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座港口城市,往往就意味着人口流动性大,鱼龙混杂,一般干完一票,只要船够快,分分钟就能风紧扯呼,跑到其他国家,或者随便哪个小海岛上,等风头过去,又继续溜出来作恶。
未来半年都要呆在这座港口城市,看来日子会非常热闹了。
克莉丝也不在乎,她很少怕人,相比起来,还是大自然比较值得敬畏。
至于那四个短视无脑像猩猩一样的强盗,这群人全凭原始冲动行事,当然也算是自然因素。
又聊过几句后,船长起身告辞,让她喝点酒休息一会,因为是大船,进港比较麻烦,等靠岸后还需要等待一会,他会让水手先去市政厅告知市长她很安全的消息。
一下客舱安静下来。
“你说的那位长辈,原来是马赛市长?”
逃犯忍不住问。
克莉丝点头,有意看自己相中的手下是否足够敏锐,当即决定把戏做全套,“对啊,在法国的这段时间我们就要在他家住。我本来相中了艾克斯大学,不打算叨扰太久,到时候直接住在教工宿舍,不过这两天和你在海上玩过后,我发现,果然实地游览比闷头读书有意思多啦。”
爱德蒙:“……”
现在市长说不定就在签署他的逮捕令呢,而那个逃犯马上就要自己送上门了。
虽然听神甫说过,看似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爱德蒙还是担心自己会露出马脚。
又不是人人都像这个小少爷一样心宽,能把暴风雨里九死一生说成游戏。
爱德蒙决定再到自己过去的手下面前碰碰运气。现在被认出来,他还可以跳海,等到市长家再被发现,那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走出舱,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样。
舢板上用来栓帆索的铁盘,他不用低头就能轻易避开,再抬头看,连第二根桅杆上的绳索滑轮组都没更换,虽然牢固,还是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换班下来的水手们正聚在一起分享嚼用烟草。
莫雷尔先生是个善良念旧的好船主,十年过去了,法老号上的水手都还是原来的那些人,只是十年的风吹日晒后,他们比爱德蒙想象中变化要大一些。
这些人和自己一起同生共死过,他下达的命令他们都能准确执行,大家齐心协力起来,用默契躲过了无数喷发的火山和暗藏的漩涡。
爱德蒙走到他们附近晃了几次,甚至试图模仿过去的步调,结果水手们依旧没有认出他。
“是班纳特先生有什么需要吗?”一位水手突然问。
这个人爱德蒙还记得,自己过去一直很欣赏他,还计划在自己做船长后将他提为副手。可是,虽然他语气友好,同样没有认出他。
爱德蒙摇头,忍不住笑了。
“没什么。”
连曾经最熟悉的伙伴都认不出他,看来他完全不用担心了。
谁又能想象,跟在英国人身边的仆从,其实是一名逃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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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马赛的当天下午,先去了趟银行兑换货币,克莉丝和爱德蒙才由市长的马车接到了他的家里。男主人还在市政厅工作,所以由女主人在会客厅接待了他们。
市长夫人看上去一位很温柔的法国贵妇,等到开口时克莉丝才知道她也是个英国人。
难怪罗切斯特先生说,市长娶妻是他帮忙出谋划策的了。
市长夫人先就克莉丝这次的遭遇亲切安慰了一番,之后又亲自引他们到安排的客房。
房间被设计成了套间,私密性很强,关上门就是一个独立空间,里卧还有一扇大窗户,正好能俯瞰市长家的花园。
克莉丝很满意。
市长夫人表示她千万不要过分拘束,有什么需要随便提,接着又道:“既然你自己带了男仆,我就不为你配备了。有什么你尽管让他去和管家沟通。”
如果没有拐带逃犯,以市长家的热心程度,还真的很难拒绝,想不到还有这个意外收获,克莉丝连连点头。
将房间交给她,告知了晚上的宴席,临出门前,市长夫人突然又说:“我们家还住了一位大学生,不过在牛津大学,和你一样正在做游学旅行。你夜里睡得沉吗?”
