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不知道你今天有客人。”
有个女声惊讶道。
因为哥哥的事情太难解释,所以桑顿夫人没有和南希说,看到她进来,出于礼节还是向他们介绍了一下。
南希解释说:“我只是过来送个文件,就不打扰你待客了。克里斯还在外面等我。”
桑顿夫人笑着寒暄道:“班纳特先生快开学了吧,临走前来见你?”
有外人在这里,南希也不好多解释,只是含糊点头,道:“他有些事要办,所以在米尔顿呆几天。”
她说完,楼下传来了一声音调很奇异、像是某种暗号的口哨。
“我得走了。”南希说着,莫名像是被谁盯上了,有些不自在,将软帽往下压了一些。
她刚走出去,威尔莫勋爵突然道:“你们刚刚是在说克里斯蒂安班纳特?”
下一秒,像是为了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威尔莫勋爵站了起来,半边身子十分自然掩在窗帘后,透过明净的窗子往外看。
桑顿夫人惊讶说:“您原来认识他吗。”
桑顿家就建在纺织工厂边,是一座外看灰暗、内部布置却很温馨的小楼,会客厅恰好在二楼的窗边,从这个地方刚好能俯瞰外部。
今天刚下过雨,地面还是湿漉漉的,已经九月下旬,年轻人穿着一件颜色很低调的外套,在一众穿梭搬运货物的工人中间依旧很显眼,像是撑着手杖一样拿了一把雨伞,这个大小撑开似乎只能让两个人紧紧靠着,站姿很轻松写意,像是在等人,更像是在观察往来的人。
刚刚离开的姑娘就在这时候从这栋楼里匆匆走了出去,非常顺手挽住他的手臂,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年长者注意到,年轻人微微红了脸。
这副样子是马赛和罗马那些姑娘们最想见到的,因为他面上温和从容,所以都想逗他破功。
事实证明,女性确实很擅长发现美,克里斯班纳特害羞起来非常赏心悦目,却很令人不快。
至少开始觉得他们总是会不经意重逢的愉快都消散了。
“只见过一面。”
勋爵看了一会才确定说,语气很镇定,话里却像是掺着冰。
在那个过于敏锐的人察觉前,他已经坐回了原位,很自然与桑顿夫妇打听起“并不相熟”的小绅士来。
在坐地钟响起时,威尔莫勋爵起身告辞。
“我恐怕得先离开了。”
英国人面无表情说,态度与来时一样,所以并不引人注意。
克莉丝突然背后一凉,下意识拢了下外套,加快脚步,跟着南希走进了那间礼堂。
屋内成排的长凳上已经坐了不少人,空气很浑浊,到处都是交谈的嗡嗡声,她们找了一个角落的空位坐下了。
远远有工厂放工的铃声响起,没过多久,又鱼贯涌进了一大堆穿着粗布衣服的工人,见没有座位,也都很自然站着。
南希低声和她说:“反正一会也要站着的。”
克莉丝点头,瞥见希金斯进来,向他打手势。
论文已经寄出去了,下个月就要去剑桥上学,克莉丝又把注意力放到了那个费尔德侯爵给她安排的演讲“出道”上。
还不清楚老师安排的时间,具体伦敦哪也不知道,至少她已经掌握了命题,估计依旧和议会有关,说不定就是这次改革。
因此,她拜托了希金斯。
果然不出所料,因为法案被再次批驳,最近工人阶层反而爆发了更大的热情,加大了集会频率。克莉丝干脆在南希住处附近的客店租了一个房间,留在米尔顿一段时间,跟着希金斯赶场旁观,学习演讲。
工会会长显然在当地很有声望,一路过来都有人和他碰拳打招呼,走到她们身边,还有人给他挤出了一个位置,看到他和克莉丝这个陌生的面孔说话,原本不住回头的人也就放松下来。
“你坐在这里,今天不演讲吗?”克莉丝好奇问。
希金斯笑了,“这里可不像是学校,要排队按秩序。我们都是一群粗人,没那么多讲究,谁都可以上去说两句。而且,如果一个人本事到家,坐在下面质疑起来,也可以比台上的人更像是主导一切的那个。”
克莉丝好奇问:“你就这样做过?”
