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洛德把其中一小瓶扔给克莉丝,看到她不但不制止,还非常顺手接过喝了一口,发明家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进了一个非常无视规则的团体,不知不觉也被塞了一瓶。
“你就放心喝吧,”哈洛德说,“被发现也只是罚款,大不了你负责抢先一步告发我们,还能把罚金赚回来一半。”
还是同一条法律规定,告发者能拿到罚金的一半。
“我不会做这种卑鄙的事情的!”
像是为了表示立场,威廉喝了一大口酒。
哈洛德开始调侃老实孩子:“这才不算卑鄙,你知道克里斯以前说过什么话吗,如果我被哪天通缉了,他就帮我藏起来,等悬赏金涨到最高再把我交出去。”
威廉头一次知道还有这种塑料友情,整个人听傻了。
克莉丝这会总算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甜品,有意解围,慢吞吞说:“原来那个麻烦是你给我惹来的。”
“什么麻烦?”
她简单把那天去城堡觐见,又和里德上校互怼的话复述了一遍。
哈洛德开始还绷着脸,听到朋友反击的话后也笑了,侧头对威廉说:“现在知道你的合伙人多么狡诈难对付了吧。”
威廉只是打了个酒嗝。
“……不是吧。”
克莉丝头痛起来:“你别看我,他生活太不规律了,我们很少一起吃饭,我也不知道他不会喝酒。”
过了一会,日照变得不那么宜人了,让男仆扶了走路开始不稳的威廉,他们离开草坪,上马车回伦敦。
还好发明家即使醉了也不闹腾,只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低声咕哝一堆他们听不懂的话,全是定理公式。
另外两个人盯着他研究了一会,发现问题不大,放心开始聊天。
谈到一个俱乐部今年的会费要涨,哈洛德才后知后觉说:“所以里德是被你吓到了,才没来找我麻烦的?毕竟前些日子在那碰到他时,还叫嚷着要给我发决斗书呢,结果他最近反而不去那了。”
有时候无声比有声更可怕,因为这往往意味着敌人潜入暗处了。
克莉丝警惕起来,“是从哪天起,你就没听到他的动静了?”
“这我哪记得,大概三月吧。”
他们碰面是在这之前,所以和自己无关。克莉丝想到哈洛德的直脑筋,干脆由着他去这样误解,打算回去后先去查查。
威廉现在还是住在德文郡公爵那里。
克莉丝熟门熟路敲了门,开门的人却不是府上那位唯一的仆从。
“班纳特?”
心里无奈叹了一口气,面对英国史教授,克莉丝点头:“布雷格先生。”
能把威廉送到马赛住那么久,显然这对父子关系非常僵,尤其两个人虽然表现出来的性格完全不同,接触后却能感觉到父子俩是一样的倔脾气,克莉丝不好贸然插手朋友的家事,所以这位教授一直都不知道她和他儿子是朋友。
布雷格教授勉强冲她回礼,看到一边明显醉醺醺的儿子,难得面露惊讶,抬头看天色,很快就板起了脸。
要是换平时,威廉估计已经腿软说话结巴了。
但是他现在脑子不太清醒,只是甩开了搀扶自己的男仆,突然哼哼唧唧缩着身子扑进了他爸的怀里。
克莉丝欣慰发现,情况还不是那么糟,布雷格教授整个人都僵硬了,看着和自己相同发色的头顶,不自觉放软了表情。
威廉抬头,总算看清面前的人,在父亲复杂甚至可能带着期待的目光里,他缓缓张嘴。
吐了。
克莉丝:“……”
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人喝醉以后最好还是将他原地放置,不要一路车马颠簸。
“我完了。我居然大白天喝醉酒,还吐了我爸一身。”
合伙人哭丧着脸说。
虽然类似的话已经是今天第十次说了。
