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
谢容虽然只是个县官,但他的身上好歹还有一个郡主的身份,曲莫延本想按照祖制给他配车马侍卫。
谢容却搬了一堆的道理来,只留了两个护卫,其他都给拒绝了。
临行前一天,他带着护卫在将军府外候了整整一日,却只候来一钵闭门羹。
这件事又被很多人看见了,在谢容走了之后,便有那闲暇之人将谢容和裴晋的故事写成了话本,在京都广为流传。
曲莫延在宫里听得心惊肉跳。
还好她当初没应允谢容的那个赌约。
黔地离京都很远,山路又难走,谢容走了近两个月才到崇左县。
这里比谢容预想的情形还要差一些,谢容又花了大半个月将崇左县境内的每一寸土地都走了一遍,还特意带人去边境线走了一圈,把问题一样样地列了出来,再一样一样着手来处置。
时间一天天地过着。
来年便是科举了,这次虽然也有女子中榜,但比起谢容,还是差了那么一截子。不过,那些都是世家女子,在曲莫延的默许下,吹得比较厉害。
一年新人换旧人,谢容的名字从街头巷尾慢慢地沦落到了话本的边边角角。
黔地消息往来慢。
谢容接到消息的时候,十分淡定,只拟了一份奏折前去祝贺,然后再让人带了一些新长出来的地瓜和熏肉带去给裴晋。
谢容送了快一年的礼,唯独这一次,裴晋收下了。
·
自从那次之后,秋月没再来递消息了。
席柔彻底屏蔽了系统,安心地当起了自己的成王府小妾,日日赏花下棋,将谢容几人彻底抛在了脑后。可是,这天的饭桌上,赵钦却主动地和她说起了谢容。
赵钦先是三言两语概括了谢容在大栾的种种,以及谢容在崇左的政绩,肯定了谢容的能力与手腕,但随即,他又说出了另一件事情来。
“你是说,他在崇左的境内发现了铁矿?”
席柔惊得手里的筷子都掉了。
现今的局面是列国纷争,大栾雄踞一方,边境的西魏,南越等虽是大栾的属国,却也都各自野心勃勃,铁矿的重要性自不必多说。
这件事连相隔崇左数百里之外的赵钦都知道了,更何况是相邻的南越……
可好端端地,赵钦怎么忽然和她说起了这个?
席柔随即回过神来,她将手里的筷子放了下来,轻声问他,“你也要去?”
崇左虽不和西魏相邻,但和西魏的边境也相隔不远,要是真的去争去抢,也未必没有西魏的一席之地。
席柔看着赵钦的神色,便知道这桩差事赵钦是逃不掉的了。
铁矿这个大利当头,赵钦能忍住,老皇帝和朝臣们却是忍不住的。然而,昔年姚季惨死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们也就只会把赵钦推出去争。
赵钦和大栾本就有嫌隙,若大栾因为此事向西魏发难,不过是再一次被推出去抵罪。
赵钦往她的碗里夹了菜,“近日我不在洛郡,你自己小心一些,你身子不好,遇到人遇到事情,能避则避。”
铁矿的事情,赵钦并不在意。
反之,他更加担心席柔。这两年,虽然他在朝堂上不得重用,但成王府的财富却成了一块大饼,人人都想来分一块,这其中就有不少人将主意打到了席柔这里。
若是旁的什么人,他还可以板起脸来将人拘在府里,但席柔……赵钦担心的是她那个纸折的身体。
“我不与她们计较的。”
这两年,随着成王府变成了土豪的代名词,原本那些歇了心思的世家贵女们又重新把主意打到成王府这里来,光是这个月,席柔就收到了十几封帖子。
不过,她一个都没去。
席柔敢在心里保证,这洛郡的每个未嫁的高门贵女都在等着给她好看。
“嗯。”
赵钦想了想,“这次,我不带成书,你要出门,就让人把他叫上。”
席柔琢磨了下他的话,低咳了两声,将屋里的人连同秋月叠香都赶了出去,又让她们把门里门外的人都清了个干净。
“你该知道,我已经嫁过人了,而且,年纪也比你大。”
她要是连赵钦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听不懂,她就白活了这么多年。
席柔也没去拐弯抹角,直接将显示摆到了赵钦的面前来。
在西魏寡妇再嫁的本就少,就算赵钦再落魄,也不能也不该将就一个比自己年纪还要打的寡妇,即便他自己愿意,那些宗亲贵族们也决不允许。
“洛郡的那些年轻姑娘们,多少你也要看几眼,最少……”席柔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形容,只得改了方向,“最少,你也要给自己留个后。”
赵钦这里虽然没有皇位要继承,但成王府的万贯家财,未必比不上西魏那已经断了脊梁骨的皇位。
赵钦的嘴角略抽了抽。
他抬眼,看了看席柔,忽地正色问:“这几年,我有在言行举止上冒犯过你吗?”