“我当然没有这种本事啦。只是我远远见过一次,有个议员在公园演说到一半,结果有位老绅士在下面质问他,每一句都铿锵有力,正中前言所有漏洞,让那个议员连话都说不出来,被下面的人哄下去了。”
看到大学生面露紧张,终于像个年轻人,希金斯忍不住笑了笑。
虽然都是和语言打交道,过去在公学也领读过课文,但是克莉丝从没在超过百人面前说过话。
尤其过去做情报工作让她习惯谨言慎行,想到自己说的话会被那么多人记住,说不定成了把柄,她心里就非常没有安全感。
老师果然了解她,也非常擅长将她从舒适区踢出去,简称赶鸭子上架。
到这一步,克莉丝也不打算回头或者多想,所以沉下心去听那些人说话,如果意见有趣,她会细听内容,其他时候,她就不动声色观察附近的人对台上哪些话会有怎样的反应。
希金斯最后还是被请上了台,似乎也有意向克莉丝演示一番,他说得很有技巧,感觉得到他并没有刻意学过什么,而是在无数次活动里积攒的经验。
克莉丝在遇到老师以前也是走野路子的,对这种方式适应非常快,等集会结束,又问了他不少问题,听得一边的南希也跟着连连点头。
等克莉丝问完,话题转回闲聊,希金斯就调侃南希:“你一直在一边点头,难不成以后也要竞选议员?”
南希不服气道:“那天你们不还说我挺敏锐的吗,如果女人也能参政,我说不定真去试试了呢。”
克莉丝笃定说:“会有那天的。”
因为她这句话,南希的语气反而没那么确定了,“你这么说,我突然又觉得,还是算了。”
“为什么?”
南希撇嘴:“我又不是什么小姑娘,出生就在社会上混,而且跟着玛格丽特那么久,当然知道,一个女人要是爬得高了,那就什么猜测都来了。”
“反正不论怎么样,女人就不应该凭本事得来手里的一切,而是用什么手段,或者靠着男人才到那一步的。我可以无所谓那些对我名誉的猜测,但是如果轻飘飘的就把我的努力揭过,归咎于那些东西……我心胸才没那么宽阔呢,真要去参政,我得气死啦。”
克莉丝听着,沉默下来。
即使是在现代,她用女性的身份去做这一切,恐怕也会有人肆意揣测或者污蔑她和老师的关系,很难有人认为老师是赏识她的才华。
希金斯注意到气氛不对,便道:“别想啦,现在我们这群底层工人都还在争取投票权呢,还是排着队,慢慢来吧。”
克莉丝笑了:“是啊,慢慢来吧。”
+
既然侯爵夫人这条路子断了,爱德蒙决定动身去伦敦。
他和小班纳特先生的缘分实在太深,尤其“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根本就是年轻人卖出来的,再在德比郡待下去,实在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意外。
爱德蒙已经反应过来,那天下午在酒馆,杜朗在他面前其实胡扯了一通“黑发气质忧郁的女人”,敢那么笃定说出来,看来根本就是他们俩去办什么事务了。
影帝却没想到,自己当时的打探对象是个戏精,反而认定了杜朗和克莉丝关系这么好,恐怕连绕弯子的方法都一样,他说得那么言之凿凿,那就得有一个具体存在的意象可以供他描述。
除了国籍不太对,那位南希小姐倒是很相符。
那天听到米尔顿或许会有发生动乱的可能,而年轻人会在这里呆几天,爱德蒙虽然担心了一阵,很快就放过了自己。
有本事搞到那么多护照,有个身居高位的国务大臣老师,法国首富的情人,还有个两年就强势发展,让巴黎都注意到的朋友……更别说有熟悉本地的助手小姐在身边陪着。
那个人根本不需要自己担心。
前雇主现恩人要离开,黑尔先生当然要亲自相送,一直到了镇外,见威尔莫勋爵似乎心事重重,猜测他在伦敦有更多事务,正要道别,突然见道路的尽头扬起了大片的烟尘。
是一群骑着马的红制服。
黑尔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面色一变,想到妹妹一家已经离开,又放心下来,没注意到勋爵也跟着凝重起来的表情,请求他能不能带上自己一起去伦敦。
作者有话要说:
《
伯爵:虽然我的小朋友很厉害,但是我放不下心。
万帕:我才需要帮助啊!为什么到我就是好好锻炼???
第79章 étoies
自从有了年轻的夫人从中调和, 彭伯里的早餐时间变得轻松愉快了许多。
乔治安娜正和嫂子聊着最近流行的花边,就见男仆走到哥哥身边, 低声说了什么。
过去她没有这种胆子, 现在已经可以好奇出声问:“是我可以知道的事情吗?”
