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多么想有一个妈妈啊,哪怕只要远远看她一眼也好。”
神甫像是那份文件中一样口风不牢,在安德烈亚的感情攻势和哀求下,他还是告知了他母亲的身份。
“是唐格拉尔夫人。”
安德烈亚面上感激告辞,走出房门时,就见男仆坐在门外,正摸一只羽毛雪白的小鸽子。
他刚要说话,窗外传来一阵翅膀的拍打,跟了他一路的那只游隼停在了窗台,分不清是冲着他还是男仆,用力啄窗户,把玻璃敲得砰砰响,一边歪头狠狠往里看,似乎下一秒就要冲进来。
到底是猛禽,安德烈亚头皮发紧,连忙问男仆:“你们这里有其他出去的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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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格拉尔夫人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她的女儿欧仁妮唐格拉尔却没有继承她柔美的脸,反而受到唐格拉尔影响,在加上这个孩子性格倔强孤僻,好好一个小姑娘,看上去非常男孩子气,永远都是冷漠着脸,连她自己有时候也说不出为什么要怕这个孩子。
和自己鄙夷的男人生下的女儿,唐格拉尔夫人对她并没有太多感情,为了体面,干脆对外宣称这个孩子“喜欢自由”,所以放任她自己决定一切。
唐格拉尔夫人对自己说,或许她所有的母爱全都被当年生下就死去的孩子带走了。
现在,上帝把那个孩子还给了她。
“……我的襁褓上绣着H和N。”
“是的,你是我的孩子。”唐格拉尔夫人泪水涟涟拉住英俊少年的手,“我叫埃米娜(Hermione),N是我前夫奈刚尼男爵的纹章。”
听到前夫,一下明白了全部,安德烈亚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更加动情:“妈妈!”
“孩子,”唐格拉尔夫人心碎叫道,“我可怜的孩子。这么多年,你过得该有多么难啊。你既然住在维尔福家,他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下一刻,安德烈亚的脸色变白了。
他面露痛苦道:“是啊,我不该来的,我答应了神甫不会打扰您……维尔福先生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找到您的。”
唐格拉尔夫人脸色也跟着煞白,随即尖叫出来:“维尔福先生?!天呐,为什么私下里,你也要叫你的父亲维尔福先生?”
安德烈亚苦笑道:“这是我应得的。”
“我只想看看您,可是我没有忍住,刚才我以为自己在做梦,现在,请您就当做做了一场梦,忘记我吧。”
唐格拉尔夫人拿出手帕,可怜啜泣起来:“为什么?是因为我已经不配做你的母亲了吗?”
安德烈亚:“不,是我不配,我这样的孩子是不该得到哪怕私下的承认的。”
“你经历了什么?”
“我在科西嘉长大。”
听到恶魔(拿破仑)的家乡,男爵夫人惊呼了一声。
“那家人对我很不好,我只能四处偷东西来填饱肚子。也是为了吃的,我和我的养母发生了一些争执,然后我不小心撞碎了灯,点燃了屋子,我太害怕,就逃出来了。”
很多时候,母爱是非常盲目的。
安德烈亚很聪明,他学什么都非常快,很小就在外“闯荡”。有时候为了某些目的,不免要装作各种各样的人,他容貌出众,在团伙里就负责扮作穷学生或者落魄公子,骗一些女人上当,知道亲生母亲已经会无条件袒护自己,就毫无顾忌说起来。
“逃出来后,我又被人抓走,被他们逼着做假币,后来我进了监狱……”
又颠倒黑白了一阵,他也跟着啜泣起来,“我在荒蛮的外省长大,只是认识几个词。来了巴黎,见了维尔福先生,才知道过去做的事情有多可怕。您千万不要怪罪他,我能活着已经是他努力的结果,我的亲生父母都有了家庭,我做卡瓦尔坎蒂先生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说起那些“过去”,唐格拉尔夫人就跟着时不时叹息惊呼,听到最后忍不住抱住他:“天呐,我苦命的孩子。”
安德烈亚也回抱过去,心中算着今天已经足够,要让这位夫人帮忙对付贝尔图乔,还得改日再盘算。
因为母家地位水涨船高,知道这个时候丈夫不敢来打扰,唐格拉尔夫人放心把贴身的女仆也屏退,这对失散多年的母子俩就这样各怀心思,两个人都有意讨好对方,所以聊得十分投机宾主尽欢,都没有注意到门外的人。
“看我听到了什么秘密。”
唐格拉尔背着手往回走,想着就忍不住笑起来。
他知道妻子曾经和大名鼎鼎的德·维尔福在一起,却没想到那个孩子居然还活着。
没有破绽的检察官,现在露了好大一个把柄在他手里。
银行家开始盘算,怎样让这条消息带来的利益长久最大化。
走进书房时,唐格拉尔已经收敛了那副算计,露出讨好的笑容。
“很抱歉,伯爵。我以为您在男爵夫人那,所以先往那边去了。您这个时候来访,是为了什么事情吗?”
