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摘窗一打开,夏季特有的微热风吹过来带着吵杂的蝉鸣。
夏季天亮的快,虽是寅时(凌晨3-5),天已经微微蒙上了一丝亮光。
被这温柔的风吹了会儿,康熙心头的那丝烦躁才消退,刚想离开床前却是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个纤细背影。
宽大的淡青纺绸旗装穿在女子身上更显她的玲珑,乌黑油亮的头发梳成一股长辫用着绿色丝带系在背后,脸上蒙着一层淡色的面纱。
她手中正拿着一只长长的竹竿在粘树上的知了,袖子滑落到手肘处,露出了半只光滑白嫩如玉的手臂。
那女子身侧摆着一个小竹篮,竹篮里满满当当地应是粘了有段时候了。
一阵风吹来,她发辫上的绿色丝带随风打着弯儿,面纱被吹得微微飞起,隐隐约约露出白皙娇嫩的肌肤和殷红的唇。
离得稍远看不真切,却是更增添了三分朦胧的美。
康熙站在原地眸光紧紧地落在那女子身上,神色微妙。
心尖涌上不知名的熟悉感,可是他分明记得清清楚楚,从未见过这般的女子。
一旁的梁九功注意到康熙的眼神,又瞥了眼那树下的美人,忙是小声地殷勤试探道:“皇上,奴才给您唤来?”
康熙回过神来刚准备说话,床榻上的佟佳皇贵妃却是嘤咛一声醒了,伸手一探发现身旁无人,忙是撑起了半身到处寻找。
最终瞧见康熙的颀长身影站在窗边,屋外的微光落在他清俊的脸上。
佟佳皇贵妃心上染起甜蜜心情,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将脚踩入花盆底往他的方向走去。
佟佳皇贵妃娇嗔了一声,“皇上,您醒了怎么也不叫臣妾,是到上朝的时辰了?”
“还未,被蝉鸣声给吵醒了,就索性起来了。”
康熙收回目光,温声道:“怀蓉真当是细心,前几天朕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嘴蝉鸣太吵,你竟放在心上,大半夜安排宫人去粘蝉。”
这夏季来的快,这几日他才安排上人白日里拿粘杆去粘蝉。
只是蝉太多根本除不干净,粘了一波又来一波,便是有人粘还是无济于事,晚上还是时不时被这蝉鸣吵醒。
纵使如此,康熙还是有些感动佟佳皇贵妃能将他随口一声的抱怨放在心上。
佟佳皇贵妃却是一愣,下意识往支摘窗外看去,树下没了半点人影。
皇上什么时候说蝉鸣太吵了,她又什么时候安排宫人去粘蝉了。
如果是清醒时候,佟佳皇贵妃定会从善如流地将康熙的褒奖接下来,只是可惜她刚醒来脑袋还一团混沌。
佟佳皇贵妃怔了片刻,才立马反应过来笑道:“这些都是臣妾该做的。”
就这么片刻功夫,康熙就从佟佳皇贵妃脸上的神情看出此事并不是她吩咐,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显露出来。
枕侧人尚且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一个不知名的宫女为了他随口一句话,整夜在院外粘蝉。
康熙不禁对那宫女略微上了心。
眼神不留痕迹地划过窗外,那淡青色的纤细身影早已不见。
康熙心头不禁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又很快敛去对着佟佳皇贵妃道:“既是起了,便一道用早膳吧。”
佟佳皇贵妃伺候完康熙用早膳完,特地让春桦在梁九功出门前塞了个条子,叫他抽空来承乾宫一趟。
梁九功是从小跟在康熙身边的,跟个人精似的,岂能不知晓佟佳皇贵妃的心思。
佟佳皇贵妃一向忌讳身边的人勾引皇上,八年前永和宫德妃的例子就在眼前呢,好在那位娘娘侥幸才逃得一命。
可最终还是逃不了将孩子抱给皇贵妃的下场。
梁九功估摸着怕是皇贵妃知晓此事要提前处置掉那宫婢,只可惜他还来不及为皇上安排。
梁九功找了个空来承乾宫答话,将今早所看到的一切如实报来。
他虽惋惜但却还犯不着为了个前途未卜的宫女去欺骗皇贵妃。
佟佳皇贵妃听到“带着面纱”这一特征,立马便知晓今早那位宫女是年清芷。
心头暗骂狐媚子,表面上却是笑吟吟地,“若是找到那勤劳的宫女,我必会赏赐于她。不知道皇上那头?”
