是很痛。
终于到了必须拔的时候了吗?
刘雅恩闭上眼睛。
握住相片的手缓缓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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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高中生修过的钟果然动了起来
时针、分针和秒针都乖乖地运作着。
直到最后,它们也没再出任何故障。
因此她不需要联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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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江荣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学生。
对于刘雅恩来说,有关江荣的事都已经模糊了。正所谓流水的学生、铁打的老师,她不怎么被学生改变,学生却自然而然会受老师影响。
但是,这一天,这一刻,刘雅恩却还是不得不承认,她被江荣影响了。
随着座椅调节仰身躺下去的时候,被根尖挺触碰到牙齿的时候、牙龈渐渐麻痹的时候,刘雅恩想起了江荣的脸。
她想起了他画着画的答题卡,他跟她合影时悬在她肩膀上方不敢放下去的手,他擦去山竹汁水后卷成一团的纸巾。
刘雅恩忽然理解了智齿的意义。
长出智齿并非是成长、成熟以及获得智慧的讯号。
拔掉智齿才是。
现在她学会了。
刘雅恩没想到,自己与江荣的再会居然等了那么久。
他们是在百里颦的婚礼上再见的。
第69章 番外3-5(配角内容,介意勿买)
今天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还没做完吗?
她认出了乐小可。
“你是……”胡姗压低眼睛,她平常也不算什么问题学生,但为人冷冰冰的,总叫人觉得不好相处,这时更是敌对气场大开,“管好你的嘴。”
乐小可咬紧牙关也抑制不住发抖,只能用力地把头栽下去,抬头,再栽下去,她用力过猛地点头,感觉自己整个胸腔都在震。
等到胡姗离开,乐小可才走回教室。她刚在座位上坐下,漂亮的手指就按到了她的桌上。百里颦笑着问:“小可,要抄作业吗?我借给你。”
话音刚落,门口忽然喧哗起来:“罗斌来了!罗斌来了!”其紧张程度跟战乱年代喊“鬼子进村了”有得一拼。
大家收作业的声音此起彼伏,罗斌执教这么多年,学生们玩的那点小把戏他还不清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你们啊,也想想学习吧,”他说,“没几个星期又要段考了——”
教室里的所有人无一不发出哀嚎。
罗斌背着手又出去了。班主任老师又不是什么魔鬼,老师只是提醒你们而已嘛。
不过,这句叮嘱又能让几个人真正听进去呢?
毕竟他们才高二,长辈们的教诲又轻,少年时独有的快乐比那刻骨铭心得多。大家大多还是该玩的玩。
但有一个人自然又被点燃了斗志。
百里颦知道,到了验证自己努力结果的时候了。
这是她转学后的第一次考试。三中的排名毫无意义,但实验中学的却不一样。在实验中学,每一次考试结束,学校不仅会公布排名,甚至还会划分出大概的一本线和二本线。
努力!
奋斗!
百里颦冲鸭!
一不做二不休,百里颦就真的开始冲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班上她根本话都没说过几句的何萌君盯上,但何萌君却不这么觉得。
毕竟,在何萌君看来,每次下晚自习或是早上去食堂,当她想去堵百里颦的时候,那女的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优等生的校园生活永远是跑着过的。
陈欣怡原本就不想参与这件事,天天都擂退堂鼓:“你自己不冲一本线了?”
何萌君瞪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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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去科学馆种菜,百里颦都开始抓住空闲的一分一秒读书了。
李溯拎着杂草起身,走到她身边时居高临下地发出警告:“你能不能回去再看?”
“唔,等下,我背完这一行单词。”百里颦说,“你不懂啦,我们好学生每天累死累活的心情。”
农田工作恰好告一段落,李溯散漫地走到边沿坐下。他百无聊赖地挖苦道:“第一次见有人说自己是好学生。”
“是啊,”百里颦头也不抬,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就是好学生。”
哇,这气派,这胆识,这厚得跟城墙似的脸皮。
她也不是无缘无故这样的。
百里颦以前成绩不好。
中考的时候,她考了整整两个E。
ABCDE的E。
Excuse me的E。
别说实验中学了,就是市内其他还算入流的学校都去不了。
爸爸妈妈难得把她叫回家吃饭,在餐桌上问,还读不读书了?要不要直接去职高,然后准备工作算了。
是时百里颦要好的朋友里,孟修通过长辈打点去了实验中学,另一个女生则决定读职高。百里颦也去的话,两个人又能在新的学校相聚。但是——
还是继续读书吧。百里颦说。
然后她去了三中。高中课程和初中本身就不同,只是没有基础,接受起来更吃力一点。她每天玩命学习,又报了好些辅导班。她不是很聪明,但也没笨到那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