伯爵说:“也没什么,我出来闲逛,恰好看到克里斯的鹰在您的屋顶上,所以好奇进来拜访。”
唐格拉尔听说过领事的游隼。
班纳特是整个巴黎城最大的话题人物,他连宠物也充满个性。
整个冬天它都缩在屋子里,温度回暖后它就开始外出,从来不吃别人给的东西,对什么都一副傲慢冷淡的模样,偶尔在广场追赶鸽子,还会呆在领事馆对面的路牌上,接领事回家。
大部分要找班纳特的人就知道了,如果天气晴朗,游隼不在路牌上,那么领事今天肯定不在办公室,可以去香榭丽舍三十号碰碰运气。
唐格拉尔心情很好,所以有心情接这个话题:“可惜,班纳特先生不在我这里。您和他今晚不在一起吗?”
伯爵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说:“克里斯和他的未婚妻在我家,我不想打扰他。”
唐格拉尔:“……”
把自己的大别墅留给朋友谈情说爱,大晚上跑出来闲逛,这得是多深厚的友情。
伯爵又道:“对了,您既然这么富有,想必也很了解整个巴黎城的东西了,您觉得,我应该给他送什么样的订婚纪念礼物?”
唐格拉尔没有朋友,更没追过女人,这辈子就给合作伙伴送过钱。
那种答案这位走心的大客户肯定不满意。
他沉吟一会,才模棱两可说:“班纳特先生这么爱那位小姐,我觉得,您可以选一个会让他未婚妻满意的礼物,只要能让他喜欢的人满意,他自己肯定也是满意的。”
伯爵微不可见笑了笑。
“那么或许要花一大笔钱了。这位小姐花了五百万和克里斯跳舞,恐怕是继承了一笔不小的遗产,普通的东西可能看不上眼。”
伯爵理所当然说:“对了,您许诺过,一旦意大利的消息过来,就会替我连同利息全部补齐的吧。我昨天得到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消息,说早就已经将款项拨给您了。”
唐格拉尔只想给自己一耳光。
这笔钱他倒不是拿不出来,因为刚刚有俱乐部把一笔慈善款项存在他这里了。
连零带整,刚好够他许诺给基督山的五百万加利息,而且里面的五百万恰好就是班纳特那个未婚妻掏的跳舞钱。
他的未婚妻替他花的钱,前一秒刚揣进自己的口袋,还没热乎,又被他的挚友拿走,还要再花到他头上。
发现自从领事出现在巴黎,自己就连连倒霉,唐格拉尔一瞬间想去求班纳特放过自己。
偏偏他还不能拒绝。
对银行家来说,钱只是一种商品,真正的货币是信用。
自己没能做到,还出尔反尔,以基督山这几个月在巴黎的瞩目程度,只要放出消息并得到证实,直接就会被发现资金周转问题,说不定会被误认为他要破产。
如果这些人纷纷要求提款,到时候他就真的麻烦了。
最后唐格拉尔咬着牙,咽下血,含着泪签了支票。
又去了趟郊外的驿站办事,回到香榭丽舍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在林地的车道拉了铃,车稳稳停住,伯爵走下来,一身风尘仆仆,将怀表拿出来看了一眼,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更加晦暗起来。
阿里知道,每逢入夜,或者和那些人来往后,主人都会变回在突尼斯,自己刚遇到他时的样子。
因为眼前比黑夜还要浓稠的沉凝气氛,哑仆不敢乱看去卸车,心里只盼明早见过班纳特少爷后,他能尽快恢复。
伯爵唿哨一声,过了一会,游隼扑扇着落到他带的厚手套上。
“干得不错,格里芬。”
他夸了一句。
格里芬并不领情,歪头想啄他的发带,被轻拍了一下,随即不满发出咕咕声。
他的表情这才松动一些。
缓步走回别墅,因为听到门房的动静,贝尔图乔已经在门廊等着了。
管家心里惦记着怎样向雇主坦白,撞上他严肃的模样不由有些心虚,满腹心事上来替伯爵摘了斗篷,又提着灯在前面引路,走到他们的楼层前才想起来,低声惊呼。
“少爷今晚歇在您的房间里。”
看过两个人亲密的相处,下意识说出这句话,贝尔图乔才发现自己说得相当引人误会。
爱德蒙僵住了,缓缓扭头,确认道:“他怎么说的?”
