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虚羁押着那一行人在城中一处荒废的宅院,几人像鹌鹑似的被拢在一起,时不时想要有所异动。
观虚横眉:“再动一下试试。”
那人便缩回了手,相衍不多时便出现在废宅门口,身罩厚实的貂皮大氅,面色苍白,锦靴碾过门口的脏乱,护卫低声行礼道:“三少爷——”
观壁替他推开门,里头的人一见到他跟见了鬼似的:“你......三少爷!”
“什么人?”
观虚道:“大少奶奶的几个陪嫁。”
观壁给他搬了个干净椅子,往几人面前一坐,屋里灯火很暗,他道:“我没有功夫跟你们废话,她让你们去哪,做什么?”
领头那个不答,狠狠撇过头:“要杀要剐来就是,多说无用!”
相衍点头:“是个硬骨头,卸他一条胳膊。”
观虚上前,毫不犹豫卸了领头的人一条胳膊,那人惨叫一声,额头上冷汗登时流了一脸:“你......你......”
“小洛氏从未与我有过正面接触,你们也就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人。”相衍的指头抚了抚手炉上的刺绣:“我不听废话。”
后面的几个没有领头那位骨头硬实,连忙说:“大、大小姐让我们去杀一个人!”
“小五!”领头那个大喝一声:“庄主对我们天高地厚之恩,你怎么能背叛大小姐!”
“三哥,庄主对我们有大恩,小姐可没有,你别动了,再动胳膊就要废了!”小五道,扶着三哥的手想帮他接回去,却疼得他嘶嘶作响。
“杀谁?”
“一个、一个小孩儿!”
“咣当!”手炉被扔在几人面前,里头温热的银丝炭滚了一地,还有几块烫到了三哥,让他扭着脱臼的胳膊,表情更加痛苦。
相衍面无表情道:“我问一句才会答一句么?”
小五吓坏了,连声道:“杀、杀一个大皇子保护起来的小孩!这是、这是地址!”
观虚接过来递给相衍,后者展开扫了一眼,清泉县。
何莲的儿子?
相衍嗤笑:“废物。”
相佩生和小洛氏是越活越回去了,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这么不顶用。
他站起身,观壁跟上来,听见他吩咐道:“一,把大公主请到天牢去,二,我要见何莲。”
他回头瞥了一眼瑟缩成一团的几人,指着小五道:“带上这个,走。”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一节原来是上一章的内容,后来上一章内容修补了一下,就拼到这来了,嘿嘿
第42章 新年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正是天牢守备最松懈的时候,观壁很快打点了上下,一边为相衍举着伞,一边说:“还有一个时辰轮班的衙役就过来了,毕竟是圣人亲自说不许任何人接见的犯人,您......那个时间......”
相衍扔了手炉,手中觉得有些凉意,瞥了一眼观壁:“你倒会体恤人。”
观壁嘿嘿一笑:“您是夜里被吵醒心情不好,明儿就是初一了,想点开心的事平复一下心情?”
相衍笑了一声,踢开路边的石头,往天牢深处走。
天牢阴冷潮湿,外头下着大雪,里面也冷极了,多得是冻得睡不着的犯人,他们一瞧来了个金贵人纷纷涌到牢笼便,口中呜咽着什么。
整个天牢都充斥着肮脏、绝望的气息。
何莲瑟缩在其中一个牢里,囫囵睡着。
衙役将锁链摔在门上,发出“哗哗”的大响将她吵醒了,她迷迷糊糊醒过来,却见到了万万没想过的人。
“你......”
她不明白,相衍怎么会在这里?
相衍扫了一圈天牢里的环境,何莲被单独监禁,牢笼位置也远离其它关押的犯人,倒是不必清场了。
“相佩生要杀你儿子,我来告诉你一声。”
何莲一愣:“什、什么?”
从小五怀里搜出来的纸条被扔在何莲面前,上面写着‘清泉县羊尾村’之类的字样,何莲却瞪大眼睛——那就是善哥儿住的地方啊!
她惊疑不定,摇头说:“右、右相大人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
“本相没有功夫听你的废话,你也别把本相当做傻子。”相衍道,扫了一眼何莲:“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是么?怎么就没考虑过相佩生这个蠢货?”
“如今你儿子已经身死,那么你站在李至这边,还有意义么?”
身死?
身......