这……
席柔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虽然他们同处一室,共睡一张床,但赵钦除了拉过她的手,就再没有其他的了,甚至……还将她照顾得特别好。
“那这成王府可有人对你不敬?”
也没有。
得到肯定的答复,赵钦的依旧神色不变,他又出声:“这便是了。我有我的目的,你有你的来意,我们互不搅扰,也该互帮互助。至于孩子,你若不嫌麻烦,这次出门,我便多留意留意。”
话都被赵钦给说了,席柔想反对,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可是,赵钦作为男主,他居然要靠□□来继承家业,这……这就算她答应,女主也不能答应啊!
席柔觉得自己有必要和赵钦再进一步开诚布公地探讨一番了,“你实话实说,你那个所谓的目的,该不会是你……”
说着,席柔退开了一些,将视线顺着他的胸口慢慢往下移——
“不是。”
赵钦用力地将手里的筷子拍到了桌上,他正色,“我很好。”
席柔看着他,年纪轻轻的,就那么什么什么的……
这哪里好了。
她那目光直晃晃的,赵钦想装不懂都难!
他也懒得再去解释了,直接伸手,摁了摁她的头,“吃饭。”
赵钦是四月初领兵离开洛郡的,直到那年九月底,才踏上归途。
这差不多半年的时间里,席柔隔两三日便能收到一封信来,信上说的都是前线的情形。两人自那次互相坦白了后,关系仿佛比之前更加亲近了一些,席柔有想知道的,便直接写信去问赵钦,基本上
两三日,就能收到赵钦的飞鸽传书。
连谢容的消息,赵钦也会告诉她。
铁矿的消息是崇左县原来的师爷泄露出去的。
谢容发现的及时,虽然没能拦截住消息,但他还是及时组织了人手,先埋伏击破了南越的先锋队伍,打的南越一个措手不及。
然后,他将剩下的百姓和士兵都组织起来守城,守了一月有余,终于将裴晋等了过来。
此一战,裴晋大获全胜。
他不仅保住了铁矿,还领军追出了大栾边境近三百里,占了南越近三分之一的土地,逼得南越皇帝不得不降。
席柔对这场战争的结果倒一点都不意外。
大约是先前她给曲莫延讲的故事太过逼真,曲莫延这些年里都在有意去弱化邻国的国力。南越看起来气势汹汹,实则外强中干,先锋被谢容击溃便是已经失去了先机,等到裴晋来了,也只剩下躺平等死了。
这场战争唯一值得说道的,便是西魏这边。
席柔在成王府的后院都听说了老皇帝一天之内连发数道圣旨要赵钦出兵,然而,赵钦自始至终却只是陈兵边境,仿佛真的是例行巡边的,惹得京都热议沸腾。
茶楼酒肆的那些食客们恨不得把赵钦给生吞活剥了。
那几日,席柔旧疾发作,周管家把能请的大夫都给请来了,小心的调理着。于是乎,又为赵钦的无作为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席柔还是缓过来之后,才知道这些的。彼时,茶楼酒肆都换了新的本子,讲得是南越是如何像丧家之犬般被打得鬼哭狼嚎的。
半个字也不提赵钦了。
秋月都有些替赵钦不忿了,可席柔却只是让周管家派几个人去把那些个人的名字和来历都给记了下来。
三天两头跑酒楼扯嘴皮子,不过是日子过的太舒心了。
这不太好。
赵钦拔营归来的前一日,又给席柔写了一封信。
他还真的找到了一个孩子,并且在信里提到了那个孩子的一些情况,席柔这才意识到赵钦是当真了。
席柔又和他通了几封信,见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也就不再多话了。王府里突然要多一个七岁的孩子,席柔头一次要给人当后娘,便将周管家叫了过来。
王府里的那几个亲信都知道席柔的身体状况,见她这般的热情,不由地更加心疼她了,办事更加尽心尽力了。
待到赵钦回来的时候,便见到了席柔领着王府上下的一行人满脸期盼地站在王府门口迎接他……身后的孩子。
赵钦:“……”
第38章 【孙子的裙下之臣】(十二)
追出南越残兵三百里的人是裴晋的副将,而裴晋自己则留在了崇左县的府衙里。
谢容已经昏迷了五日了。
这五日里,裴晋就守在他的床边上,事无巨细,从不假手于人。
直到第六日的时候,谢容才悠悠地醒了过来,看到裴晋,他松了一口气,刚要出声,裴晋却咳了两声,打断了他。
裴晋将屋里的人都遣了出去,这才轻手轻脚地将谢容扶了起来,靠坐在了床上。
“表哥。”
又在鬼门关绕了一圈,谢容的心情并没有他预想中那般糟糕,反而,有些轻松。
他终于扎实地为那个皇位,为这片江山做了点什么事情。
裴晋却是没应。
他取了炉子上温着的药,喂给了谢容,然后,他拿了把剑过来,撩开衣袍跪在了床边,双手捧剑奉到了谢容的面前。
“臣护驾不力,陛下既然醒了,就治罪吧!”
