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是是守门的两个小宫女,说的是外面的见闻。
“郡主像仙子一样,听说啊,刚进城,就有好多人给郡主送花呢,还有那种胆大妄为的,还想当街求娶呢!”
“那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被裴将军让人给叉走啦!”
宫女笑着道:“咱们大栾还有谁不知道郡主思慕裴将军的事情呢!听说这次在南越,郡主受伤都是裴将军亲自照料的呢!”
另一个宫女思量了一下,也接过了话茬,“一定是裴将军看到郡主带着百姓浴血守城的情形,那个场面,但凡是男子都不会不感动的吧!郡主人长得好看,又文武双全,还对裴将军如此长情,裴将军就算是块石头,这回也被焐热了!”
“说的也是。”
两人说话的时候也太过肆无忌惮了些,很快招来了管事姑姑的一顿责骂。
宫殿之外又很快地安静了下来。
·
谢容回到京都之后,没有再回宫了。
他本来就不是后宫嫔妃,又和皇族没有血缘关系,自然不适合再住在后宫了,徐夫人便亲自进宫向曲莫延讨了个恩赏,把谢容接回了徐府休养去了。
这也大大方便了裴晋,隔三差五,他便去徐府见谢容。
红梅白雪,又是一年冬。
谢容和裴晋边赏雪,边喝酒,忽地,他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表哥,我再向你确认一遍,你心中当真没有什么心仪的女子吗?”
其实,隐隐约约地,谢容还是感觉到裴晋的心里放了那么一个人的。
可不知道为何,他始终捉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而考虑到接下来将要进行的事情,他才会特意多此一问。
裴晋一口将酒杯里的酒闷了下去,温酒入喉,却仍灌了一口寒风,直入肺腑。
他淡淡地蹙了蹙眉,却是淡声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听到裴晋的回答,谢容的心底就有了答案,他执酒壶,给裴晋又添了一杯酒,“入宫,让她给你我赐婚。”
谢容并不打算一直走这样贤臣的道路,只要曲莫延还在,崇左的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不可能每一次都有铁矿这种馅饼。
是以,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入曲莫延的后宫,也是他自己的后宫。
不等裴晋回答,谢容又赶紧补了一句,“你放心,她不会同意的。”
裴晋只是一个幌子,谢容要的是曲莫延的反应。光是裴晋手里的兵权,曲莫延就不会准允这桩婚事,更何况,裴晋是他的亲表哥,还是毫无原则地站在他这边的人。
裴晋淡淡地点头。
举起酒杯和谢容碰了碰,两人默契对饮,谁都没有多话。
隔日,裴晋便入宫求赐婚圣旨,结果自然是被曲莫延臭骂了一顿,还让他在御书房门外的石阶上罚跪。
从晨曦微光一直跪倒夜幕低垂,前朝后宫全都被惊动了。
天黑的时候,又下起了雨,雨水打湿了还未完全融化的积雪上,雪被打湿融化,凝结成冰,沿着台阶一层一层地往下渗透,湿了裴晋的衣裳,一层又一层。
然而,他还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一夜,所有人都没睡好。
曲莫延早上睁开眼,便问了裴晋的情形,得知裴晋还未离开,她真的是又气又心疼!
气得自然是谢容和裴晋的婚事,心疼的是裴晋这种将帅之才,若真的就此折了,就算是陪她十个谢容,十个铁矿,也是划不来的!
