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好意为大姐解这一围,可是不知怎地,何莲接他茶水时杯盏一歪,温热的茶水登时泼了二人一身!
“啊!茂、四少爷!”
许姨娘急忙上前,拉着儿子的手急切道:“烫着没?疼不疼啊?”
主子要入口的茶水,自然烫不到哪去,许姨娘的眼泪却戏剧般滚了出来,小心翼翼看了眼何莲,眉眼间滚动着什么悲怆的情绪,最终没敢说什么,拉着儿子跪下:“是四少爷一时不小心,求求夫人别怪他!”
连树茂在许姨娘怀里露出一点茫然的神色。
连海深摇摇头,心叹许姨娘真是好心机,可惜她的对手段数高多了。
“妹妹说什么话,这袍子厚着呢,国公爷,我没事。”何莲冲连士良笑了笑,手却悄悄藏进袖子。
连士良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新妻,将那小手拉出来一瞧,上面已烫红一片,登时大怒:“树茂!”
连树茂害怕父亲威严,连忙认错:“是儿子错了,儿子不是故意的!”
往常在后院许姨娘就同何莲不对付,说他不是故意的,连士良可不信。
外头全是熙攘的宾客,他也不好大发脾气,只冷冷说:“今日过后,你自回去反省!”
连树茂才十岁,哪里见过这样怒气冲冲的父亲,眼眶都通红了。
连海深努力不去看他可怜巴巴的小样子,可是这孩子前世毕竟是真心对她好的,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捧着茶上前:“拜见父亲、莲姨。”
连士良张张嘴,有些不满她不叫母亲,可连海深不给他这个机会,眼疾手快将茶送进何莲手里,又用自己的双手包着何莲的手,笑得恭敬:“莲姨小心。”
何莲虽是做戏,手背也真的被烫得火辣辣地疼,这下手心又被塞进个热乎乎的茶盏,里外都疼地厉害,令她脸色一下就变了。
“我......”
何莲想故技重施,可连海深的手扶得稳稳的,她只能咬牙端起来喝了一口。
见她喝了茶,连海深拍拍裙子站起身,走到连树茂身边去了。
几人见过礼,何莲被扶回后院,几个小的也退下去了,连树茂跟在大姐背后,眼眶里打转着泪花。
“好了,男子汉大丈夫,为这点小事哭什么?”连海深没忍住,用帕子擦了擦他的脸。
“大姐,父亲会不会因此讨厌我啊?”连树茂嘀咕着,脸蛋被她揩得通红。
这孩子被许姨娘养得性子有些上不得台面,良善有余却大气不足。连海深摸了摸他的头:“若你足够优秀,父亲喜不喜爱你,难道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吗?”
话脱口,她免不了想起某个很优秀,但真的很不受家里人待见的人,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奇怪的情绪。
连树茂眼里亮起星星点点的光,用力点头:“茂儿会很努力念书的!”
连云浅提着裙子追了上来,见两人站在一起说话,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弟弟的手没事吧?”
听见她的声音,树茂往长姐背后一躲,见是她,小声说:“我、我没事。”
连云浅给连海深行了礼:“大姐姐。”
“嗯。”
两姐弟的态度都是淡淡的,仿佛她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人一样。连云浅心里涌起一股不甘,小声说:“过些日子便是我的诞辰了,还望姐姐和弟弟赏光来舒云阁吃一盏清酒。”
舒云阁在蔷薇园里,是何莲的地盘,去一趟容易,想完完整整出来就难了。
连树茂嘀咕:“夫子说饮酒坏事,不让我们饮酒来着。”
连海深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失笑:“二妹妹是想请茂哥儿吃顿便饭,饮酒只是代称耳。”
连树茂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多谢二姐,但是我要好好背书,可能不能去了。”
许姨娘平日就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千万别靠近何莲母女,他自然不敢去蔷薇园的。
连云浅脸上露出一个大受打击的表情,低头说:“弟弟只是嫌弃了我的身份罢,是我妄想了。”
连树茂毕竟还小,连声解释道:“我、我没有!”
“罢了,姐姐和弟弟感情好,说到底我只是外人罢了。”说着便想离去,连树茂一个箭步上前,想拉住她解释:“二姐,我真的没有!”
连云浅这一扯就倒的身子,连海深怎么敢让树茂去拉她,连忙去拦他的手。
连云浅回身看见连海深护崽子一般的动作,眼底不甘更深。
凭什么,她也是他们的手足啊!