谢容懵了一下,他伸出手来,想要去拉裴晋起来,却拉不动。
“表哥,你我兄弟二人,有什么话,你先起来,我们慢慢说!”
裴晋这才抬头,“陛下当真愿意和臣好好谈谈?”
谢容背上还有伤,这么一番拉扯,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见裴晋还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他忙不迭点头,“表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裴晋从地上起来,将长剑挂到了腰间,站在了谢容的床前。
“陛下现在心中可是觉得快活了?”
谢容:“……”
他点头,还是不点头呢?
“今日,我便放肆一回,和陛下把该说的都说了。”
裴晋摆出了一副长兄的架势出来,“你离京的时候,我便告诫过你,凡事要量力而行,不要逞匹夫之勇。我问你,若那日西魏领兵的人不是赵钦,你当如何?若是西魏和南越联手,我又无法及时抵达,你可知道又什么后果?若是……”
以上种种,裴晋想都不敢想。
谢容离开京都的时候,裴晋便有些不太放心,还是暗中派了亲信在后面尾随,怕的就是谢容一时冲动,遇到危险。谢容在崇左的种种作为,并不如表面上看得那么容易,这一年多以来,他每每收到亲信的密函,都是胆战心惊。
特别是这次,铁矿的消息传来,裴晋便料到西魏必然会有动作,且赵钦领兵的可能性极大。是以,他深夜闯入皇宫去见了赵韵,拿了赵韵的亲笔书信连夜让人送去给赵钦……
这其中只要出了一点点的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表哥教训的是,只是我那个时候……”
烛火发出一阵声响,吞没了谢容那些未完的话。
裴晋站在那里,许久无言。
他看着歪靠在床柱上的谢容,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他怎么不明白谢容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从宫里被人忽略的皇子,一朝龙御九天,后来却又被人拍落到更惨的境地……这些年里,谢容是成长了,可这种成长是苦出来的,是难出来的。
谢容想为天下百姓守住这一方城,也是为自己守这一方城。
他压抑得太久了。
大道理谁都懂得,可摆到眼前摆到脚下的时候,却不是谁都能做到。
裴晋看着谢容凹下去的眼眶,神色不由地柔和了几分,他坐了下来,“身上的伤还疼不疼,要不要吃点东西?”
“嗯。”
谢容也抬起头来,“表哥,我以后不会做这种让你担心的事情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他明白。
裴晋抽空见了南越的使臣,又拟了一道奏折,说了一遍崇左这边的情形,和谢容的奏折一道,让人打包送回了京都。
他指派了人去处理矿山的事宜,余下来的时间,便陪着谢容养伤。
崇左的消息传到了京都,谢容在京都又被人热议了起来。
以郡主的身份成为有史以来第一名女状元,现在又在黔地守住了一方城池,不说街头的妇孺,就连那些穷酸惯了的书生现在说起谢容来,也是满心的钦佩。
顺带的,连谢容和裴晋的话本又多了好些。
宫里,曲莫延却有些笑不出来。
矿山能被保住是喜,南越被平也该是喜,但是只要一想到这些事情是谢容和裴晋联手做出来的,她就有些笑不出来。
此番,她就算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将谢容调回京都了。
谢容回京的那天颇为热闹,不说京都城中的热闹情形,就连规矩森严的后宫脚步声都比往常都繁杂了几分。
赵韵午觉醒来,刚准备叫人进来,却听到外面有细微的说话声,隐约地似乎提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她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