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侯爵冷笑起来,“你不必再假惺惺了,你花了一番功夫,绕这么大的圈子支使你的弟子,不就是在计划这一天吗。”
听到和学生有关,做老师的认真起来,面上不动声色说:“不论您信不信,我确实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里德:“那我就与你说清楚吧。”
“昨天闭会后,我得到议长私下通知,陛下已经将我移出上院,说我明年不必再去了。”
自己竟然不知道有这回事。
掌玺大臣忍不住面露惊讶。
他管着那些印章,任何法令和任免都要过他这一关,也因此,国王和政府的一切动向都尽在眼底。
里德沉着脸细数,并没注意到他的表情:“陛下今天要出发去行宫,我只能趁早求见陛下,想要问明白理由,看到你的好学生恰好就在一边,我这才想清楚,你原来也做了一些小动作。”
“从一开始,你就和斯图尔特合作,让他和我唱对台戏分散我的注意,因为你与学生关系太近,你的学生一冒头,我会很快联想到你在搞鬼。”
“后来,为了让学生正大光明在下院出风头,你又和威灵顿元帅来往,让他提议再找班纳特当顾问。元帅不管财政,或许还被说服了这样能拉拢选票,当然觉得废除窗户税是个好主意。”
“这也只是一个幌子,先用这一招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国会迫于民众压力通过这条法案后,为了填补那么大的损失,那么土地税就一定会得到财政大臣的支持。有他帮忙,通过只是时间问题。”
“平白多出一项开支,我家正好扩建,就算没有他利用威尔莫勋爵骗的那笔钱款,也肯定会欠债破产。等我为家事焦头烂额的时候,斯图尔特就折腾了那一出,还在陛下面前告黑状,把我的路彻底堵死。”
“这样一来,他少了个政敌,还能给你的学生出气。”
克莉丝和元帅关系不错,费尔德侯爵也知道,不过一直没在窗户税上想太多。
费尔德心里知道学生性格谨慎,更倾向于隐在幕后,很少在不信任的人面前兜底。所以除非发生什么促使他下决心,一般不会主动做太出格的事情。
窗户税闹得轰轰烈烈时,他也只是对学生取得的成绩高兴,感慨威灵顿的幕僚原来还能想出这种方案。
现在费尔德觉得问题有点大了,如果能迈出这一步,那么面前的人被赶出上院,说不定都和他学生有关。
“您的话我都听了,那么您来这里,是想做什么呢?”
他按捺心思问。
里德道:“一开始只是小孩子之间的冲突,你却毫无底线用上诈骗这样的手段,如果哪一天我将这一切曝光,你也要身败名裂。”
“当然,如果你让学生交出威尔莫勋爵的行踪,我可以以家族的名义承诺,对一切既往不咎。”
对方的表情和语气没有破绽,但是话里已经暴露了他毫无证据,已经走投无路。
以里德侯爵的能力,就算目前资金难以周转,不再是上院议员,爵位和土地还在,大可以直接回庄园度过晚年,也不会求到自己头上。
会让他低头,看来是因为失势,所以护不住那个树敌过多的宝贝儿子了。
本来对他为儿子拉下颜面有些恻隐,想起那个儿子曾经提枪闯进学生家里,被关在警署两天就放出来,费尔德侯爵又露出克制的笑意。
“一开始确实只是小孩子的冲突,这种事情,家长不应该管太多。”
“不过您忘了吗,先插手孩子打架的是您。”
“再说了,我当然应该护着他,我只有这一个弟子,也很难找出第二个这样的年轻人了,您还可以有好几个不成器儿子。”
目送几个月下来苍老了许多的人落魄离开,掌玺大臣招呼管家把最近的报纸翻出来。
国王再不靠谱,那也是国王,除非动摇他的王位这种大事,普通的“告黑状”绝不会让他不经自己这里的章程,直接取消一个侯爵在贵族院的席位。
而且里德自己也不细说,肯定也是心虚的。
不管部长最近干的大事都和爱尔兰有关。
费尔德翻开议会选举的期刊,在爱尔兰选区的预先候选人里发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
这位先生擅长财政,在政府有一份低于头衔的实际职务,不过一直没有国会席位,所以迟迟不能入阁,议会改革后,他总算摸到了竞选的线,所以派内安排他在爱尔兰参选。
结果最后的投票结果里却没有他,很显然,部长顶替了这个人参选。
自己的贵族参选,国王一定会好奇这件事,再让首相他们一查探,就在这里头揪出了里德的小动作。
也就是借着这个机会,不管部长把整个下院闹得人仰马翻,所有人为了应付他头痛欲裂,难得团结一心,最后用了半个月就把拖延较劲了好几年的法案给解决了。
又回忆了一番这半年里年轻人的早课表现,做老师的再难相信,也还是确定了一件事。
他的学生是一切的幕后推手。
——我不想打击你,不过以你现在的本事,还翻不起太大的天。
费尔德:“……”
这小子在英国留不得了!得赶紧扔去驻外,让他祸祸欧洲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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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尔泰的《路易十四时代》……这么难得的假期,您也要学习吗?”