达西点头,简单说:“本来就打算告诉你们的。”
“米尔顿发生了群众暴乱,恐怕整个德比郡的群众都会被带动响应, 外面可能会有点不太安全,你们最近不要出门,想要买什么都和雷诺太太说。”
“米尔顿?糟了!克里斯还在那里。”
伊丽莎白惊道。
克莉丝原计划本来是准备去天恩寺街舅舅家待一段时间,正好和几个还没开学的朋友小聚一下,但是临出发前, 她又说有事要去米尔顿办,还把行李也都带走了, 表示到时候直接从那里坐车去学校。
想到这里, 伊丽莎白坐不住了。
达西连忙拉住她的手,安慰道:“你别担心。”
“我昨天已经收到他的消息了,他交代我今天安抚住你,因为我那时候还不确定这件事会不会发生, 怕你多想睡不着,所以没有告诉你。”
伊丽莎白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次暴动了?”
达西点头, 感慨道:“以前我只知道那位国务大臣高瞻远瞩,因为传闻他年轻的时候, 只是早餐时随口问了一句面包价格,就察觉到了经济上的政策变动。那时候我还以为是被传成了这种神乎其神的样子。”
“现在我知道,克里斯为什么会被他看重了。”
伊丽莎白一时心情复杂,又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从没这么直观感受到,到这一步,六妹终于将妈妈的自作主张带来的隐患充分利用,还转变成为优势,彻底改写了爸爸代为规划的命运。
因为女扮男装,克莉丝生性谨慎,已经能够预先知晓,那么就会有所准备。
伊丽莎白相信她的能力。
发现妻子比想象中更快冷静下来,达西不免惊叹了一阵这对姐弟的默契。
管家在这时候带了报纸和信件进来,用托盘盛好了,又道:“还有一封班纳特少爷的信,看来是不知道他的新地址,所以寄到彭伯里来了。”
看到意大利的邮戳,达西心里咯噔一下,一边伊丽莎白已经拿过去了。
“是谁寄的?”他问。
伊丽莎白念道:“基督山伯爵……”
听到不是布沙尼神甫,达西松了一口气。
伊丽莎白又道:“有点耳熟,好像是克里斯在罗马认识的朋友,今年他生日的那天,还给我们家送了一个法国厨子。”
一边乔治安娜忍不住笑了,“这个人真有意思,我头一次听说生日送厨师的。”
“是啊,”伊丽莎白把信放回托盘,嘱咐管家将这封信寄到伦敦舅舅家,让他们代为转交,也笑道,“我问他,这位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克里斯说是美食家,所以他们每次在一起都是在吃饭。”
达西却笑不出来。
从意大利到英国虽然不算远,但是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可以想象,
意大利人偏偏还找了个法国厨子。而且还正好挑中小舅子十八岁生日送。
在英国十六岁就可以结婚没错,但是法国可是十八岁。
——这些危险的罗马人!
金色假发的英国人现下已经改扮回了“危险的罗马人”。
考虑到“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和年轻人并不相熟,又太容易被拆穿,如果扮作陌生人的样子,即使找到了,这样动乱复杂的环境,以他的警惕程度,到时候可能不会愿意和自己走,爱德蒙还是选择了“布沙尼神甫”。
而且,神甫的长袍适合他藏一些防身的东西。
爱德蒙有一个狩猎者应有的谨慎隐忍,和做水手时就准备好物资才出航的习惯。
最近才开始训练射击,虽然以前就会一点,也从神甫那里掌握了一些技巧,但是准度还不够,保险起见,爱德蒙并没有带枪,而是一把锋利得能削断枪管的短匕首。
他还穿上了一件柔软贴身的钢丝背心,老式火枪的子弹根本无法击穿。
有了巨额财富的人就像是兽群里最引人注意的肥羊,在阿拉伯无数次有惊无险的死里逃生后,爱德蒙已经积攒了无数的对敌经验,习得了丰富的格斗技巧,再加上年轻时体力劳动积攒的体魄,即使入狱也没断过很久的锻炼。
正值壮年的男人,体力充足,力气也大,如果环境有利,潜藏得好,他可以分秒间取下五个训练过军士的性命。
因此,爱德蒙没有费多大功夫就制住了一个红制服军官,盘问到了他们的任务,还有城内的情况,才毫不犹豫敲晕了这个人。
等他进到米尔顿后,天空已经看不见格里芬的踪影了。
街上一片混乱,窗户里探出无数的头,道中是驰骋着马的骑兵,沿街纷涌抗议的工人们或畏惧避退,或激愤叫嚷,好在彼此都很克制,没有发生任何摩擦。
爱德蒙已经知道,军队来得这么及时,是因为伦敦那边得到了密报,所以轻松就控制住了局面。
因为决定要离开,以免和克里斯扯上更多关系,所以他也没有多查探那位女助手,这时候要找人,根本就是在暴风雨里大海捞针。
在一个城市停留,却突逢意外,克里斯班纳特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