曲莫延让人强行把裴晋从御书房门口拽上了马车,送回了将军府,又派了御医去给他诊治。下了早朝之后,她又让人去把谢容传到了御书房。
她什么也不说,只让谢容跪着。
跪了将近两个时辰之后,她又将人赶了回去,如此过了三日。第四天,谢容再来,曲莫延却没有让他再跪了,只让人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摆到了谢容的面前来。
“朕给你两个选择,其一,朕送你去京郊佛寺,只要朕活着,你便活着;其二,把这个喝下去,入
宫为后。”
谢容只略闻了闻那药的味道,心下便了然了。
曲莫延这回是真的懒得和他再装下去,要和他撕破脸皮了。
只是,曲莫延要将皇后之位许给他,倒还是让他有些吃惊的。
曲莫延略抬了抬眼皮,看了看谢容的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只有这样,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谢容是绝不可能嫁给裴晋的。
但裴晋和谢容先前的种种,若曲莫延只给谢容一个妃位,未免有夺人所爱之意,可她若以皇后之位为聘,就可以彻底洗白自己了。
再则,只要谢容在宫里,就等同是一个人质,裴晋就算真的要造反,也得掂量一下。
待曲莫延讲完了那些前因后果,谢容不由地扯了扯嘴角,笑了出来。
他笑曲莫延,也笑自己。
他真的是该庆幸,庆幸那一场灵魂互换,让他彻底和曲莫延这种人划清了界限,让他看到了这世上还有人会为他奋不顾身,让他看到……这世上还有真心这种东西。
“我喝。”
谢容捧起了面前的那个黑漆漆的药碗,苦涩的药味在鼻端徘徊,但是喝到嘴里却一点都不觉得苦。
他头一次收起了先前的卖乖装傻,冷声道:“就算你不给,我也会自己找来喝的。”
说着,他将手里已经空了的黑碗往地下一砸,转身推开了们,大步迈入了风雪之中。
人这一辈子,有舍有得。
他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孙子的裙下之臣】(十三)
谢容从宫里出去之后,便直奔将军府。
裴晋在冰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即便他是铁打的,也扛不住那寒气,回府之后,便大病了一场。
谢容只说自己要当皇后了,旁的却是半点也没有提。
隔日的朝堂上,曲莫延便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出乎意外的,反对的声音寥寥。
谢容被封为太子没几个月,他原来的太子妃便因病过世了,后来也没有再立皇后了。
现在宫中虽然也有几位后妃,但却一直没有皇子降生。朝臣们也曾提过立后之事,只是曲莫延一直都拖着,直至今日。
下了早朝之后,徐放便去找了谢容。
他是真的将谢容当作自家的孩子来照看的,这么大的事情,他觉得谢容应该先前是知道的,是以,他还是不放心来问了一声。
谢容很平静,“这样,对大家都好。”
徐放很快就明白了谢容的意思。
这皇帝……
谢容没有娘家,是从徐府出嫁的。
这场婚礼办得很热闹,也很冷清,热闹的是场面,冷清的场上的人,若不是墙上贴着的大红喜字,没人知道这是一场婚礼。
裴晋很不客气地穿了身银白色的锦衣,坐在了筵席上,他全程淡漠,没人猜得透他心底在想什么。
曲莫延原本就有些膈应谢容,现在两人成了夫妻,她更是觉得处处都不自在。
大婚没几日,她就彻底将谢容抛在了脑后,夜夜都宿在了婉妃的宫中,故意对正宫皇后视而不见,谢容明白了曲莫延的意思,将皇后的凤印交了出来。
凤印的事情,传到了朝堂上,御史就此事弹劾时,谢容主动站出来替曲莫延解释。
婉妃在后宫恃宠而骄,谢容也全然不在意。
日复一日,朝臣们对曲莫延的做法都产生了微词,而对作为“苦主”的谢容愈发的同情,又因为谢容的兢兢业业,对他的评价更高了。
来年五月,原本签订了降书的南越又生了悔意,不仅不交割城池,还联合了南边的四个小国一道发兵大栾。
裴晋请旨出征,领了四十万大军南下平板。
天下一统的契机已然来临。
谢容夜夜点灯熬油到天亮,和朝臣们制定了许多的策略,从粮食补给调度安排,到后续郡县单位制的划分,乃至安顿流民的策略等等。
这场仗足足打了两年。
裴晋分兵两路,一路南下主力兵刃相接,另一路从后面包抄几个小国的国都,最后在南越的国都会师,活捉了南越王,将大栾南境的土地尽数收入囊中。
至此,除了西边的西魏,和北边的几个游牧部落,天下已然一统了。
大朝会上,曲莫延听着战报,心中豪情万丈,她刚准备欢喜时,喉间一口热血涌了上来,她还来不及出声,便直接晕倒在了龙椅上,失去了意识。
场面顿时乱做了一团。
谢容最先从百官中出列,他走上前,将曲莫延扶了起来,招呼内监传御医,又随即让御林军守住大殿,不准任何人进出,传递消息。
这两年以来,朝臣们也习惯了谢容发号施令的姿态,一时间竟没有人多去想什么。
就是想,也来不及了。
银针入穴,御医们很快就讲曲莫延给救醒了,但也只是醒了。
重新醒过来的曲莫延除了眼珠子能动,连舌头都是僵的,不要说处理朝政了,就连吞咽的动作也实现不了,只能无力的任由着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滑……