合上书,克莉丝起身相请,等对方入座后才回道:“算是消遣无聊吧,亲王阁下。”
到布莱顿后,国王就一心扑在了玛利亚夫人身上。
这两个人几次分分合合,现在都六七十岁了,心态不同以往,总算迎来老夫老妻式夕阳红(虽然多数时候还是玛利亚夫人哄着他),除了每天一起吃饭和下午画像的时间,克莉丝极少打扰他们。
其余时候,克莉丝只能自己玩。
爱德蒙在巴黎的“事务”终于有了新进展,所以最近总是忙得见不着人,只有晚上抽出时间陪她打会桌球或者在藏书室里聊天喝茶。
鉴于布莱顿行宫都是国王的手下,人多眼杂,她还得替他打掩护,每天陪着出门,等他骑马去附近镇上的私人驿站办事,克莉丝再一个人带着阿里去打猎钓鱼。
把整个穹顶宫和附近的海滩都跑过一次,克莉丝开始觉得原来假期就是无所事事时,利奥波德亲王来行宫拜访。
利奥波德亲王是夏洛特公主的丈夫,国王唯一的女婿。
乔治四世虽然已经和玛利亚夫人在教堂结婚,由于玛利亚夫人是天主教徒,法律教义都不承认,后来国王也迫于债务对外撇清了两个人的关系,玛利亚夫人离开后,他在两位候选人里选择了卡洛琳王后结婚。
卡洛琳王后和国王一样是胖子,长相平凡,大家都是让画师在肖像上深度PS的爱好者,第一次见面就被对方的样子吓到,默契一致大呼照骗上当。
他们没有胖子惜胖子,恰好相反,两个人观念不合,对彼此相当冷淡,生下一个女儿后就分居各玩各的。
国王和王后注定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夏洛特公主理所当然成为了唯一的王储。
乔治四世酗酒贪玩,当国王和父亲都非常不称职,卡洛琳王后则旅居欧洲,还和其他人生下了私生女。没有爱的童年经历,夏洛特公主意外没有长歪,表现得沉稳有主见,有乔治四世这个惨烈参照系衬托,女王储非常得民心,人人盼着她尽快上位。
结果夏洛特公主因为难产去世了。
公主去世至今已经有十多年,这位亲王中间也曾找过其他情人。他不常呆在英国,这次恰好就在布莱顿附近度假,看到玛利亚夫人并不惊讶,反而能和她自如相处,再结合他颇有野心,一些行为总是很有目的性,克莉丝总觉得他不是拜访国王这么简单。
就是没想到这位先生是来找她的。
能从一个公爵的幼子爬到现在这一步,利奥波德亲王具有许多外交家的特质,和他聊天十分轻松愉快。
他从伏尔泰说起,同她聊了一会法国,又谈到自己在法国听过的几次演讲,接着语气慎重道:“我能有幸为您介绍一位您演讲的仰慕者吗?我实在无法拒绝这位小小姐的请求。”
作者有话要说:
克莉丝:这个台词有点耳熟……当初我就是这样认识欧也妮的。
爱德蒙:警觉.jpg
第156章 amireux
在英国, 能让亲王无法拒绝,还是位“小小姐”。
只会是他的外甥女, 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 未来的维多利亚女王。
在未来老板面前混眼熟,表面上看这是个相当好的机会。
但是克莉丝没敢同意。
夏洛特公主离世,国王和王后也不可能生第二个, 按照英国王位继承法,乔治四世的弟弟们都有了继承权。
乔治三世对自己的王后忠贞不二,他的孩子们却没受感染,婚姻不顺的,和情人一堆私生子的, 反正都没有合法继承人。
陡然天降王位,前头几位年过半百的王子也抵抗不住诱惑, 纷纷老树开花, 满欧洲找公主结婚,然后就开始比较谁的待机时间长,说不定能过把当国王的瘾。
利奥波德亲王把自己的姐姐介绍给了国王的四弟。
现在二王子和四王子已经死,三王子威廉至今还没有孩子, 如果国王能熬过威廉王子,那王储就是四王子和亲王姐姐的女儿,维多利亚公主。
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没能当国王,外甥女也会成女王, 不管怎么样,亲王都稳赚不赔。
克莉丝不敢拿所知历史套用这个偏移世界的人物, 但是很多事情还是具有一定参考性的。
在亲王促进下,维多利亚女王后来和她自己的表弟,也就是亲王的侄子结了婚。
他自己也和法国国王的女儿结了婚,后来还做了比利时的国王。
其他不说,至少可以看出,利奥波德亲王相当擅长“做媒”,是个把姻亲关系玩得非常溜的谋略家。
虽然这种想法有点自作多情,毕竟她出身太低,公主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不过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