最后一句问得很突兀,克莉丝一愣,点了点头。
市长夫人露出有些头痛的表情:“是我姐姐的儿子,有时候夜里会不分原因在走廊跑,可能会闹出一些动静,我们说过很多次都没用。如果哪天跑到你这边来了,你不要害怕。”
半夜撒欢是什么毛病。
克莉丝只好哭笑不得表示,自己睡眠质量非常好,怎么都吵不醒,才算安了市长夫人的心。
让新上任男仆去管家那里了解一下一些注意事项,最好搞清楚水房在哪,克莉丝趁着他不在,飞快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爱德蒙回来的时候,少爷已经坐在窗边开始读报了。
还是法文报纸。
注意到他进来,小班纳特先生坐直了身子,抬眼看他,示意他找个地方坐下。
说到底还是绅士阶级的人,在爱德蒙看来,对方指使和吩咐的时候,和先前活泼的样子完全搭不上。
虽然受到了神甫的教育,对唐泰斯来说,现在大部分技能都处于理论阶段,他的经历在十八岁那年进狱就停止了。
如果找到宝藏,为了将这笔财富用神甫教的方法增值,他到时候一定会有一批手下。
爱德蒙唐泰斯十分善于模仿,就像他单靠和神甫相处,就能学得高雅的谈吐行止一样,所以,男仆很认真听着内容,一边在心中模拟如果要说出这番话,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姿态。
少爷先是拿出至少有四十个苏的小费,让自己用这笔钱和水房搞好关系,以后只要她在家,每天早上八点亲自准备一桶热水放在套房的沐漱间里。
现在爱德蒙知道当时让他舀水时,为什么小班纳特先生会皱眉了。
这是个非常洁癖的小少爷。
所以当克莉丝提出,绝对不可以进她的卧室,收拾房间这点事情她自己可以做到时,爱德蒙并没有起疑。
之后都是些很琐碎的细节了。例如她会订报,唐泰斯每天要提早去门房熨好报纸,帮她把东西拿到房间来,绝不能错拿少拿。然后就是一些忌口和生活习惯。
听完这些话,爱德蒙就觉得,少年还是太过柔软和善了。他连提要求都会面面俱到,像是因为太谨慎,更可能是因为心肠太好,所以为每个环节都要为自己考虑一番。
既然支付这么多年金,小少爷完全可以向他提出一些更过分的要求。
当晚,市长在家里设宴为克莉丝接风洗尘,还请了这次救她的船主莫雷尔一家。
“罗切斯特在信里都和我说过了,你是个很有主见的年轻人,所以我不会干涉你的游学计划。如果你有想去的学院,随时可以来找我写介绍信,你从公学毕业,他们不会拒绝你。”
克莉丝点头,由衷说:“我很喜欢马赛的阳光,所以还不着急投入学习里面。”
听到她夸自己的城市,市长露出骄傲的笑容。
等席间所有人都被介绍过后,克莉丝留意了一下,并没有看到市长夫人的那个外甥。
说不定以后只能夜里见面了。
莫雷尔先生很健谈,在得知克莉丝决定在马赛呆半年时,非常主动将他的儿子马克西米利安介绍给她。
马克西米利安是个才十八岁的青年,刚刚考进了综合工科学校,过几个月就要去巴黎上学,所以最近很空闲。他听到父亲的话后,也顺势邀请她明天一起在马赛城里转转,正好带她熟悉环境。
克莉丝也正打算尽快熟悉港口,最好和纳什说的那位下线接上头,高兴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伯爵自己管起手下还是很铁腕的,和克莉丝理念完全相反。
于是少奶奶过门后浪博恩所有佣人的生活变得不好过了起来【x
《
Christian·Bennet Edmond·Dantes
伯爵:看首字母BCDE都有了,以后孩子的名字就A开头吧,我来想想哪个英雄的名字符合。
神甫:教你历史是让你干这个的吗!
《
#今天达西见到二姐了吗#
没有。
宾利小姐和她姐夫姐姐又找上门了,开始后悔给宾利推荐那座庄园。
第28章 Uysse
第二天, 克莉丝起了个大早,收拾好走出内卧时, 男仆还躺在外间的长榻上, 被她轻轻带上门的声音瞬间惊醒,他一下弹起来,动作迅捷, 所以把她也吓了一跳。
两个人站在纱帘透出的熹微晨光里面面相觑。
克莉丝无奈说:“岸上没有危险,不用那么警戒,海盗先生。”
爱德蒙抹了一把脸,把头发不自在别到耳后,才点头向她问好:“早上好, 先生。”
他们一直没有互相告知姓名,少爷好像忘了这一茬, 逃犯担心会被反问, 所以也避免问他名字来提醒这一回事。
上流社会流行称呼一位男士的姓氏,在市长府上同样如此。除非特别亲近的人才会喊教名和昵称,有时候朋友之间也会互相叫姓,就像达西和宾利。
所以到现在为止, 爱德蒙还只知道他的雇主姓班纳特。
似乎是为了照顾离家的小少爷,房间里放了两瓶不列颠人最爱的杜松子酒。