御医们挨个上前把脉,最后一致得出结论,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
除此之外,他们还诊出来另外一个惊天的事实,曲莫延即便没有闲着这般,也是不会有子嗣的。
朝臣们方才那颗躁动的心,顿时安了下来。
谢容已经抱着口不能言的曲莫延演完了一出大戏,回头见那些人还站在殿内低声讨论着,他也没去打扰,将曲莫延送去后殿歇息,这才又换了一身正宫皇后的装束,站到了龙椅的面前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
谢容摆出了大是大非在前,提出从宗师皇亲们挑选出一名幼子来收养,入主东宫,择日登基。
这一点完全符合祖制,连最挑剔的御史们也找不出错处来。
于是乎,前一刻还在热烈讨论曲莫延病情的老臣们,又开始梳理宗亲家的子嗣来了。
谢容脸上无甚表情变化,就静静地在那里听着。
事发突然,就算现在有人想往外面递消息,也是已经来不及了。
谢容前些年在朝臣们面前立的人设非常的好,就算有个别其他心思的人,不需要谢容自己开口,也能被人喷得满地找牙。
这时,群臣们才反映过来,谢容不仅是后宫之主,他还是文武双全,曾经智挫南越先锋,浴血守城的谢容。
磨了大半日的嘴皮子,朝臣们最后列出了几个人来供谢容筛选。
谢容挑中了才八岁的谢盛,那是他三哥的幼子。确定好人选之后,谢容便让内监前去传旨。
谢盛的母亲难产过世,父亲也在三年前病故了。
他已然没有至亲了,入宫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是邓峰,年轻的朝臣对邓峰自然没有印象,而老臣们的目光,则显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谢盛当朝被封为太子,记在了谢容的名下,待裴晋的大军凯旋过后,再正式登基。
因为太子年幼,暂由皇后代理朝政。
一堆的烦琐事情定下来,已经是月入中庭了,谢容才让御林军放人,然后,他又命人暗中尾随。
谢盛被邓峰教养得极好,一顿饭的功夫,便已经接受了谢容。
一直到夜深了,还黏着谢容,不舍得和他分开。
还是邓峰出面,把谢盛赶去休息了。
从谢盛的寝殿出来,谢容屏退了左右,和邓峰一道在宫中漫步。
师徒两人已经有好些年没见了,两人边走边聊。这些年的是是非非,到这一刻,两人才彻底的放下了彼此心中的芥蒂。
到正阳宫门口的时候,谢容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他忽地发现,自己既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开心兴奋,也没有大仇得报之后的酣畅淋漓。
反而是平平淡淡的。
平平淡淡的喜悦。
他捻着手上的碧玺珠串,转头看向了身后跟着的邓峰。
“明日,便请师父再去西魏一趟,代我去将皇祖母接回来吧。”
邓峰呼吸一滞,重重点头,“臣明白了。”
谢容睡到半夜,被宫女给叫醒了起来。
原来是曲莫延那边又闹了起来,一定要见他。
谢容也没生气,温声命宫女帮他换了衣裳,穿戴一新之后,便去见了曲莫延。
太子已立,不日便可登基了。
曲莫延也就从无极殿里被搬了出来,谢容去找他的时候,路上颇费了一番功夫。
他到的时候,曲莫延的床边上已经被打碎了好几个药碗了,药碗碎片碎渣,和着药汁的苦味,让这里看的分外地窘迫。
“重新端一碗药过来,你们都下去,本宫亲自来伺候陛下。”
内监宫女们纷纷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很快便将新的药端了过来,又飞快地退了出去。
曲莫延躺在了床上,她虽然不能动了,但勤政殿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前朝后宫。
她怎么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谢容捧着那碗药,却也只是捧着。
“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就不为难你了。”谢容说着,将手里的药都倒了个干净,最后将空碗放在了边上,“这药,你喝不喝,都不会好。”
曲莫延蓦地瞪大了眼珠子。
凭着两人的默契,谢容看穿了她的想法,“现在知道自己是中毒了?”
谢容笑了笑,心情甚好地帮曲莫延理了理脸颊的发,他的嗓音柔柔的,却听得曲莫延头皮发麻,“下毒的人不是我,是你祖父的人。当然,这也不是我的主意。。”
曲莫延一脸的不可置信,她继续瞪谢容,不、可、能!
但随即,她又想到了自己和谢容互换身体的事情,转瞬间,眼底一片灰败。
“曲家树大根深,而你,虽然空有智谋,但你和祖父比起来,实在差的太远。”
谢容靠坐在边上,声音淡淡的,“你以为拔除了曲家的人,这个朝堂就是你说了算嘛?你错了,从我当夜逃出相府,从我重归京都,继而当上你的皇后,给我帮助最大的不是裴晋,而是你曲家的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