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瞬间就明白了席柔的意思,眼泪又涌了上来。
这哪里是席柔要把他们三人留下来照顾赵渊,分明是席柔料到他们三人不会有活着回去的机会,要保住他们的性命!
当朝太皇太后滞留他国王府,还成了他国皇子的小妾,这是多大的事情!
而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秋月离开过后,没过多久,赵钦便回来了。
他看着眼睛红红的席柔,也什么都没问,一切如常。
洛郡的雪一直都没停,积雪封住了道路,天地一片苍茫,肃穆无声。
王府后花园的梅花开得越发娇艳。
随着谢盛被立为太子,谢容主政以后,西魏这边人人都像闻到了什么风声一般,频繁地往成王府递帖子,席柔和赵钦却都默契十足地不予理睬。
朝来暮去,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离席柔离开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转眼,便是腊月新年了。
老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赵钦那几个哥哥也越来越忙了,赵钦还是和之前一样,无欲无求。可反是这样,老皇帝对他的态度却越来越亲和,那种巡边的苦差事,再也没有他的份了。
这是席柔陪着他们父子过的最后一个年了。
除夕夜里,席柔给了赵渊一个大大的红包,里面放的是颗夜明珠,正是赵渊想了很久的那个。
赵渊兴奋得直叫,因为在变声期,叫起来像公鸭开嗓一样。
席柔极力忍着,才没有当面笑出来。
这天晚上,这父子两人都喝了不少的酒。
席柔和赵钦先送了赵渊回房,看着孩子喝了醒酒汤睡熟了,两人这才一道离开。走到半路的时候,赵钦忽地停了下来,他抓过了席柔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席柔有些讶异地抬头。
“真的非走不可?”
藏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赵钦也瞬间被惊得酒醒。
酒精摧残了他的神智,让他方才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挽留之意。
他甚至忍不住地想,这成王府,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他为席柔挣来的,他也知道,席柔也是喜欢这里的。席柔要走,她为赵渊准备了一箱子的新衣和礼物,为秋月几人安排了退路,唯独没想过的,就是他。
虽然他也知道这是任务世界,知道席柔是肯定要离开这里的,可是至少……至少……
被赵钦这么一问,席柔也恍惚了片刻。
自从得到消息之后,她便开始着手安排自己离开之后的事情,可这所有的人里,也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漏了赵钦。
而现在,她的手被赵钦牢牢地握在手心里,他手掌心的温度,一路顺着血液蔓延到她的心口,心被撑得肿胀,密密麻麻的疼。
“谢谢。”
席柔酝酿了片刻,还是出声,讷讷地向他道了一声谢。
除此之外,她再给不了。
不止是原主的这个身份,就算是她自己,她也只是一个孤独的旅行者,而赵钦只是这条路上的一个路人。
而她……注定无法在此停留。
赵钦看着她的眼睛,定定地看了很久。
忽地,他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半步,“我明白了。”
风穿过回廊,吹动着两人的衣衫。
席柔站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发现赵钦已经走了,她的目光追寻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忽地眼角一涩。
她转过头来,面朝着风吹来的方向,略站了一会儿。
席柔是在元宵夜里离开的。
除夕夜之后,赵钦没有再回过房里了,一直睡在了书房。两人白天依旧如往常那般让人看不出异样来,最少是在孩子的面前。
到了晚上,或者是没人的时候,又各自闷着头忙各自的。
看着,倒像是在赌气似的。
只是两人心里都明白,他们怕是没有机会解开这个误会了。
席柔虽然没有和赵钦说具体离开的时间,但离开的那日,还是十分顺畅的。
夜里,席柔悄悄地去赵渊的房间里,看了他一眼,路过赵钦的书房门外时,见那里面还点着灯,她徘徊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去叫人。
秋月和陈文陈武将席柔送出了成王府,门外,邓峰牵着马已经等在那里了。
两人赶在开城门的时候,第一时间冲出了洛郡城门。
邓峰察觉到了什么,忽地朝身后看了几眼。
他本有心要提醒,可是天实在太黑了,隔着一段距离,那一大一小两道人影有些模糊,他怕自己错认。
这样想着,他便是什么都没说。
席柔再回到京郊佛寺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底了。
这一路上,虽然说不上来是风餐露宿,但她这个身体,是禁不起任何折腾的。谢容还没来得及见到席柔,席柔便大病了一场,连日地高烧不退。
这场病来势汹汹,却是将谢容吓了个半死,待席柔气色好了一些,谢容便将她从京郊佛寺接回了皇宫。
席柔的这场病,起起复复,折腾了近一个月,才算彻底好了。
太皇太后回宫休养,后宫上下是要去朝拜的。谢容挑了个日子,便带着后宫嫔妃以及谢盛来向席柔来请安。
赵韵也来了。
她在看清席柔的脸那一瞬,便吓到差点丢了魂,其他人说了什么,她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只在脑海里将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串起来,她忽地……得出了一个了不得的结论来。
待寿康宫的众人散了,她便急急地要回宫,可走到了半路上,却被人给拦了下来。
“赵妃娘娘,太皇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赵韵原本就吓到不行,听到太监的来意,更是紧张得连声音都哆嗦了起来,“不知,不知道太皇太后娘娘召见,是为了何事?”
