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岛外,夔波云亲自率领渔民船只列队迎出一百海里去。
遥遥地,黛玉就望见许多挂着“逍遥”旗号的船只,忙将远镜递给了永玙。
永玙闭上一只眼睛,挨个船只望过去。见它们只是寻常渔船,且还样式不一,显见得并非一只船队。可那“逍遥”旗号,又分明表示它们都是份属自己的。
永玙还正迷糊,文竹凑上前,说道:“想必王爷和姑娘都忘记了。之前夔寨主来信,曾说东海渔民为了感念王爷恩德,自发在各自渔船上挂上‘逍遥’旗号。还说,东海上仅存的一些海盗、宵小,见了挂有‘逍遥’旗号的渔船也不敢招惹,都主动退避三舍。因此,便有越来越多的渔民、商队张挂‘逍遥’旗。后来,就连夔家水寨船队也换了旗帜呢!如今,整个东海遍地都是逍遥旗。”
“竟有此事?”永玙这才想起夔远致曾经提过“逍遥”旗的事情,问他的意思。他却并不在乎,管它是不是拉大旗作虎皮呢,只要能保的一方平安,便是好事。
黛玉也是这般想的,听罢,出言打趣永玙道:“如此说来,以后倒不能称呼你‘逍遥王’了。”
永玙情知有诈,还是忍不住追问道:“那么应该叫什么?”
黛玉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轻咬下唇,缓缓开口道:“应该叫——孟虎皮!不,孟大旗!”
“好啊你,敢笑话本王!”送上门找调侃的永玙等得就是黛玉这句话,举起双手在唇边哈了哈气,挥舞着魔爪就向黛玉袭去。
“不要,不行。”黛玉求饶躲避。
甲板上再次上演起你追我赶、你侬我侬,光明正大嘻嘻哈哈,闪瞎看客狗眼的戏码。
头号看客文竹:呵呵,呵呵,哒。
二号看客雪雁殷勤地搬来茶点瓜果,还温好了一壶百香酒,老老实实坐等。
眼看着雪雁好一通忙碌的文竹不解问道:“雪雁妹妹,你在忙什么?”
雪雁回头,鄙夷地望了文竹一眼,小声嘀咕道:“怪道王爷老是踹你呢!还是王府小厮,却真没个眼力见。”
“什么?”以为是他听错了的文竹掏了陶耳朵追问道,“雪雁妹妹是在说我没有眼力见?”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雪雁面不改色撒谎道,“我是在说,一会儿姑娘和王爷打闹累了,肯定要用茶点瓜果,咱们先预备上,总没有错。”
文竹猛地一拍头,回头去看累坏了,正歪靠着船头直喘气的黛玉和永玙,终于大彻大悟!
原来我真是没眼力见啊!
另一边,拍马屁也要拍到刀刃上的雪雁看着文竹恍然大悟的神情,偷偷扭过身去,嘿嘿嘿地笑了。
等到夔波云接到黛玉之时,黛玉已经重新梳妆打扮过,妆容清雅,发丝丁点不乱,仪态端方,美得不可方物。
就连那位在南洋时,不管不顾没羞没臊把老孟家祖宗多少代的脸面都丢干净了的逍遥王,也是一本正经负手凌风,龙行虎步下得船来。
仙人仪态、皇家风姿引得一众迎驾官民纷纷尖声叫好!
南洋之事仿佛大梦一场。黛玉和永玙都知道,只要离了那片地方,那里发生的许多事情,便只能从此作罢,再算不得数。
两人心照不宣,恢复正统仪态。但是,在只有他们彼此之时,不约而同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促狭之意。
逍遥岛上,黛玉望着眼前成片的楼宇、袅袅的炊烟和孩童朗朗的读书声,真的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夔波云引着他俩一处院落一处院落地看过去。
“这里是渔民们自己新建的住房,岛上只提供了些木料,其余全是他们自己互相帮助盖起来的。现在逍遥岛上,常住人口都快一万人了。”夔波云指着一排排房屋说道。
“一万人?岛上容纳得下吗?”永玙不由疑问。
夔波云道:“爹爹精心计算过,合理规划,逍遥岛最多可以承载一万三千人的常驻人口。只是,常驻的人多了,管理要困难些。爹爹便发动渔民们组建了联防队,十户一里,和保长制度相同。渔民们也都十分尽责,这么多人住在一起,却连一起打架斗殴的事件都没有。”夔波云骄傲地道。
“确实不容易!夔伯父治理有方。我听着还有读书声……”黛玉问道。
提起这个,夔波云兴致更高了,指着不远处一处开阔的小院道:“林妹妹请看,那里便是岛上的私塾,请的全是山东府的名儒。还有从各地赶来山东府的秀才、举子、饱读之士等等,都要来咱们私塾给孩子们上课。甚至过路的商人们闲来无事也会来教几笔算盘和生意经。你可别小看咱们这个私塾,便是岳麓书院,也不一定比得过呢!”