监狱中每天配备的伙食分量很少,内容也都是黑面包或者腐鱼。到后来,爱德蒙对味道的感应反倒变得非常敏感, 为了活着,即使是对自己来说是酷刑也只能忍耐着吃下去, 长久下来,他的胃也脆弱反复起来。
实在找不到清水,倒了一杯酒,爱德蒙走到窗边,挑开一隙纱帘,看到日光和苍翠,而不是冰冷的石壁时,他这才从还置身牢狱的噩梦里缓过神。
水手的视力非常好,并没有特意去看,爱德蒙还是一眼就注意到,少爷已经轻快跑到花园里,碰到正在修剪树枝的花匠,慢慢停了脚步,和花匠攀谈起来。
年轻人站在花树下,被南法带着暖意的日光勾勒了边沿,身形作为男性来说稍显单薄,短发柔软垂顺,可能因为刚睡醒,有一戳不听话翘着。脸上是男仆几天下来见惯的好看笑容,像是对什么都充满了孩子一样的好奇。
对在充满死气黑暗的牢狱待过的人来说,这一幕非常青春美好,生气勃勃。
“……不会有人来偷果子吗。”
花匠笑起来:“怎么会呢,这可是市长先生的家,附近住的也都是体面的家庭,虽然围墙矮了一些,晚上还有宪兵巡逻呐。”
克莉丝正在观察花园里有没有适合翻出去的地方。
为了避开岗哨和检疫船,走私船往往会选择入夜靠岸,所以必要的时候,她可能要在夜里出去,卧室正好对着花园,非常方便。
不过如果有宪兵巡逻的话,就有点麻烦了。
克莉丝回到房间时,男仆不在,漱沐间里有一只大木桶,水温正好。
等她衣装整备从浴间走出来,爱德蒙已经把报纸放在了桌案上,注意到她的疑问,他表情镇定解释:“昨晚你告诉过我有哪几份报纸,想到明天才会开始送报,所以我去街上替你都买了一份。”
还趁机转了一圈,发现街上并没有爱德蒙唐泰斯的抓捕令。
“做得不错嘛,星期五。”
少爷眼睛发亮,毫不吝惜用英语夸赞道,根本不在乎为什么直布罗陀海盗会识字,还知道去哪买报。
这次小小的试探就这样过去了,连预先准备好的说辞都没用上。
爱德蒙替她擦着头发,心里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忍不住怀疑,他的家里人怎么会放心把他放到国外旅行。
昨天在桌上,克莉丝拜托市长和莫雷尔先生让这次荒岛之行就这样过去,理由是不想罗切斯特和家人担心自己,进而怀疑她的独自生活能力。年轻人看上去迫切想要证明自己,为了不打击他的信心,两位长辈都很理解同意了。
所以克莉丝很欣慰看到自己并没有上报纸。
等她看完三张报纸,一边的钟恰好响了起来,两个人起身去饭厅。
因为市长夫人是英国人,操持起内务来,很多安排都是克莉丝最熟悉的庄园模式,例如早餐也比当地要迟。
昨天宴席因为有客人,爱德蒙并没有机会跟随,今天才站在克莉丝的椅子后,市长看到这个像是刚从冥界爬出来的男仆后,不免也面露惊奇和他交谈起来。
爱德蒙都从容应答了。
早餐后,正好市长要去市政厅,于是三个人结伴出门,马车将他们送到了莫雷尔父子公司的门口。
马克西米利安拿着一只笔帮忙登记,看到克莉丝进来,伸直手臂向她挥手示意,在堆积货物和职员间穿梭着跑了过来。
“很热闹。”
克莉丝说,“你们平时也都是这么忙吗?”
“只要大船回来就是这样,必须一一清点东西,然后交给送货人,”马克西米利安看着忙碌的景象,自豪道,“我们家有七艘三桅大船,每艘带回来的货物都可以堆满整个院子。”
“我记得你不打算接收公司。”克莉丝好奇问。
综合工科学校毕业,一般就会直接参军了。
马克西米利安点头,“这是我父亲的事业,我爱他,但是我更想走自己喜欢的路。”
因为这句话,克莉丝由衷笑了。
“很巧,我也是这样。”
他们说话的时候,爱德蒙就默默跟在后面,他在马赛长大,这里的每一条路都太熟悉了,无法表现出适当的兴趣,只好装作守礼的样子,听到这里,飞快看了她一眼。
马克西米利安带他们去的第一站是贾尔德圣母院,这是一座重建于十六世纪的拜占庭风格教堂,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和制高点,可以清楚俯瞰马赛和它的港口。
今天天气非常好,天空碧蓝如洗,能见度很高,连海面上一艘小小的海船都看得清清楚楚,克莉丝趁机指着山下各个方向问他,好弄清楚这座城市的区域分布。
“……那座岛呢,上面怎么有一座城堡。”
“啊,那是伊夫堡,是关押犯人的地方。”马克西米利安说,注意到一边的唐泰斯脸色煞白,关心问,“你还好吗。”
爱德蒙勉强保持镇定摇头。
克莉丝收起望远镜,顺口解围:“看来今天风太大了,我们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