“奴才也不知道,还请赵妃娘娘不要为难奴才。”
说着,也不管赵韵了,直接上来两个人将赵韵给架走了。
这一趟去而复返。
寿康宫的沉水香点了起来,那香味淡淡的,却压得人心口闷闷的。
赵韵跪在了地上,不敢动弹。
屋里除了坐在主位上的席柔,就只剩下谢容了。
对谢容这位皇后,赵韵以前只有敬,可自打皇帝出事,婉妃……投缳自尽后,赵韵对谢容就多了一层畏惧。
只有见惯了生死,才不惧生死。
过了很久,席柔才缓缓地将目光移向了地上跪着的赵韵。
她的声音有一丝衰老,却与面容无关,“哀家与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杯酒,便是哀家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席柔的话音落下,谢容便端着一杯酒走到了赵韵的面前,“赵妃,还不谢恩?”
看着那杯清酒,赵韵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落了下来。
她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家国,想到葡萄架下的那道人影,越想,眼泪越多,她可以挣扎,可以求救,但是,那又能怎样?
万一……
这杯酒她不能不喝。
赵韵起身,朝席柔行了一个叩拜大礼,“请太皇太后莫忘了当初与我的约定,赵韵,死而无憾。”
对西魏,她已经没什么情谊了,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赵钦。
听闻,他这些年里一直未娶妻,成王府里,就那一个人。
席柔没出声,只郑重地朝她点了点头。
她看着赵韵将那杯酒喝完了,又看着赵韵浑身无力地瘫软在了地上,随后嘱咐谢容一声,自己便起身回内殿了。
屋里久久没有声响。
谢容坐到了主位上,慢悠悠地拨弄着茶盏。也不知过了多久,手里的茶都凉了,他终于是有些忍不住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死”透了的赵韵,又抬头看了一眼屏风后的那道人影,笑着问:“表哥,你的穴道还没冲开吗?人再这样躺着,就该着凉了。”
裴晋:“……”
谢盛登基的日子定在九月初五,正好是他九岁生日这一天。
这一年腊月,被京都女子垂涎了几年的裴晋终于娶妻了。席柔因为身体不适,便没有前去观礼了,只让人赏赐了厚礼给将军夫人。
这个世界即将要结束,席柔这具身体也渐渐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候。
谢盛登基的消息传到了西魏,西魏老皇帝临到头了,终于想清楚了自己的小儿子是个堪大用的,又强行将赵钦拽回了朝堂,还亲自给赵钦定了门婚事。
据说,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就让赵钦将那位新王妃娶进王府。
然而,谁也不曾料到,离大婚只剩下一个月的时候,赵钦在春猎的时候,摔下了马,双腿被废,人也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老皇帝下令严查,可还不等结果出来,四皇子就带兵逼了宫。
西魏改朝换代,四皇子皇位刚坐稳,就命禁卫军包围成王府,然而,王府早已经人去楼空,赵钦和赵渊早就已经不知所踪了。
而四皇子的皇位没坐稳几日,三皇子又带兵包围了洛郡……西魏内乱开始。
消息传到了大栾皇宫。
谢容看完了密报,刚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席柔时,便有内监急急地冲了进来,“娘娘,不好了,太皇太后,快不行了!”