克莉丝便道:“您下次来布莱顿,可以带上这位女士,我最近很闲,随时接受探访。”
亲王却笑起来,“班纳特先生,容我省去那些客套吧。看来您已经猜到想见您的是谁了。”
“而您呢,似乎不太信任我,好像也有一些顾忌。”
“不如这么说吧,如果不是我姐姐将她严加看管控制,我是很乐意带她来这里的。偏偏我姐姐又被她短视的情夫哄骗,不仅忘了家族,还要给那个男人谋取权利,将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如同木偶一样摆布,连亲女儿发烧生病都不在意。”
“这样孤独的童年,我已经在夏洛特那里花完了所有心疼和无能为力,这次她在我身边放松修养,我作为舅舅,也想要满足她这一点难得出格的小念头。”
“当然,我也冒着很大的风险。毕竟您这样好看的青年,又风流成性,她却相当单纯。以防万一,我得一直陪在一边,希望您不要说出太过分的话。”
难怪亲王能够在公主和国王的选婿较量里胜出了。
能说的话都已经被他说了,到底是难忘亡妻长辈温情,还是借机讨好未来女王,随便她自己挑一个相信,他根本不在乎。
克莉丝不由笑起来。
这一幕又有点像是当初她和欧也妮在旅馆时的谈话,大家都觉得自己更贵重而且弱势。
不过也是,对方怎么说都是亲王,整个家族的名声都被绑着,无冤无仇,犯不着给她下太粗浅的套。反而王储在自己身边出事,给他带来的麻烦更大,她这个“成年男人”相当值得提防。
被对方警惕,而且也只是见一面,不是什么“合作”,克莉丝反而不那么担心了。
她站起身,“是现在走吗?”
在克莉丝意料外,和亲王聊天如果还算愉快的话,那么与维多利亚公主的会面反而乏善可陈。
她举止不免流露出一些小心怯懦,像是一个情况更严重的乔治安娜,到底身份在那里,所以强撑着端庄高贵,似乎因为极强控制欲操纵,被教导了保守道德观,与世隔绝养大,很多常识都不明白,连笑容也勉强克制。
如果不是公主能说出自己的一些论题,克莉丝甚至都感觉不到她是“演讲的仰慕者”。
公主自己不愿多说话,也不是一个好的听众,不给反馈,安静听她和亲王交谈,连目光都吝啬给予。
直到最后临别时,不苟言笑的王储才由衷夸赞:“你的声音相当好听,期待未来能听到你向我述职。”
克莉丝:“……”
所以,一个更爱看她的脸,一个喜欢她的声音,都不在乎她说的内容。
你们伯侄两个能不能给我的政治生涯留点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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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布莱顿,陪国王看过画像成品,克莉丝才回楼上。
她先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没有人开门,又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看到一室漆黑,下意识想后退,结果已经被轻松攫住,整个拎了进去。
门嘭地带上了。
被抵在门板上,眼前是一片模糊,克莉丝徒劳睁大眼睛,已经下意识攥住了对面的衣袍。
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今天下午去哪了?”
声音里没有过去因为醋意的古怪,反而带着一点低落。
“所以,你让阿里一直跟着我,然后他向你‘告状’了?”
疑心病并不觉得被监视了,反而很有安全感,所以只是随口猜测,很快就揭过这个话题,故意轻快说:“亲王说,有位仰慕我的女士很想见我,我就去了。”
听到“女士”后,近在咫尺的呼吸顿住了。
克莉丝还在说:“不过这位小姐太冷淡了,她都不愿意看我。”
那片阴翳笼下,用力贴上来,最后还是克制住,在黑暗里走到一边,将灯点燃,将彼此都映照出来。
潮湿的黑色长发披散着,在苍白瘦削的面庞边卷曲,在灯光下变得清减脆弱。
他去游泳了。
看来问题有点严重。
爱德蒙面露无奈:“你不用刻意拿着这种事情激怒我,我很好,也不需要用这种方法发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