“哈哈……”黛玉再次放声大笑,“竟当真这般厉害?如此说来,我们一定要进去看上一看了。”
三人正说着话,却有一个戴玉冠的少年人晃着手中书本,从私塾里溜达了出来。
适才还拉着黛玉叽叽喳喳说东道西的夔波云突然安静了下来,双手握住黛玉右手,羞答答地挤到了她的身后。
“夔姐姐,你,怎么了?”黛玉还不明白,见她举止大变,忍不住追问。
倒是永玙,看出了点名堂,快步上前,先对那少年行礼道:“不才孟玙,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永玙虽然衣饰华丽,却不是官服、王袍,有意与那少年平辈相交,故而只说他叫孟玙。
“逍遥王太过客气,在下文鉴,区区一名秀才,当不得逍遥王之礼。”不曾想,玉冠少年却直接认出了永玙其人。
永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你,认识我啊?”
文鉴忽然笑了。
笑容在他略显清瘦的面上绽放,像冬雪初融,寒梅乍放,有一种经霜的冽艳。
“呵——”
黛玉清楚地听见躲在她背后的夔波云深吸了一口气。
永玙也听见了,甚至,他觉得文鉴也听见了。
因为文鉴本来只是微微勾起的唇角忽然笑容更深了些。
文鉴笑道:“逍遥王怕是不知。这东海之民将您奉如神明,逍遥岛东南侧的港口岸边,还专门树了一座您的白玉雕像。过往客商大老远就能看见。之前,在下还以为那些匠人为尊者讳,刻意将王爷姿容美化了过。不曾想今日一见,方知能工巧匠技艺再精,也实难描摹出王爷风采之一二。”
长得俊,有才华还是个会说话的!再加上夔波云羞不可抑的反应——同时福至心灵的黛玉和永玙异口同声问道:“不知文兄家住何处?年岁几何?可有婚配无?”
忽然被盘查身世的文鉴:……
和心思被揭破,当着心上人的面被点鸳鸯谱的夔波云:……
不等夔波云羞涩跳脚转身逃跑,识时务为俊杰的文鉴连珠似的说道:“在下年方二十又二,金陵人士,高堂均在,另有一兄一姊,并不曾婚配。已有秀才之身,只待今岁参加恩科,若能高中——”
后面的话,文鉴并没明说。
不过他说这些话时,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夔波云,显见是说给魁波云听的。
“哦~”黛玉和永玙一齐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点头叹道。
“文公子少年英俊,勤奋用功,高中必不在话下。只是,若能大小同登科,当成一段佳话。不知,夔姐姐以为然否?”黛玉推了推夔波云,直接问道。
夔波云冰雪聪明,哪能听不懂黛玉话里话外的意思,粉面早已红透,强作镇定地道:“我,干我——”
夔波云本想撇清干系,说干她何事?可是话还没出口,便听出了其中欲盖弥彰的味道。又见文鉴听到她起头,唇角笑意就深了些,又是欢喜又是羞恼,忙不迭改口道:“林妹妹以为如何,我便以为如何。爹爹那里还有事,我,我先告辞了。”
说罢,逃也一般离去。
剩下黛玉、永玙和文鉴相视微笑。
永玙走过去,拍了拍文鉴的肩膀,凑近了低声问他道:“兄台可问过夔寨主意思?”
文鉴眼睛笑眯了一道线,若无其事答道:“伯父伯母待在下如同亲子。”
俗话说的好,一个女婿半个儿子。文鉴这句“如同亲子”,便是半步晋升夔家女婿的暗喻了!
果然,晚宴时,夔远致、姬丝绊设家宴款待永玙和黛玉之时,饭桌上,文鉴也赫然在列。
夔波云羞得脸红如血,却也坚持了整顿饭,不曾挪窝。
因着黛玉等人急着归家,只来得及在逍遥岛略微停留,歇宿一晚,天明便再日程。
就连山东府的雅舍别馆,黛玉都没机会去看一看。
不过家宴时,文鉴说了,山东府的雅舍别馆已成新的文化交流中心。凡是远近的文人,皆以未至山东别馆为耻。
后来,金陵的别馆建成之后,总算替山东府分担了一些压力,再不是从前摩肩接踵挤破头情状。
且山东府不似金陵富足,山东府的别馆除了文化交流,传播技艺之外,也效仿京城雅舍,开辟了旁的生意。不拘一格,开门迎四方之人。连带着,让山东府城来往客商都多了一倍。
知府政绩突然就上了去,喜得知府连上奏折宣扬雅舍别馆的利国利民的妙处,愈发替别馆扬了名。
再说,有夔波云和文鉴坐镇,山东府别馆也用不着黛玉操心了。
黛玉算着日子,如今他们离家也快两个年头了。想起林如海信中模棱两可的大事,心中难免挂碍,再三推拒了夔远致和山东知府的邀请,弃舟登岸,换了快马,立即启程赶往京城。
京城里,迎春花早开,堪堪又是一年人间四月天。
林府宅院里,应妙阳院中,桃花遍开,红粉成片,蔚如烟霞,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初十快乐!