连海深厌倦了她装着不在意,面上却流露欲望的模样,说:“新夫人入门,你是她的女儿,这个生辰必定会大操大办,到时候我们自然要出席,如今在这儿说什么便宴,小酌的,不觉得可笑吗?”
世家之间的交往都是通过一场场你来我往的宴席进行的,何莲是新妇进门,必定会操持几场花宴让连云浅融入长安城的闺秀圈子里,也让她自己融入进命妇圈子里去。
连云浅一愣,上前要拉她的手解释:“姐姐我没有!”
连海深挥开她的手,后退了一大步:“我说过了,让你别碰我!”
刚才说什么来着,连云浅是一碰就倒的体质,登时就着她的力道往外一摔!
“哗啦!”
辅国公府后花园引了一汪清泉做湖,湖边种满名品花草,连云浅这一摔竟然直接滚进小湖里去了!
两姐弟都惊呆了,他们分明离湖边还有七八步的距离啊!竟然直直就摔进去了!
“云浅!”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另一头的岸边,一个华服男子“扑通”一下也跳了进去,奋力朝落水的连云浅游去。
“茂儿。”
连海深拍拍连树茂的小脑袋,说:“话本子上都写英雄救美的故事,前人真是诚不欺你我。”
连树茂扁着嘴,都要哭出来了:“姐姐还笑得出来,她是咱们推进去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男主已经悄悄活在女主脑子里了。
(捂脸)怎么听起来这么恐怖的感觉!
第5章 家法[捉虫]
和风堂里,风雨欲来。
姨娘和侍妾们立在一旁噤口不言,连士良和相夫人坐在主座上,二人脸上结满冰霜。
不一会儿,李婆子疾步进来,小心回禀:“回国公爷,二小姐醒了,夫人正......陪小姐呢。”
连士良面上微霁:“小姐怎么样?”
李婆子抹了一把眼泪,摇摇头:“小姐、小姐没事......”
何莲身边的人都一个德性,边说没事边露出一个不像没事的表情,这婆子也是个中翘楚。
“这婆子话却不实!”相桥梧已经换了身衣裳,跨进门先给嫡母行礼:“母亲。”
相夫人颔首,相桥梧又冲连士良行礼,才说:“恕小子无状,方才小子问过医正,他言二小姐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秋日湖水寒冷,自此落下毛病也不是不可能的。”
连树茂抖得更厉害了,连足尖都仿佛踩着冰水,又湿又黏,让人几乎要喘不过气。
相桥梧见辅国公不说话,干脆撩了袍子跪下:“国公大人,小子与府上大小姐自小结有姻缘,可大小姐今日言行令小子惶恐,请国公和母亲做个主,桥梧和大小姐此生,没有这个缘分!”
他话说得委婉,但是意思很明显——他要退婚。
连士良闭了闭眼,大喝:“逆女,还不过来!”
连海深走上前,向堂上两人行了一礼:“女儿拜见父亲,见过夫人。”
相夫人抬起头去瞧,这大小姐生得是好,明眸皓齿,单这容貌就不俗。
“你......”连士良话在嘴里滚了个轱辘,低声喝道:“还不给二公子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
且不说这件事是不是她做的,与相桥梧何关?
跟他赔礼道歉?
相桥梧侧过身子,硬邦邦说:“小子不敢劳动大小姐赔礼,再说大小姐犯不上向我赔礼,该去向府上二小姐赔礼道歉才是!”
自从被连海深怒斥他私下叫姑娘小字是轻贱后,相桥梧人前人后都称云浅二小姐,也是用心了。
连海深扫了一眼周遭,问:“父亲觉得,二妹妹落水是因为我?”
连士良皱眉,沉声道:“当时只有你三人在场,茂儿还小。”
茂儿还小,推不动二姐,便是她这个大姐动手的了是么?
连士良的这心啊,分明是长偏了的。
连海深知多说无用,干脆往地上一跪:“父亲心中已有定论,多说徒劳,女儿领罚就是。”
“你!”
连士良被她这副态度气到了,大喝一声:“茂儿!”
连树茂脚下一软,连忙奔过来跪在姐姐身边:“见过父亲!见过相夫人!”
