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玙心领神会。他虽然觉得这茜香国风俗十分古怪, 却也不是横加指责,硬是要别人移风易俗之辈。更谈不上看不惯此处男子依人之态了。
永玙亲自将海路图递给阿泰道:“烦请过目。”
既是自己要买岛,旁人都是来给自个儿做参谋的,礼贤下士, 永玙还是能做到的。
阿泰眼中惊喜之意一闪而过。
他也听说过中原风俗与茜香国截然相反。男儿都是顶天立地、治国理政的大人物,更知道逍遥王是何等身份!见永玙不计前嫌,不仅丝毫架子也无,还对自己颇为尊重,阿泰心潮澎湃,勉强抑制住激动,接过海路图,极为用心地研究,恨不得把毕生所得悉数贡献出来,以助永玙买岛。
那头儿,永玙和黛玉却得了闲,肩并肩站在船头,看海上风景。
果然,行不多远,眼前便出现了一处被浓雾遮蔽的海面。前面引路的小船刚驶进去,紧随其后的官船,便失去了方向。
就连黛玉和永玙并肩站在船头,乍一进入浓雾之内,也是觉得眼前犹如被一双白手遮住,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黛玉着急,就要去寻永玙。幸好,右手被人一把握住。耳边,更是传来永玙清朗的语声,“别怕,我就在旁边。”
黛玉长出口气,右手反握住永玙,似乎还不放心,干脆转了身子,整个人都挂在永玙左胳膊上,这才扬声唤道:“雪雁?曼娜姐姐?吴岛主?伊娜将军?”
“在。”“在。”“在。”“在。”
周围应声响起。
黛玉这才放了心,便只冲吴次仁语声来处道:“吴岛主,这雾竟这般浓吗?咱们连彼此都看不见,又如何行船靠岸?”
吴次仁大声答道:“天使莫要惊慌。今日风小,偏巧湿气又重,雾更浓了些。不过,咱们有了海路图,只需沿着指南针指示方向,小心行船,定当无事。且,为防迷路,小人曾命手下在近岛区域用渔网布了一条海线。咱们循着渔网踪迹,按图索骥也能到达。”
“可你之前说此处暗流汹涌,海况复杂,雾里行船,若是撞到礁石或者误入漩涡又该如何?”永玙追问道。
吴次仁忙道:“逍遥王放心。小人前面引路的小船便是先行探路的。此处海域的暗流却是因时而动,潮汐时分最是强烈。现下日正当空,并无暗流。只需小心不要误触礁石便可。”
“我、我看了海路图,从前我和母亲出海捕鱼,也、也曾路过此处海域。中午时分海雾虽浓,却确实是一日中海浪最平缓,最适宜登岛的时辰。”阿泰大着胆子开口道。
“阿泰你也来过那个小岛?”却是伊娜的声音。
“不,不曾。我小时候曾经远远看见过雾里好像有一座小岛。可是,可是母亲着急出海,说定是我看错了,没有、没有去瞧过。”阿泰答道。
“真可惜!要是你早点发现那小岛,今日就不用便宜吴次仁了。”伊娜惋惜地道。
吴次仁闻声,只是嘿嘿傻笑。
只有永玙牵着黛玉凑近了阿泰,低声问道:“这般雾重,不知小哥可能感觉出行船方向吗?”
几人在船头说话,官船却仍在缓慢前行。渐渐,不知是众人习惯了雾里看花还是海雾淡了,船头前方引路小船已显出其轮廓,故而,永玙有此一问。
阿泰眯眼再望了望,郑重点头道:“起初咱们都是在向东行,入了雾中后,才转了东南方向。行了约盏茶时分,大概四五里路后,船头又向东南转了少许。期间,除了有几处暗礁外,倒没其他凶险地方。”
阿泰一字一句道。
不等黛玉和永玙发话,伊娜先吃惊赞道:“阿泰,你是怎么知道的?这里雾这么大,我们什么都看不见,你又如何知道的这般详细?”
虽然伊娜夸赞阿泰水性好,还记路,可是心里却也不清楚阿泰的能为。见他被海雾蒙着眼睛,还能知道得这般详细,忍不住吃惊问道。
“我从小在海上漂久了,长年累月住在船上,无聊时便是和海浪、游鱼说话。所以,比你们感受得清楚些。”阿泰脸红红羞涩地道。
恰好一缕日光照下来,映在阿泰莹白如玉的脸上,将那抹粉红衬得愈发惊艳。
不止是伊娜,连黛玉都有些看痴了。
“咳咳!”永玙重重咳嗽两声。
黛玉这才回过神来,鼻端就飘来好浓一股醋味。黛玉美眸一转,将头歪靠到永玙胳膊上,轻笑着道:“灿如烟霞,只是,哪里比得上金乌耀目。”
永玙神色稍缓,睨了黛玉一眼,恶狠狠道:“你,收敛一点!”