何莲一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李至答应你会保护你儿子?”相衍毫不留情地嘲讽道:“别傻了,他只是看中你身上的价值罢了,你就没想过,这事不论结果如何,你和连云浅肯定是死得不能再透的,徒留一个儿子在世上有什么用?任人欺负么?”
何莲愣住了,张张嘴:“我......”
相衍一摆手,小五被推进牢里,观虚踢了他一脚:“说!”
小五吃痛,大叫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反正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身死无憾!”
观虚大喝:“你还嘴硬!”
小五一身血污,何莲挣扎着上前:“你说什么任务完成了?你做什么任务?”
小五推了何莲一把:“滚开!与你何干!”
“你杀了善哥儿?你杀了善哥儿?”何莲认出来他是跟在小洛氏身边的护卫,登时信了大半,疯狂地捶打他:“你为什么要杀我儿子!为什么!”
观虚连忙将小五押下去了。
何莲有气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咬牙切齿道:“儿子啊......善哥儿啊,相——佩——生!”
相衍看着她,诈道:“李至答应你保护儿子?所以他保护到哪去了?”
“我......”何莲流下悔恨的泪水,呜咽着不想面对这些事,相衍站直身子:“您也是聪明人,费尽心机换来一场空,觉得很不值得罢?”
观虚将小五押下去后匆匆走上来,低声说:“爷,大公主来了。”
李长赢半夜被吵醒,人都是迷糊的,扶着牢门有气无力道:“您真会挑时候。”
相衍笑了一声:“我没睡好,谁也别想睡。”
李长赢:“......?”
“人交给您了,毕竟事关您自己。”相衍看着李长赢心里的愤怒,心情莫名变好了一点:“臣这两日不在长安,就等着十日后的大朝会了。”
十日后是新一年开朝的大朝会,皇帝已经组织人在调查此事,想到时候就会有一个结果了。
李长赢神色复杂地目送相衍离开,又望了望快亮起来的天,认命地叹了口气,走进牢里。
“连夫人是吧?咱们来谈一笔生意......”
*
第二日起来就是大年初一,连海深醒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不是她的听雨楼,而是相衍的扶风楼。
扶风楼并不是单独的一座楼,而是整个东院的别称,除了足五层高的主楼外,还有几排两进白墙黑瓦的屋子环绕周围,甚至有小花园、小厨房等。
这里从相衍入住之日起就是他的私人禁地,院中有以观壁、观虚兄弟为首的一二十个护卫,还有不少粗使的家仆、仆妇、丫头,甚至这里的日常中馈都不归主院管,俨然是一座‘府中府’。
刚翻了翻,门外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姑娘醒了?奴婢进来了!”
推门进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青衣丫头,她端着铜盆笑盈盈的:“奴婢叫柳絮,是爷吩咐奴婢来伺候姑娘起身的!”
有了柳絮的帮手,连海深很快换好衣裳,是一条正红色的裙子,看起来十分喜庆,柳絮正给她梳头,边梳边说:“这裙子是早晨观壁大人拿来的,听闻是爷亲自定下的牡丹图样,姑娘可还喜欢?”
柳絮十分活泼,叽叽喳喳地又说:“听说这牡丹叫黑花魁,深红颜色,是牡丹中的皇后呢,绣制衣裳的绣娘曾经在宫中做过绣娘,瞧瞧这绣工!”
连海深低头去看,果然袖口和裙摆绽放着大片大片的黑花魁,像相衍送她的那盆似的,在冬日里怒放正好。
“你这丫头倒是懂得多。”
“嘿嘿。”柳絮给她挽了一个堕马髻,这样温柔妩媚的发髻配上一身华贵的牡丹,不细瞧还当是谁家新进门的小媳妇。
不多时便听见外头扫院子的人窸窸窣窣的声音:“爷!”
柳絮嘻嘻笑着:“姑娘,爷来见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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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婆婆(1)
门被推开,柳絮几人很快就下去了,连海深回头看了一眼,因为是大年初一喜庆日子,相衍都难得换了一身暗红色的锦袍,金冠束发,额边落了两丝没有挽起的长发。
相衍边走进来边说:“怎么?”
