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在罗马天天请吃饭,十八岁生日还不忘送法国厨师的那个人吗。
一个意大利人,不送本国和英国的厨师,非要选法国的,偏偏法国的法定结婚年龄是十八岁。
达西瞬间警惕起来。
已经用一个身份和达西打过多次交道,曾经还是一起跑去向主教求助的战友,以后也注定了要多次碰面,爱德蒙自然伸手,友好道:“叫我萨科纳就可以了。”
面对这样自来熟一样的“讨好”,达西心中更觉得蹊跷,依礼回握,引两人往前走时,有意以主人家的身份站在了两个人之间。
结果达西惊讶发现,不仅是基督山伯爵,连小舅子都会下意识往他这个方向看,似乎要越过自己确定另一个人在那里。
克莉丝去见伊丽莎白时,就只留下两个各怀心事的男士面面相觑。
这次是达西先打破了沉默,“您和克里斯是在意大利认识的?”
在浪博恩的日子,有些细节他们早就商量着统一了口径,爱德蒙面上如常答道:“我们是在马赛相遇后决定结伴同行的……后来我有了新的旅行计划,就分开了半年,在罗马我们才重新相遇。”
达西:“您在罗马呆了这么久,不知道您是否认识一位布沙尼神甫?”
演技派只好又翻开未来要在仇人面前演的剧本,就当是提前演练,一本正经说:“非常凑巧,我认识,他是看着我长大的。”
没想到会有这层关系,达西也是一愣,干脆把神甫和小舅子的亲密无间和灵魂交流都随便描述了一番,意图间接试探一下只会靠物质和食物来吸引注意的伯爵。
结果听过第三视角转述,还证明他们关系亲密,爱德蒙更开心了。
达西又问:“您看上去很年轻,我能冒昧问一下您的年龄吗。”
爱德蒙如实说了自己的出生年。
这次换达西笑了,“我们恰巧是一年的。”
“难怪你‘如此照顾’克里斯。我有一位妹妹就与他同龄,我这个做兄长的,因为年龄差距大了,作为监护人的心情倒是更重一些。”
发现克莉丝真面目前,爱德蒙确实没有多的心思,甚至将她看做小辈,想要未来复仇结束,将自己的一切都让他的小朋友继承。
他本来就显得年轻一些,而在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之后,恰好也知道了兔子皮下面的小狐狸本质,不论相处或是交锋起来,爱德蒙也完全想不到他们之间的年龄差上面去,对他来说,这说到底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现在得知自己与这位二姐夫同龄,再加上那番话,这个差距就陡然变得形象得过了头。
一堆问题和疑团还未解决,接着连教派和年龄都来凑热闹,任是爱德蒙也心情复杂起来。
克莉丝从楼上下来时,就看到爱德蒙毫不犹豫往咖啡杯里放了四块方糖。
一时联想起花钱的习惯,她忍不住笑起来,“你和欧也妮真是两个极端。”
这时候猝不及防听到心上人亲昵叫着那位情人的教名,甚至还拿来和自己对比,爱德蒙好不容易压下了翻腾的妒意和酸涩,还是垂了眼,说:“毕竟我只是突然得了巨额的遗产横财,葛朗台家好几代都出了名富有,与那位夫人自然完全没有可比性了。”
克莉丝因为这古怪的语气和内容呆了一会,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随口一句感慨会引来这句话,好一会才想到了爱德蒙的信。
——我实在不像一个合格的朋友,我竟然想独占你的友情。
她虽然不能理解这种带有独占欲的友情,不过也听说过,确实有人会因为只有一个好朋友,偏偏这个朋友有一大群朋友,其中有那么几个甚至比他们关系还好而心生“醋意”。
他也确实说过,在遇到她之前根本没有朋友,因为入狱前总是忙着生活和照料父亲。
难怪连那份监狱档案里,从头到尾也只有他的老板为他保证奔走。
还未察觉的感情天平上,怜惜的筹码突然比好奇更重,克莉丝已经忍不住问:“你在不安吗。”
爱德蒙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由沉沉叹气:“是,我很抱歉。”
“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朋友,”他选择了在信上写过,所以最不会引克莉丝怀疑的句子,“一旦面对你,有时候我的一切都变得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定了,不管是我的行为,思想,还是语言——”
“那你现在可以确定了。”
克莉丝用不容辩驳的口吻说,
第120章 amireux
说话的人相当自然, 似乎这样的对话已经演练过无数次。
旁听的英国绅士反而呆住了,见到那位伯爵因此目光热切, 放在桌上的手也紧紧绞着, 终于忍不住打断这段根本就是旁若无人的交流。
“克里斯,你来得正好。”
达西说,“我们正在聊布沙尼神甫。”
年轻人面上掠过一抹微笑, 用一种充满兴趣的语调问:“神甫先生怎么了?”