谢容脸色大变,急忙起身,再顾不得礼仪,大步朝寿康宫的方向奔去。
要不是先前赵钦费劲心力地调养着,席柔的这具身体怕是已经撑不到现在了。谢容来的时候,叫了席柔好几声,席柔才悠悠地转醒。
她看了谢容还捏在手里的纸条,用气声问他:“可是他们出事了?”
谢容点了点头,抬手让屋里守着的人全都退了出去,这才坐到了床边上,将西魏那边发生的事情逐一告诉了席柔。
席柔叹了一口气,终于明白自己离开的这个契机。
赵钦摔断了腿,西魏内乱,他就算再如何得天独厚,也是再无法扭转这局面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席柔已经没有力气去忍了,任由它滑落。
泪眼朦胧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守县客栈初见的那一日,看到了油纸伞下那道惊鸿的身影,听着他清润自若的声音穿过寒风细雨,暖人心怀。
她想起那时候,他撂过来的那块玉,想起成王府一日又一日的光景……
光阴如流水,细又长。
却是每一道涓涓细流,都刻着他的身影。
她不是明白他的情意,只是,他们都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
“谢容,我只有一桩心愿,让他们父子二人,能够一世平安。”
………………
…………
又一次回到系统空间。
席柔却依旧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她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没有出声。
系统见惯了席柔不讲理的模样,这样安静,情绪内敛的席柔,反而让它有些不安,它跳来跳去,还是跳到了席柔的身边。
“宿主,要么,我给您说一下赵钦和赵渊的结局吧!”
席柔依旧没睁开眼,却是应了它一声。
赵钦的双腿确实在那次狩猎时,受了伤,终身残疾了。
出事之后,赵渊便带着赵钦连夜出了洛郡,一行人躲躲藏藏,一直折腾了近半年,最后他们才在守县落了脚。
赵钦落马重伤没有能好好休养,又四处奔波,耽误了治疗。等到守县的时候,已经病重不能起身了。
这时候,邓峰也找到了他们,给赵钦带来了圣手,却是来不及了。
赵钦只在守县过了三个月,便就因为病重离世了。
值得一提的是,赵钦下葬的时候,谢容亲自去了。不仅如此,他还在赵钦的墓碑旁边,为席柔立了一座衣冠冢。
这之后,谢容让邓峰将赵渊送去了裴晋和赵韵的身边。
席柔听完,一个人冷静了会儿,忽地,她叫来了系统,“把我再这个世界的感情,全都抽掉?”
“昂?”
系统有些不解,“为什么?”
席柔抛过来一个眼神,“怎么,做不到?”
“不,不是,不不不是。”
系统突然想起什么来,将心底的疑问狠狠地丢到了一边,捡起了标准的乖巧微笑,“宿主,这既然是您的决定,我照办就是了!”
席柔刚要应声,却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她系统伸手。
“成绩单呢?拿来我看看!”
系统支吾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磨磨蹭蹭地将那张纸递了出来,“宿主,您答应我,您一定要冷静,冷静。”
席柔朝它勾了勾手指,“拿来。”
系统在作死和等死之间,它还是选择了后者。
然后,它挪着小碎步,将手里的纸朝席柔递了过去,“呐。”
「世界【孙子的裙下之臣】
评分——不及格
曲莫延思念值0,幸福值0
附加分:山河万里成就加10分」
席柔看着那张纸,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看了五遍之后,把纸撕碎了,她竟然……10分,哦,不是,0分!
去掉附加分,她竟然是0分!
席柔拖着自己的斧头过来,追着系统砍!
“你给我解释一下,解释一下!你不是说任务对象是谢以宁吗?这上面的名字怎么变成曲莫延了!”
系统:嘤嘤嘤,这是它想这样的吗?
它边跑边想对策,最后,它还是壮着胆子往它宿主的头上扣锅!
“宿主,您忘了吗?您把姚季给弄死了啊!姚季他虽然是评分员,但是他也负责纠正世界bug,他死了之后,谢以宁和曲莫延就没办法换回来了,这任务对象……也,也就变了。”
席柔想了想,算了。
反正多少分对她好像也没太大的影响,该修罗场的还是修罗场。
“快准备一下,去下个世界。”
系统哼哧哼哧地拖过来一张床,让席柔躺上去,刚准备帮席柔抽取记忆的时候,席柔突地睁开了双眼。
“等等,我这个世界0分,那下个世界,我是不是老掉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