连海深回过神:“没什么。”
柳絮这丫头走得十分匆忙,还有两只步摇没有插好,连海深刚拿起妆匣上的一支,就被相衍抽走了。
他站在她的身后,看了眼镜子,熟练地替她簪上那支步摇。
连海深扯扯他的广袖:“给我画个眉罢?”相衍擅诗书政史,也擅丹青工笔,想来画工不差。
他院里没有女眷,桌上的黛青都是新的,男人的指头勾起少女小巧的下巴,另一手执着笔,一点一点替她描画眉。
很家常,很温馨,也很美丽的画面。
“相爷的手法很是熟练。”
她仰着头,看见眼前这个男人挺拔的眉峰和鼻梁,沿着鼻梁往下是紧抿的薄唇,都说嘴唇薄的男人薄情得很。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情似乎意外地深。
“经常给别的女子描眉吗?”
相衍的笔一顿,目光从光洁额头挪到她一双忽闪忽闪的眼上,书中经常会形容女子眉目如画,顾盼生欢,或许顾盼生欢四个字真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微微勾起的眼尾,浓密的眼睫,一个眼神就能让人陷进那汪眼里。
“为什么不答?”
男人的指头碾过她殷红的唇瓣,带出一丝湿润,声音清冷:“话真多。”
贝齿轻启,毫不犹豫叼住那根手指,连海深用尖牙咬了咬他的拇指:“说啊。”
很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没有。”
“真的假的?”
相衍将笔往旁一搁,偏头压在她耳边,说:“若想知道,嫁进来后自己亲自去瞧瞧不就得了,旁敲侧击什么?吃醋吗?”
连海深鼓起腮帮子,轻轻哼了一声,吃醋倒是不至于,就是有些在意罢了。
“别闹,吃过饭带你出城。”
避重就轻!
大抵是看到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失望,相衍站直身子:“混账,将我当成什么人了?”
“那是有还是没有?”
“没有!”
*
原本连海深以为相衍的‘出城’只是从内城去外城而已,没想到两匹马拉的马车平稳地驶出了长安城,守门的将士一见是右丞相的车马,甚至验看都没有。
相衍在外头都是板着张脸的样子,正闭目休息,让她坐在一旁很是无趣,揉了会袖子,又看了会书,车里颠簸地厉害,书看得眼睛十分疲惫,遂丢下诗集,撩开车帘子。
大梁至今已过四代,正是国家最平稳富庶的时候,宽阔平整的官道两旁是阡陌交错的田野,虽然这天气下,田里全堆着厚实的雪,望过去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架不住她很少外出,更别说去看田野,看得也很起劲。
忽然一只手掩了她的眼睛,耳边传来相衍的声音:“雪景别看太久,伤眼。”
男人的手温暖干燥,她眨眨眼,眼睫搔过他的手心,发出一声娇笑:“知道了,放手。”
他却像故意似的,一手掩着她的眼睛,偏头凑过去亲那两瓣唇,没有光线的时候人的五感都会变得格外敏感,连男人轻微的碰触都被无限放大了感受,舌尖被含得酥麻,理智被欲望冲垮。
“我们......到底要去哪啊?”寻了个空隙,才眼泪汪汪地问。
男人长出了一口气,恨不得将她揉碎在怀里,粗喘着答:“去青山庵。”
连海深睁大眼睛,青山庵?
朝中大部分官员只知道当朝右相是相太师的第三子,不明就里的大多会叹一句瞧瞧人家这风水,祖父子三代都是权臣,真是名门之后,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可是知道其中内幕的人却都会啐上一口——什么虎父无犬子,一个妓生的儿子能认祖归宗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还什么名门之后?
若说妾也分三六九等,相衍的生母无疑是最低的那等,刘氏是秦楼楚馆出来的清倌儿,被官僚送到相平床上,谁能想春风一度便有了子嗣,相平当时已经迎了正妻苏氏,又有良妾方氏怀有身孕,刘氏就被放在扬州,直到相衍五六岁才接回相家,十六岁考上举人相家宗碟才有他的姓名。
而他的生母刘氏至死都没能在相家的族谱上留下自己一丝半点的痕迹。
这个时候刘氏是还没过世的,在青山庵带发修行,前世她嫁进门之后每个月都会去青山庵看一看刘氏。
印象中那是个很温柔的人,容颜十分姣好,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
青山庵是一座香火不盛的小庵堂,因为观壁提前打过招呼,住持惠敬师太早早带着两个弟子在山庙门口等着,见他的车马停下,迎上去笑着说:“阿弥陀佛,相施主,多日不见了!”
相衍探出身子还了个礼,才扶着连海深的手让她跳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