“伯爵告诉我,他原来和布沙尼神甫认识,而且神甫是看着他长大的。”
这句话在字面意义上也没错。
克莉丝似笑非笑看向爱德蒙,“难怪我拜托你后,你那么快就帮忙找到了神甫, 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他有没有什么话要托你转告给我的?”
爱德蒙配合答道:“神甫说,很高兴你的关心, 至于让你挂掉法国史这件事, 他也非常自责。”
克莉丝突然坐直了。
“挂科这件事倒算不上什么,本来就是我自己主动找他帮忙的。不过我很好奇,你这样有责任心的人,居然没有主动转告我这件事, 莫非我今天不问,你就不打算提了?”
爱德蒙非常确定,他的小朋友是在趁机戏弄自己。
小狐狸清楚知道,他只能在达西先生面前说符合基督山伯爵这个身份的话, 即使他们都知道原因,他却不能做出半点辩护和解释, 所以明晃晃借机暗示他的逃避问题。
因为一边的二姐夫完全是状况外的茫然表情,又因为这种只有彼此才知道的语言来往。
爱德蒙突然想到了众目睽睽下,他们在桌底交握的手。
他不服输笑起来。
“我确实不打算提。”
“因为我不想替布沙尼神甫卖人情。只要我见到听到,任何与你要好的朋友,我都会心生嫉妒。”
达西瞪向厚脸皮把话题又拐回自己头上的男人,发现基督山伯爵面上理直气壮、全不害臊,接着更吃惊发现,克莉丝控制不住笑起来。
想不到这个人连自己的身份都会吃醋,克莉丝憋笑憋得很辛苦,干脆撑头看他,继续发难:“你这样说,我非常有理由怀疑,你或许也是出于这样的理由,所以嫁祸了威尔莫,将他赶出英国。”
“如果你已经忘了俱乐部吻你的那位小姐,这件事不会使你伤心,而我一心为你出头的好意也能随便抹去的话,那么你可以这样想。”
爱德蒙反过来仗着达西在,她不方便把决斗真相拿来反驳,机敏答道,“但是我始终认为,以威尔莫勋爵对你的态度,根本不配得到你珍贵的友谊。”
“现在我的友谊变得珍贵啦?我以为你刚刚还在埋怨它太泛滥。”
“这两者并不矛盾。所以你的友情总让我又爱又恨。”
“我开始觉得威尔莫还不错了。他至少承认我其实很讨人喜欢,你对我的友情却掺杂了一点恼意。”
“那么请允许我纠正弥补,你很讨人喜爱。”
成功赢回口头上的胜利,被这句话顺毛的人得意起来,“我就当你在用比较级了,外国人。”
外国人只是笑。
——其实是最深爱。
毕竟法语也是有最高级。
又一次变为背景板的达西:“……”
他终于明白,当初自己和伊丽莎白互相打机锋时,宾利小姐完全插不上话的心情了。
晚上,达西才得知了克莉丝来彭伯里过圣诞的原因。
“明年社交季我们肯定不会去伦敦,他又担心以后出差日子变多,说不定下半年还要去罗马,所以先来陪陪我。”
伊丽莎白感慨,“我总担心他以后孤单,现在看,反而他才是忙碌的那一个,我就安心多了。不过不能常常见他,我又忍不住觉得很寂寞了。”
达西突然发自内心真挚道:“你还有我,对我来说,你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
因为他难得的直白,伊丽莎白又是羞赧又是惊讶看向他。
达西忍不住反思了一番自己平日太过害羞,继而又想到了小舅子,今天下午的交流里,这小子对这种自己和丽萃之间都很少说的话适应良好。
他虽然没有游学经历,却很清楚那些欧洲人在说话时,根本不懂含蓄美为何物,用词奔放热烈,任何甜言蜜语都能毫不脸红说出口。
小舅子明显已经被基督山伯爵夸张过火的直抒胸臆洗礼得习以为常了。
这个阴险的意大利人!
他又安抚了难得多愁善感起来的伊丽莎白,才忍不住将今天的发现与她分享了。
“他一个伯爵不应该服侍过人,结果顺手给克里斯倒咖啡,居然还知道试温度,连他习惯放多少糖都不用问。”
达西沉着脸道,就像上次看见乔治安娜和一位青年连跳了两只舞。
伊丽莎白被他这副模样戳中,扶着肚子笑个不停,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好奇问:“你说这位基督山伯爵看上去很年轻,那他生得怎么样?”