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管家屏气凝神不敢抬头,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转述:“少爷说,虽然订婚了,为了未婚妻名誉考虑,不能晚上也住在一起。我也建议了给那位小姐重新买房子或者好好布置一间房,但是少爷说他不放心,也不想麻烦您。”
“少爷还说……这段时间就和您一起睡了。”
登确定不会有人在上楼,不可能造成什么误会后,爱德蒙才去试了试“未婚妻”住着的房门。
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所以是她给贝尔图乔听的说辞。
分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叹了一口气,爱德蒙去了浴间,走出来时,在他卧间外套间的花瓶里看到了那束白山茶。
是维尔福小姐祝福他和“神秘情人”订婚的礼物。
同是维尔福的孩子,瓦朗蒂娜和安德烈亚简直站在黑白的两个极端。
爱德蒙想着,终于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为什么她会把花放在这个房间?
他缓步走到卧间门口,发现自己的房门也被从里面反锁了,拿出钥匙,好几次都没捅对。
终于悄无声息打开门,没有过去熟悉的一室漆黑,恰好相反,壁炉里燃了木柴,只有熟悉的布料晾在那,挡了一些光,整个屋内朦胧着暖色,有极淡的香水味道。
床头柜有一本夹了书签的小说,四柱床的帐幔被好好放下了。
爱德蒙小心掀了一角。
足够他看清睡在他床上的人了。
因为眼睫很长,她闭上眼睛时,更加显得人毫无防备,睡相也非常乖巧,身子好好缩在织物下面,小小一个陷在他过于宽敞松软的床里,就好像一下就连着那些柔软的情绪也塞进他的心里。
再没有那些因为复仇而作乱叫嚣的情绪,心中只剩见到她的欢欣,爱德蒙不由屏住呼吸,缓缓凑近。
然后被一只手按住了脸。
终于,爱德蒙想起了这是一个会在枕头下塞着匕首,睡着后依旧保持警觉,能在醒来后第一时间保持均匀呼吸继续装睡,当初其实知道自己不告而别的疑心病。
爱德蒙忍不住轻声问:“你到底有没有睡着?”
“我对开锁的声音很敏感。”扫见他已经洗漱过,不是回家就跑来见自己,洁癖才松了手,又讨好吻了他的下颚,一面含糊解释,“而且我睡眠很浅,几乎不做梦。”
克莉丝的嗓音还有些哑,确实是睡着了才醒。
“继续睡吧,”他柔声说,“明天还有事。”
克莉丝点头,一面顺手撩起被子,不说话,只是带了一些小心和希冀看他。
她要忙的事务很多,工作还算游刃有余,但是除此之外也要完成侯爵的作业(希腊那些文物就包括在内),每天要花不少心神,只要有空,他还会像当初在摄政街陪她午睡一会。
这还是头一次夜里这么要求。
爱德蒙把暗处的一切都看得很真切,她果然穿着那种胸口有堆叠遮掩的长睡裙。
想到才十二岁的她一个人在公学,因为时时要小心被发现身份,所以连睡眠也不安稳,心一下就被揪紧了。
爱德蒙自然躺进去,将帷幔重新掩好。
如果她搬过来,明天要让他们换个遮光效果更好的床幔。
他一面想,担忧问:“又做噩梦了?”
克莉丝在昏暗里沉默了一会,才说:“我只是发现,和你一起,我会睡得比较沉。”
算是别扭承认了。
爱德蒙摸索着,把克莉丝带进怀里,
抱住她后,像是把他自己不安的部分也充盈了。
“那就一起睡。”
“手下那里,有我管着,不会乱传。你的身份不会暴露,出现意外情况,都有我保护你。”
“有我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用怕。”
作者有话要说:
纳什:少爷您今晚翻谁的牌?少夫人还是伯爵?
克莉丝:告诉夫人我今晚不去她的屋,入夏了,伯爵抱起来比较凉快。
贝尔图乔:???
第176章 'ivresse
克莉丝醒的很早。
身边的人还在睡, 脑袋凑得很近,被披散的长发刺得脖颈有些痒, 即使安静阖了眼, 锋芒和气质收敛,那张清瘦英俊的面庞仍然显露出一种攻击性的好看。
不自觉屏住呼吸,克莉丝下意识后缩, 想到对方半夜才回来,便悄无声息一点点往外挪。
枕边的人突然呼吸一乱,却还没被吵醒,只是闭着眼摸索,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倦懒凑近, 确定抓到的猎物还在,松了一口气, 捉住人一个翻身, 长手长腿轻松将她整个笼住,手臂沉沉搭在腰上,连腿也不安分纠缠上来,因为体温偏低, 让她彻底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