黛玉低头,闷闷地笑。
那边,曼娜左看右看,不是腻歪在一起的黛玉和永玙,就是干脆搂搂抱抱的伊娜和阿泰,只有她自个儿孤家寡人站在一边,只能和吴次仁一起眺望远方一座小岛。
远方的小岛?曼娜忽然醒悟过来,不知何时,海雾已经散去。她不仅能看见大家的神情,更是已经能望见不远处那座无人岛的真容。
“吴兄,可是这座岛吗?”曼娜指着前方葫芦一样的小岛问道。
“正是,正是。”吴次仁叠声道,一面引着黛玉等人朝前看。
永玙抬手,在黛玉额前帮她搭了座凉篷,让她远望。
黛玉踮了踮脚,只觉得眼前岛屿翠汪汪的,树木茂密,百鸟翔集,到处都是勃勃生机。近海处莹白的沙滩像一条玉带,环绕着小岛,在日光照耀下闪着晶莹的光辉。而岛形起伏,在中间被海浪冲出了一个凹陷口。乍看去,竟像是一个被掐出了细腰的葫芦。
“这是一座葫芦岛吗?”黛玉问道。
永玙笑道:“看岛的形状倒也像是个葫芦。不过,若把那缺口看作细腰,也可是美人倒卧或者弥勒呈祥呀!”
黛玉嘴角抽了抽,小声嘀咕道:“明明就是个葫芦……”
“什么?”永玙明明听见了黛玉说的话,却故意反问道。
黛玉急忙顾左右而言他道:“没什么。吴岛主,咱们这便登岛吧?”
“好好好,请天使这边走。”吴次仁躬身在前引路,雪雁抚着黛玉步下船来。
几人脚刚踏上实地,便不约而同惊呼出声。
“啊!真美!”伊娜高声叫着,松开阿泰的手,在沙滩上飞奔。
黛玉也情不自禁,跟着她跑了几步。
细沙如绵,似二月春风柔柔拂过黛玉的脚踝,给那许雪肤缀上了晶莹的明珠。
“这是什么?”黛玉正顽皮,忽然觉得有颗石头硌了她的脚。她低头捡起一看,不由得张大了嘴,久久不能语。
永玙本在后面欣赏黛玉在海滩上撒欢的身影,忽然见她顿住身形,皱眉低头,久久不动,以为她被沙滩上的动物咬了脚,急忙追上来,问道:“怎么了?可是受——”
伤字还没出口,永玙先看见了黛玉手心里的东西,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黛玉掌心正躺着一颗荔枝大小的珍珠。且那珍珠通体莹白,圆润透亮,能映出黛玉面容。便是在日光之下,还幽幽泛着清辉,丝毫不曾逊色。
“这、这是上好的南珠呀!恐怕,圣上头顶那颗也不及它——”永玙脱口而出,幸好及时止住。
黛玉和永玙还没惊叹完,拐弯处跑在前面的伊娜却大声唤道:“你们快来看呀,这里有好多好多的蚌精啊!到处都是珍珠!”
“什么,还有好多珍珠?”黛玉和永玙一起惊问出声,手挽手追上伊娜。
果真,没走出几步,绕过一片嶙峋的礁石,便是奇景映入眼帘。只见玉带般的沙滩上挤挤挨挨躺满了磨盘大小的海蚌。且这些海蚌都敞开着贝壳,光天化日之下,亮着肚皮吸收太阳精华。
那些丰满得几乎快流出来的蚌肉都正一起一伏,显示着主人的生机。而在那一起一伏间,蚌肉中裹夹着的无数颗晶莹珍珠忽隐忽现,与日光争辉。
正是黛玉在海上时,遥遥望见的沙滩玉带中闪耀的光点。
“这,少说也有几千颗珍珠吧?”好半晌,黛玉才对永玙说道。
永玙摇摇头,道:“恐怕还不止。这样看,刚才那些海雾,怕也不是雾气,而是——”
“蜃气?”黛玉和永玙同时说出声。
雪雁到底还是眼皮子浅些,忍不住雀跃地道:“姑娘,若是咱们把这座岛买下来,那这些珍珠不也都是咱们的了吗?”
黛玉回头看见雪雁兴奋的面庞,抬手刮了她的鼻子一下,扫了一眼,见吴次仁也站在旁边,一脸的忍痛割爱。
“傻丫头,你看这些蚌精一点儿也不怕人。不止是吸收月华,而且大白天的就敢亮开贝壳嗮太阳,却是为什么?”黛玉问雪雁道。
雪雁沉思片刻,一拍手道:“对,不是它们不怕人,而是因为岛上没有人。既然没人,又何来怕人呢?”
“还不算太笨!”黛玉含笑夸了雪雁一句,转头对吴次仁道,“想必吴岛主之前登岛的时候,也见过这等惊人的景象吧?”
“确、确实见过。”吴次仁满脸堆笑答道。
黛玉美眸一转,笑道:“不提这座岛上旁的东西,光是这些珍珠就已价值连城,且唾手可得。吴岛主既然是看重能够到手的利益,所幸直接命人日日守在岛上杀蚌取珠,也是好大一笔收获。为何还要便宜我们呢?”