哈洛德俯身看着橱窗,头也不抬,“这算什么,我喝醉后,还在我爸一群战友面前逼他唱歌呢,我说不唱我就跳泰晤士河,结果最后他跳了河。”
威廉闷声说:“你爸爸真好。”
“别想啦,叫你来就是散心的,”克莉丝非常没有诚意安慰他,“反正你们关系本来就不好,也不会更糟糕了。”
威廉看上去更消沉了。
哈洛德把目光从一对袖扣挪开,若有所思看她:“克里斯,你好像没喝醉过。”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死心吧,你喝不过我,到时候出丑的还是你。”
克莉丝说。
哈洛德非常明白朋友这种告诫的语气,讪讪打消了念头。
说是陪威廉出来散心,鉴于他的情绪并不稳定,最后还是成了陪哈洛德逛街。
哈洛德就喜欢那些花花公子必备的亮晶晶小玩意,非常赶时髦,克莉丝那箱子定制香水也是通过他介绍的师父配出来的。
当然,免不了还要和现在已经来了伦敦的淑女邂逅。
不过在发现那些前来搭讪的熟人更多是冲着身边两位来的时候,哈洛德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你就算了,为什么这小子也比我受欢迎,现在伦敦已经不流行我这种魅力男士了吗。”
他看向还沉浸在醉后坑爹事件的发明家,忿忿不平说。
克莉丝认真打量了一会他俩,由衷劝道:“可能是你表现得太迫不及待,所以看上去根本不靠谱。”
虽然她觉得他没听进去。
“进这家看看。”
克莉丝吃惊看他:“你才多大,就要买假发了。”
哈洛德对着橱窗倒影照了照,叹气:“你这种黑头发当然没困扰了,我总觉得我的金色有点暗。”
欧洲人对发色和眼睛的审美偏好很直观,就像汉唐情节一样,他们普遍偏爱曾经强极一时国度的人种代表色,所以金发蓝眼和黑发黑眼是最受欢迎的。
克莉丝自己两世都和黑色以外的发色瞳色无缘,所以审美向上辈子倾斜比较多,更喜欢看黑发,对金发没什么执念,就连假扮也没改过发色,两片金色如果不放在一起对比,她其实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像哈洛德这种打扮,看着就是喜欢花钱的主,店员十分热情,发现他对那些都不满意后,趁机开始推荐其他产品。
时间长了无聊,克莉丝在店里转悠,突然好奇自己是金发会什么样,于是找了一顶扎发带的随便试了下。
镜子里的人突然变得很陌生,而且看起来很怪异。
威廉在这时候回过神:“克里斯,你好像突然变高了。”
哈洛德也看过来,因为她这副模样笑了一会,才认真说:“我就觉得是你发型的原因。”
……之前老师也说让她换发型。
她的头发足够多,短发洗起来很方便,所以还算蓬软,但是发丝偏直导致整体线条顺服,再加上骨架没法达到男性的宽度,整个人视觉效果可能比实际身高显得矮一些。
烫过发尾会好一些,整体气质看上去也会非常不同,但是经常折腾就太麻烦,而且年代原因技术有限,太频繁会损伤头发。
克莉丝摘下假发,随便梳了一下,咕哝:“但是我只能接受这个长度,不会再剪头发了。”
“我倒有个办法。”
哈洛德得意笑了,从一边的试用箱子里摸出一只玻璃瓶,“我早就想把你那些头发全给往后扒拉了。”
认出那是这个年代的发蜡,克莉丝更抗拒了,倒退一步,警惕看他。
“背头会把发际线往后拽。”
“谁让你做那种大背头了,而且只是把鬓发稍微定型一下,你可以试试,至少是个改变机会嘛。”
知道朋友格外宝贝自己的脑袋,连耳朵到脖子都基本不见光,遮遮掩掩像个清教徒,哈洛德更加来了精神。
这小子弱势的样子可太难见了。
“来吧,克里斯,我保证只动两边的头发。”
好在很快就有人拯救了她,虽然看清跟在后头进店的那个人后,克莉丝宁可被发蜡扯头。
“班纳特,还有小埃弗雷特,原来你们认识?”