梁九功知晓佟佳皇贵妃心头早便气得牙痒痒了,只是想提前试探下皇上对那宫女的心思,好决定要如何处置那逾矩的宫女。
这宫中形势变幻莫测,谁都不能保证面前一个普通宫女明天会不会摇身一变成为皇上的女人。
更何况皇上对今早那位宫女明显动了心思,虽然看在佟佳皇贵妃的面上没有要了那宫女去,但保不定哪天就想起来了。
梁九功有心保那名宫女,只道:“承乾宫的宫女皆都是由娘娘您安排,娘娘的好皇上皆记在心里头呢。”
他未提年清芷,只表示虽然皇上今早看到了那宫女,可是却对那宫女没有半点心思,记得全是娘娘的好。
果真佟佳皇贵妃心头一松,却还是气得有一股奔腾的火焰流淌在血液中。
因着嫁妆的承诺加之年清芷的容貌毁了,这段时间她倒是放松了对年清芷的警惕,早就将这个小麻烦抛在了脑后。
没想到八年过去,终究这小狐媚子还是起了勾引皇上的心思,大半夜地不睡觉竟是跑到自己眼皮底子下搔首弄姿、在皇上面前献媚。
佟佳皇贵妃虽然恼怒,但在梁九功面前倒是一分一毫都未表现出来,一派从容地模样道着“多谢公公”,一边示意春桦将金锭子塞给梁九功。
待梁九功走,佟佳皇贵妃细细回想此事,才想出了猫腻。
皇上随口说起蝉鸣太吵是在自己院内,便是那小狐媚子有千般能耐也偷听不到,此事必定有人透露出去。
佟佳皇贵妃心里有了断定,咬牙吩咐春桦道:“此事必定有人告知年清芷,德妃竟然敢安插奸细在我身边打探,给我查出来!将皇上说嫌蝉鸣吵闹时身旁伺候的宫女太监给我叫一一审问,究竟是谁将这消息透露给年清芷的一定要问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女主为啥去捉知了~
第一个猜对有奖!
第19章
小铜锅里热油滋溜溜地蹦炸着,年清芷小心翼翼地用一双长筷将处理好的蝉夹了放进铜锅内用热油炸着。
放进去用小火煎炸片刻,一阵酥香鲜美的香味便从锅中飘出来。
时至午膳时分,胤禛却是没有任何胃口,索性用这段时间在书房内温着书,却是闻见了一股食物的酥香味。
随着香味走到后院内,遥遥地便瞧见一个淡青色的纤细背影蹲在那儿拿着长筷翻动着小铜锅里的食物。
胤禛看了眼身旁跟着的太监刘义,吩咐道:“去给清芷搬张凳子来。”
话音刚落却是被这阵香味引得不自觉咽了下口水,他沉默了下又改口,“搬两张凳子。”
年清芷听到身后的动静,忙是拿着勺子撒了些盐进入铜锅,翻炒了几下夹出一块放在小碟子中。
然后便站起身来,兴冲冲地捧着碟子跑到了胤禛身边,蹲了下来像献宝一般,“四阿哥,您尝尝。”
胤禛看了眼小碟子中泛着金黄泛着些许的蝉尸体,忙是捂住鼻子皱了眉间说道:“清芷你又胡来,还不赶紧将这些丢掉。”
虽是**岁的孩童模样,却是一派少年老成的严肃模样。
年清芷却是坚持,一双漂亮如星辰的眼睛闪闪发光,“您试试!”
胤禛不屑一顾,“丢掉!”
一炷香后。
年清芷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已经吃了一碟的胤禛,笑弯了眉眼,“怎么样,好吃吗?”
胤禛优雅地从一旁托盘上接过毛巾擦拭了下手,淡定作答:“不好吃,这东西对身体不健康,清芷你也要少吃。”
“回四阿哥的话,奴才知晓了,单单吃炸知了确实不健康。”年清芷规规矩矩答道。
下一刻她就扭头吩咐刘义,“我再炸一盘,去给四阿哥端碗清粥就着吃。”
胤禛擦拭手的动作瞬间停下来,瞪着眼瞧她,“清芷!”
年清芷又将铜锅热了油炸起了蝉,香喷喷的味道传来,硬是将胤禛口中的话憋了回去。
“是!清芷姐姐。”
刘义差点喷笑出来,四阿哥年纪虽小,但整日板着一张小脸的严肃模样,便是说话也是老气横秋的派头。
整个承乾宫里敢这般对待四阿哥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位年清芷姑娘了。
刘义也是近几年才被调来的承乾宫,据说清芷姑娘原先是德妃娘娘的宫女,后来被德妃娘娘送来承乾宫照料四阿哥,一照料便是八年,与四阿哥的情分自是不一般。
刘义刚抽动了下嘴角便见胤禛瞪了他一眼,忙是将嘴角又收了回去。
他忙是小跑到承乾宫的小厨房吩咐厨娘做道清粥来。
厨娘一听顿时欣喜,“四阿哥这是终于有胃口了?”