“这个,这个……”吴次仁还在斟酌用语。
永玙却接道:“你还说雪雁犯傻,你又何尝不是?这些蚌精可精滑着呢!它们之所以来此晒贝,甚至白天都敢上岛,还不是因为这是座无人岛。别说日日来采了,便是就采了一回珠,其他蚌精得了消息,也定再不会来了。”
“哎呀!王爷言之有理,倒是我一时糊涂了!”黛玉夸张地拍着脑袋,做出顿悟模样。
永玙看见她的神情,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旁边的吴次仁陪笑陪得脸都僵了。
起初他听见雪雁问话,心底还在窃喜,暗忖他留珠要价这步棋走得甚妙。哪知,峰回路转,黛玉和永玙一唱一和就把他的把戏揭穿了。
蚌精是活的,哪里会眼睁睁等着被宰杀?今日这般多,不过是因为此岛安全。若岛上人流如织,别说蚌精,恐怕连那片护卫海岛的雾气蜃气也要消失无踪。
“岛是宝岛,只是,胜在杳无人迹。待人一多,也不过第二个乌有岛罢了。”曼娜突然开口道。
不是她曼娜非要断人财路,实在是黛玉和永玙乃她茜香国座上贵宾。吴次仁居心不良,想要敲一笔大的,还偏偏被人家当场揭破。她二人乃旧识,她若不立时表明立场,生怕惹得黛玉和永玙误会。
黛玉闻言,冲曼娜笑了笑,却道:“曼娜姐姐所言在理。不过——”
吴次仁听见黛玉的话,心里先失望了大半,却又听见黛玉语气中带着转圜余地,说“可是”,立刻竖起耳朵,做洗耳恭听状。
黛玉觑见他的神情,觉得好笑,却也不再卖关子了,直接道:“这岛究竟如何,我们还得再看看。虽然不能因为这些蚌精就出高价,但是也不会太低便是了。”
“谢,谢天使大人!”吴次仁感激地道。
永玙一挥手,身后便有人牵上两匹正合适在沙滩行走的矮马。
永玙挑了一匹看上去更柔顺的,扶着黛玉上了马。却又一挥手,挥退了另一匹马,翻身而上,坐到了黛玉身后。
“你,我,我自己可以。”黛玉被永玙揽了个满怀。薄薄的衣衫根本隔绝不了彼此的气息,后背被他胸口热气一烘,黛玉只觉得心肝儿都变烫了,任她伶牙俐齿,也登时结结巴巴。
如今,黛玉个子已经长开了,和曼娜等人站在一处,也不嫌矮。可是永玙一上马,她立时就窝进了他的怀里,脑袋顶儿正好可以架住他的下巴颏儿。远远看去,简直像个小娃娃!
永玙却似乎觉得这个姿势、高度十分舒服,用下巴磨了磨黛玉脑袋上的小发鬏,笑道:“你就那一丁点儿骑马技艺,我不放心!乖,老实坐着。为,咳咳,为夫带你好好逛逛。”
“呸!”黛玉刚啐了一口,忽然醒悟这夫妻之名还是她自个儿要求来的,愈发脸红如霞,终于老老实实坐着不动,由永玙牵着走了。
身后,伊娜不甘人后,也抱了阿泰上马,两人同乘,不远不近跟在黛玉和永玙身边。
至于吴次仁,小心思接连落空,收敛起之前的轻视,心底对黛玉等人当真多了几分敬意。
永玙控制着矮马,沿着小岛外围树林间隙,慢跑了一阵,便已收获匪浅。
不提那天然造就、让人见了就走不动道的海岛风光,单表岛上的物产,便可称之为惊人!
像是脸盘大小的灵芝、奇形怪状却果香扑鼻的野果、还有许多永玙都不认得就连黛玉也只是曾在医书上看见过的药材,更别提偶尔好奇探头张望的飞禽走兽了。
“果真洞天福地!只可惜无路通往岛屿腹地。”黛玉看得兴奋极了,几次三番催促永玙往树林子里面深入。
幸好永玙有定力,再三劝阻她道:“这里僻无人迹,树林深处有甚猛兽也说不定。便只是一般的蛇虫鼠蚁,被叮咬了也是大事。”
黛玉只得作罢。
到底不舍遽然离去,分派了众人分几路查探小岛形势之后,黛玉还是央着永玙纵马带她绕着小岛跑了大半圈。
这一逛,直逛到红日衔山。
分成几队四处查看的林淼和夔家管事都已回来,却还不见黛玉和永玙的踪迹。
雪雁急了,就要和林淼骑马去找。
遥遥地,传来马匹嘶叫之声。永玙和黛玉转过树林,飞奔而来。
“姑娘!你们可算回来了!”雪雁急忙迎上前道。
黛玉在马背上,小脸被太阳晒得通红,却难掩兴奋地道:“雪雁,你逛得怎样了?这小岛我甚中意,你呢?”
雪雁闻言,也笑道:“奴、奴婢也很喜欢。不过还是得听听林管事的意见。”
林淼也已跟上前。待永玙将黛玉抱下马之后,林淼才凑上前,将他和夔家管事查探后看法一一说给黛玉听。
“你的意思是,此岛可买?”黛玉听罢,再次向林淼确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