“说,你二姐落水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
树茂紧张极了,怯生生看了一眼父亲,小声说:“我与大姐在湖边说话,二姐跟上来请我和姐姐去她的、她的院子,我不想去,然后二姐生气了要走,我去拉她,不小心......二姐就掉进湖里了。”
他这话说得囫囵,但话里话外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分明是辅国公唯一的儿子,应该是尊荣贵重的,却成天跟个落水的鹌鹑似的,抖个不停。
连海深张口道:“是我出口驳了云浅两句,她才伤心了要走。”
相桥梧看着这姐弟情深的样子,冷哼一声:“大小姐果真是嫡出,在府中姐妹里就抖起威风来了!”
说到‘嫡出’二字,相夫人瞥了他一眼,眼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沉。
相桥梧一时间更咄咄逼人,只差用手指着连海深的鼻子:“云浅到底如何得罪大小姐了,要落得个落水的下场?”
连海深看了一眼激动无比的相桥梧,问道:“二公子乃正义之师,有如神兵天降一般救了云浅,小女也想问问二公子当时,应该是也瞧见了什么的吧?”
“我......”
相桥梧语塞,他一进花园就瞧见在水里扑腾的连云浅,和在岸边观火的连海深姐弟,想当然地以为是她推人入水的,如今一想确实什么都没瞧见。
“父亲!”
连云浅苍白着脸扶着门框,泫然欲泣,身后何莲抹着眼泪追着说:“浅儿小心点!”
“父亲!不是姐姐推我的,真的不是!”
连云浅生得江南女子模样,娇小婀娜,眉目生情,如今落水更显得楚楚可怜,跪在连士良脚边的样,令人怜惜不已。
相桥梧的身子动了动,想上去拉她。
连士良低声道:“身子还没好,跑出来做什么?”
“父亲听我说,是云浅打扰了姐姐和弟弟交谈,姐姐不开心也是理所应当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是云浅自己不小心!”
连士良登时大怒:“深儿,你素日就是这样对待姊妹的?”
若说话术也是一门学问,那连云浅真是学得极好,连海深气得心口疼,连士良摆明了偏着蔷薇园,还有一个不停跳脚的相桥梧在里面搅浑水。
连树茂吓傻了,拉着连海深的衣裳:“姐姐......”
“女儿方才就说过,既然父亲心中早有定论,女儿领罚就是。”
“砰!”
连士良气得七窍生烟,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来人,取家法!”
连家的家法是一根五股拧成的藤条,平时都是供在祠堂里的,管家连福连忙退出去取,堂上一时间气氛僵硬。
相桥梧将连云浅拉起来,对着连士良情真意切地说:“国公大人,母亲,小子方才一时情急下水救人,已然有损小姐名声,桥梧愿对她负责,全她名声,请国公大人和母亲成全!”
和风堂中登时鸦雀无声,许姨娘捂住了嘴,在心里大骂何莲母女!
瞧瞧人家这苦肉计使的!
相家这姻缘,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富贵啊!
“二公子。”连士良皱眉:“你与深姐儿的婚约,乃是深姐儿祖父在世便与相老太爷订好的,怎能随意更改。”
相夫人倒是没说什么,但是从她变幻的神色可以看得出来,她不愿意。
连海深的外祖是安南大都护沈家,那是封疆大吏,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连云浅外祖是礼部书史令,连品阶都没有,是长安城中不入流的小官儿。
两相一对比也知好赖。
连福捧着家法走进来,有些犹豫:“国公爷。”
连士良看了一眼大女儿,眼里神情复杂:“带大小姐去领罚,五下,一下都不能少!”
连海深被带走前最后瞧了一眼心心相惜的连云浅和相桥梧,唇边勾了一点点弧度。
连福举着家法,小声说:“对不住了小姐。”
“砰!”
藤条抽在纤细的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呃!”
连海深差点没扑地上去,树茂眼泪在眼里直打转,抓着连士良的衣裳求:“父亲饶了姐姐吧!”
连云浅也哭着哀求,相桥梧却拉住了她:“她要你的命,你还为她求情?”
连海深挨了一下,只觉得整个后背都麻木了,铺天盖地的痛席卷了她的全身,眼泪忍不住就涌到了鼻端。
太……实在太疼了!
可是她不想示弱。
虽然连士良一直不太待见她,但他不是什么恶人,连海深若是服个软,不至于招来这样的皮肉之罪。
可是,她真的……不想示弱!
“砰!”
又是一声闷响,连海深一下没跪住,扑在了地上,连福连忙低头去看大小姐的脸色,只见她额上冷汗直流,脸色开始慢慢有些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