说了这么多,结果妻子只关注这一个歪到极致的重点,达西失语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说:“相当英俊。”
他很快就想到,当初在浪博恩讨论未来的“班纳特夫人”时,伊丽莎白就说“我觉得妈妈她们说的都不重要,容貌才是第一位”,不由僵硬道:“你不会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想要支持克里斯和这个已经三十岁的男人来往吧。”
达西清了清嗓子,又酸溜溜说:“当初你也更相信威克姆的话……”
伊丽莎白不免顺势调侃了他一番。
“其实你的脸比威克姆要帅,”她真诚说,“不过你的态度连累了它,以至于我一直没有注意,后来你笑的时候我才发现。”
伊丽莎白随即又道:“改天我会找克莉丝聊聊的。”
达西被安抚,又得到这句保证,放下心来,认真对“孩子”嘱咐了一番不许让妈妈辛苦的话,与伊丽莎白交换了晚安吻,等她陷入熟睡才吹灭蜡烛,安心躺下来。
然后在黑暗里猛地睁开了眼睛。
——所以说到底,不还是因为他更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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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经很冷,正是狐狸出来偷鸡的时候。
因为伯爵那句“原来你对同类也能下杀手”的随口调侃,克莉丝干脆让他自己去应付“布沙尼神甫的来路就很古怪,这个伯爵与他交好,你也要多加小心”的二姐夫,带上格里芬转悠了好几天。
结果格里芬似乎对田舍没什么兴趣,一路把她往野地引,狐狸没打到,倒是在山坳里捡到了两只冻死的兔子。
……还遇到了她的上司。
克莉丝按了帽檐行礼,好奇问:“先生,您怎么会在这?”
不管部长将微胖的身子从马上挪下来,笑吟吟说:“我在附近庄园的朋友家做客,听说你来了德比郡,所以想趁着这个机会和你私下聊聊。恰好看到你的鹰最近几天都在这块盘旋,干脆过来了。”
“我和您在工作之外的话题……莫非您要和我聊里德侯爵?”
上司惊讶看她,半是感慨说:“和年轻人聊天就是方便,我以为我们得好好铺垫,互相试探一下立场。”
克莉丝笑了,“您怎么不猜一下,这其实就是我的一种策略呢。”
不管部长失笑,“那么我也用一点直白的策略吧。”
“你是怎么看待爱尔兰宗教解放法案的?”
她是因为偷的文件才得知里德在与影子内阁的人来往,没想到上司居然也摸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方向上。
克莉丝审慎说:“有议会改革在前,我认为会在明年通过。”
也就是说会砸在他们派手里。
她在爱尔兰时也多少感觉到,宗教解放法案迫在眉睫,这个拉锯多年的烫手山芋就像击鼓传花,谁拿到谁倒霉。
通过,就得罪国王教会还有极端反对的那一部分,不通过,那就得罪几乎整个爱尔兰,反正怎么都拿不到好处。
恰好相反,另一派这次会获得相当多的优势,至少国王会更倾向于他们组阁,而事情得到解决,未来他们任内也不用面对这个问题了。
克莉丝已经听过老师解释,所以清楚意识到,一旦法案通过,内部绝对会因为失去的席位产生较量和争执,至少短期内会产生许多矛盾。
里德侯爵的政治立场向来比较不定,又确实有几把刷子,这时候敢和影子内阁合作,也是看出了他们党派已经自顾不暇,他只要暗中做点什么,日后也比较方便对形势进行选择。
上司却仿佛完全没有了解过一样,让她好好分析给自己听。
克莉丝只好像是每次汇报工作一样,摘去不能明说的部分,细致解释了,一面打量他的表情,震惊发现这位先生是真的根本不知道。
上司真的不会成为猪队友吗。
“难怪里德这次敢和那面来往得这么明显,原来是这样。”不管部长思索一番,点头道,“你刚刚是说,这里面的关键还是在议会席位对吧。”
克莉丝点头。
因为曾经的圈地运动,英格兰的农民已经远远少于爱尔兰了,一旦爱尔兰吃“咸豆腐脑”得到承认,那么爱尔兰人就能参选,他们的农选民会产生大量的爱尔兰议员。
不论是议会改革还是解放法案,说到底还是对权利的争取和交锋。
只不过前者是资产阶级,后者是爱尔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