两个人明显相熟,在街对面就能看到他们在推搡玩闹,威廉王子好奇道。
店员看出来人身份,连忙退到一边,三个年轻人站成一排回礼。
“公爵阁下。”
埃弗雷特中将和这位海军服役多年的王子显然关系还不错,哈洛德熟稔笑着回答:“我们是很多年的朋友,在哈罗就认识啦,最铁的哥们。”
威廉王子忍不住笑了:“我知道了,当年被你小子欺负,反过来把你揍了一顿的那个二年生,原来是班纳特。”
克莉丝:“……”
看来能把逼得老爸跳河的混世魔王打一顿,自己在那个圈子还小小出了一次名。
寒暄后,王子被迎出来的店长引进里间看自己定制的假发,只留下他身边一直沉默看着克莉丝的人站在原地。
这次是假冒勋爵先开口:“能请您代为介绍一下吗。”
“给您介绍一下,我的‘朋友们’。哈洛德埃弗雷特,威廉布雷格。”
黑发年轻人将那个词咬了重音,说完后就闭嘴了,也完全没有反过来介绍的意思,非常熟悉好友的两个青年都意识到了什么,所以纷纷只是礼节性点头。
威尔莫勋爵的目光在那只还沾着发蜡的手上停了停,才向他们一一回礼。
金发青年用一种桀骜不驯的神情回视,露骨打量他,看上去已经与他的朋友同仇敌忾。
“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市长外甥低声打圆场,用一种好奇疑惑的目光看了勋爵一眼,才担忧拉了身边人的袖子。
也对,能让一个礼貌友善、讨人喜欢的年轻绅士直白表露无视,谁都会认为是问题在自己身上。
而他从街角就一直在注意的人,从头至尾都抿了唇线,没有看他。
爱德蒙太清楚,克里斯班纳特面上随和,实际性子骄傲,自己说出那番话,加上完全没有诚意的道歉,也只配得到这样的回应。
这就是他……是威尔莫勋爵想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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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两位朋友很体贴没有多问关于勋爵的事情。
见他连道歉都敷衍后,克莉丝就打定主意不再理会这种人,更加没必要为了小事搬家,所以来去自如,偶尔在院子里遇见了也只是将勋爵当做陌生人应付,反倒是先出口不逊的人每次看到她都远远避开,如同见了洪水猛兽。
法案还只拟定了草案,国王每天都得面对一群人,新组的内阁里一堆事务还要磨合,老师也已经好多天没见影子,更加没时间给她布置功课,现在社交季还没开始,刚开学学业也不重,克莉丝就闲了下来。
她干脆捡了里德上校和哈洛德的事情解闷。
既然已经转入明面,现在那帮男仆女仆自然就不能像以前那么用了。
不过线索也还是有的,三月的时候里德还会到常去的俱乐部堵哈洛德,那么就顺着俱乐部往下查。
克莉丝开始往圣詹姆斯街跑。
她对俱乐部区实在太熟了,或者说,她天生就适应这样的环境。
俱乐部又被戏称为绅士们的“第二个家”,因为在家无事可做,和妻子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所以除非必要,这些男人不会在家,更愿意扎堆抽烟打牌甚至聊天,所以,大部分俱乐部不仅有公共休息室可供交友娱乐,也提供住宿和餐饮。
逃家上学的四年里,每逢放长假,也不好意思一直麻烦舅舅一家,克莉丝的白天就在这块区域活动,虽然会费高点,门槛也不同,但是有地方住,能吃饭,还能收集不少情报。
克莉丝加入的俱乐部很杂,戏剧,纸牌,网球,钓鱼(这个俱乐部的厨师是她每年续费的主要原因),也有不少私人性质的,去年她还被辩论社的前辈介绍进入了联合大学俱乐部。
连着打了三天夸锥和惠斯特,又喝了不少茶后,克莉丝敲响了一家俱乐部的门。
刚走进去,她就听到了深处传来的一声枪响。
有侍者走过来,彬彬有礼道:“先生,这里不对外开放。”
克莉丝微笑说:“我不是想入会,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情。”
侍者能在高端场所干,显然是受过训练的,听到这番话也没有表现轻蔑,而是无奈说:“您或许不太了解吧,俱乐部是绝对保护自己会员隐私的,除非您出示相关调查证件,我们不会将内部一切消息向外传递。”
她正要解释,就听身边有人试探问:“是班纳特先生吗?”
克莉丝回身,发现说话的人有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惊讶点头:“我是班纳特,请问您是?”
穿着红制服的男人爽朗笑了,友善伸出手,“叫我费茨威廉就好,达西的表哥,乔治安娜的另一个保护人,我看过她画的你。”
克莉丝终于把这位先生和一个无缘见面的身份对上了号。
二姐夫的全名就是费茨威廉·达西,这个教名是取自出身贵族的母姓,面前这位先生是达西表舅的小儿子,自然姓费茨威廉,他和哈洛德一样是小儿子,没办法继承父亲的爵位和遗产,因为颇受宠爱,所以父亲为他在陆军捐了至少可供基本生活的职位,现在是一名上校。
不出意外,哈洛德以后也会走这样的路子。
作为一个称职的保护人,费茨威廉上校又连忙说:“那是她送给达西夫人的生日礼物,所以收在你姐姐那里。我年前去彭伯里打猎,听达西好几次提起你,实在好奇,就请她让我看了看。”
“看来达西小姐画得很像啦。”
知道画像在伊丽莎白手里,克莉丝有了心情调侃,跟着他往外走,两个人找一家咖啡馆坐下了。
费茨威廉上校言谈风趣,和他聊天很愉快,得知他就是那个俱乐部的会员,克莉丝便向他打听里德上校。
费茨威廉上校沉默思索一会,才说:“这个年轻人实在眼高于顶、嚣张跋扈,我心中也对他暗暗不喜,尤其他还在俱乐部里肆无忌惮评述过你和你的朋友,现在听你所说的话,看来他还歪曲了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