有情人终成——眷属!该拍肚子的拍肚子,该做半子的做半子,不要弄错了人哦!
第113章 喜事连连
应妙阳在桃花树底下坐了, 白衣如雪, 青丝化瀑, 晃着一双玉足, 悠哉游哉拈起一颗又一颗杨梅,吃得不亦乐乎。
早早下衙归来的林如海, 还没进门,先听见了院墙里传来的笑语声。
满身疲惫为之一空。
林如海晃着步子, 迈进远门, 一眼瞅见桃花掩映中,秋千高高飞起……
“妙阳!你如今身子重了,怎么还这般贪玩!”林如海关心则乱,顾不得细看秋千上的人是谁,急忙喊道, 一面捞起衣裳下摆, 快步奔去。
却看见应妙阳歪靠在贵妃榻上, 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正拈起杨梅往菱唇里送。
被他喝声一阻, 应妙阳美眸张得老大, 竟愣在了原地。
而那坐在秋千上,玩闹正欢的人却是惜春。
“姑父, 您回来了!恕惜春暂时不能见礼。”惜春还坐在秋千上,一时停不下来,只能扬声道。
那边,应妙阳似乎才回过神来, 瞪了林如海一眼,也不理他,自顾自扭头吃梅子去了。
春天来到,憋闷了整个冬日的应妙阳,好不容易才开怀。又赶上院子里的桃花都开了,她特地命人就在院中桃林里架了一个秋千,整日和孙氏、惜春并一众丫鬟们厮闹在一处。故而,林如海甫一归家,先闻笑声,再见秋千飞起,便误以为又是应妙阳在荡秋千。
如今,发现错怪了佳人,林如海望了望身周偷笑的婢女们,可怜兮兮坐到应妙阳边上,也拿了一颗杨梅。只是,刚咬了一口,杨梅汁水就在嘴里爆开,登时酸倒了林如海的满口老牙。
“嘶——”林如海俊脸拧成了一团,扶着腮帮子,好半晌说不出话。
“噗嗤!”却是应妙阳笑得十分欢畅,捂着肚子,恨不得直打滚。
林如海便知,又是她故意作怪,哄自己吃杨梅。可是,每次他还都忍不住上当,酸倒的牙齿咬了又咬,黑手伸了再伸,最终还是没舍得“教训教训”她。
“玉儿她们便是这一两日到家了。”林如海眼珠一转,忽然说道。
笑得正欢的应妙阳蓦地正襟危坐,抚了抚她如今已显出形状的肚皮,小声道:“不知玉儿看见我这样,会如何想?”
林如海知道应妙阳为何担忧,心底难免好笑。
黛玉为人最是豁达,且自打她借住荣国府之后,整个人更是与儿时不同了,懂事体贴。便是他再续弦,若没有黛玉从旁推动,他八成也走不出这一步。
至于子嗣,林如海还记得当年幼子夭折之时,黛玉这个姐姐心疼的反应。更别提,在姑苏时,黛玉亲口跟林如海说,她想要一个弟弟。林如海有自知之明,知道林家几代单传,自己也是老来得子,本不奢望再有子嗣。没想到,老天保佑,竟然又赐给了他们一个孩子!
想到此,林如海忍不住抬手轻轻抚上应妙阳微微鼓起的肚皮。
“玉儿最是喜欢兄弟姐妹,若她知道,只有高兴的!”林如海柔声道。
旁边,完全被无视了的惜春看见众目睽睽之下,林如海放在应妙阳肚腹之间的手赶忙从秋千上跳下来,捂住眼睛,喃喃道:“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被惜春的“我什么也没看见”提醒,破坏了好事的林如海和应妙阳:……
气氛微妙地尴尬。正当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时候,一阵春风吹过桃林,卷起飞红无数,连带着还有一人语。
“表姐,我和哥哥带着太医来给您诊脉了。听说,黛玉姐姐这两日便要回京,可是真的吗?”钮云人未至,声先到。
伴着扑簌簌的花落声响,钮云和九皇子从桃林里走出。钮云兴高采烈,难得露出孩童情态,蹦蹦跳跳跑过来,直接坐到了应妙阳身边。
九皇子却满脸不耐烦地摘着落到肩头上的桃花瓣,还一面嘟囔道:“表姐你也真是的,好好一个院子,你种了这么多桃树,敢情你是想要卖桃子?这桃花也忒烦人,风一吹就落,怪不得不讨人——”
“——喜欢。”九皇子顿了顿,傻愣愣望着眼前人,说道。
九皇子只顾着闷头摘花瓣,都走到秋千旁了,这才抬头,却一眼瞅见离他不过一步之遥的惜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