这几日天闷热,四阿哥没有胃口,做出来的吃食怎样端进房内又原封不动地送出来。
四阿哥本就比其他几个阿哥要瘦一些,现在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佟佳皇贵妃急得不行叫着小厨房变着法的给四阿哥进补。
她花费了无数心力给四阿哥做吃食,可四阿哥却是对那些吃食丝毫不感兴趣,似乎是不想让佟佳皇贵妃失望一样每样只勉强动了一筷,让她们这些厨娘得以向皇贵妃交差。
年清芷事先吩咐了刘义,此事不要对外说,毕竟吃炸知了在这宫中可是闻所未闻的事,若是传了出去少不了要被佟佳皇贵妃责骂。
他只含糊地点了点头,“对,快做吧,四阿哥等着呢。”
小小的后院里翻腾的是炸知了的香酥气息,胤禛坐在铜锅旁的小板凳上拿着《礼记》温习着早上师傅教的功课。
年清芷闻着香喷喷的味道默默咽了下口水,前段时间她就开始捉知了了,悄悄锁在紧密的笼子放在院落里,准备抓够了再做给四阿哥吃。
只是这几日不知道怎么回事,院落里的知了突然少了很多,害得她大半夜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跑到了佟佳皇贵妃的院落里,偷偷地捉了一会儿才捉过一箩筐。
毕竟是佟佳皇贵妃的院落,她没敢靠屋子太近,在离得稍远的树上捉的,今日总算是捉够了几锅,待四阿哥吃完还能送些给胤礽去,剩下的分给宫人们。
年清芷忍住口水,一边翻动着锅内的蝉一边念叨着,“四阿哥您可别小瞧了这炸知了,虽然炸知了在宫内不常见,可在民间却是极为受欢迎。小的时候一到夏天,额娘便叫仆役用粘杆去粘那树上的知了然后亲自炸给奴才吃。额娘告诉奴才,这知了生津止渴,还有药用价值,早在秦汉时期就有蝉体入药的药方,可以治疗外感风热、咽喉肿痛。最重要的是它还很好吃,外酥里嫩、肉质鲜美。”
胤禛一向最讨厌读书的时候有吵闹的声音,可年清芷的声音轻细甜美,就算是唠叨起来也不会让人觉得烦。
相反的,他喜欢听年清芷的念叨。
胤禛手上翻阅的动作微微一顿,意外地说道:“没想到你额娘竟还精通医理。”
年清芷一窒,这些话可不是原身额娘告诉她的,是她原世界那位中医界泰斗爷爷告诉的。她一时说的爽快竟是连药用价值都说了出来。
她暗骂一声自己话多,随即面不改色地圆谎道:“奴才的额娘不精通医理,奴才哥哥就好这一口,每次夏季都能吃一大箩筐,额娘有些担心便叫来了大夫询问。这些话呀也是奴才的额娘听那位大夫说的。”
年清芷伸手去将胤禛手上的《礼记》抽去,“奴才的额娘还说,做学问呀要劳逸结合,这大中午用着膳呢,四阿哥就不要这么勤奋啦。”
胤禛早就习惯她这般没规矩,索性就松了手上的力气任由她将《礼记》抽去。
他懒洋洋地坐在凳子上,随口问道:“你额娘还说了什么,说来给我听听。”
年清芷将《礼记》递交给一旁的宫女秋兰,又转过头来用勺子撒了一把盐进铜锅内。
一面翻炒着一面道:“奴才额娘说,这世间上的东西只分好吃、不好吃还有不能吃的。”
胤禛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白皙的颊边隐隐露出两个小梨涡,“你额娘可当真有趣,那你说说还有什么能吃的我又不知晓的。”
“比如蛇,听说南方福建那附近的人们很喜欢吃蛇,煎炸炖炒烩样样皆可。”
年清芷沉吟着,又不能说太不常见的动物,省得又让人起了疑。
年清芷想了下道:“还有大部分的虫子都能食用,只不过有些太小了还不够塞牙缝的呢。比如蚱蜢、蟋蟀、蚂蚁……”
她说地兴奋,“蝗虫也可以食用呢。”
“蝗虫竟也可食用?我竟是不知晓。”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年清芷和胤禛同时朝声音的方向望去,走来的少年身穿杏黄色蟒袍,水脚上有翻腾的水浪,以着山石宝物相饰。
他容貌俊美,一双狭长的眸子带着笑和恣意。
少年的年纪稍轻本无法撑起这华丽尊贵的衣服,然而他身上却并不显突兀,更是衬得他气质的华贵卓然。
院落的奴才们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行礼道:“奴才参见太子,给太子请安!”
来者正是当今的太子,胤礽。
胤禛忙是站起身揖手道:“胤禛见过二哥。”
年清芷微微有些吃惊,太子到来承乾宫没有太监禀报,想是随性而来。
她刚准备站起身行礼,胤礽的眼神往那儿一瞥朗声道:“清芷你不必多礼,坐那便好。”
胤礽自顾自地走到锅旁,往那锅中看了眼,微焦的知了在滋溜溜的热油中翻滚着,白色的烟飘在上面像是笼罩了一层薄纱。
他还是瞧清了那铜锅里是什么,忙甩开了折扇捂住鼻子,“清芷你这是在做什么?”
“回太子的话,奴才这是做炸知了!”年清芷笑吟吟地回答道,“太子来得正好,一道尝尝吧。”
她一面将铜锅熄了火,拿出两个小碟子平均地给胤禛和胤礽分了炸知了。
胤禛毕竟先前吃了一份,知晓那鲜美的滋味,倒是坦然地接了过去。
胤礽却是往后退了几步,扭过头去看胤禛,只见他拿起筷子有条不紊地夹了一个放进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