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杨毅还要再劝,忽然望见远处道路尽头,尘烟四起。
转眼儿,便有马蹄声到了近前。
杨毅再顾不上说话,和林如海一起奔到道旁,手搭凉棚,伸长了脖子去看。
果真便是黛玉他们。
说来也好笑,黛玉归心似箭,急得弃舟换马,要日夜兼程地赶回家。
哪知,才坐了半日马车,她竟然就被颠吐了。
颠吐了。
吐了。
永玙看着呕吐不止的黛玉,想起她哪怕就是在漂泊不定、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也没有晕过船,如今上了陆地却……
永玙感受着雪雁古里古怪的目光,情不自禁摸了摸鼻子——他不怪雪雁对他不敬,实在是就连他自己,也在怀疑莫非黛玉这是在害喜?或者竟是他不知何时让黛玉怀孕了?
虽然永玙早过了不知人事的年岁。但是,知道归知道,他却没有经历过啊,难免有些不确定。
只是,这份不确定他却不能宣之于口。不会什么珠胎暗结有悖伦常,毕竟他们没有。只因若是让人知道堂堂逍遥王连如何繁衍子嗣后代都不清楚,岂不令人笑掉大牙!
永玙还在苦恼,这边厢,黛玉见自己吐了许多秽物出来,实在不雅,不愿意被永玙看见,不由分说把他赶下了马车。
落在文竹和旁人眼里,愈发变成了两人偷尝禁果,如今事情败露,再遮掩不住,黛玉恼羞成怒,把永玙驱逐!
文竹替永玙感受着周遭“鄙夷”的目光,慌忙把永玙拉到角落,用和雪雁一样的古怪神情望着永玙,欲言又止了好半响,这才道:“那个,那个,王爷,林大人她,她这是怎么了?”
永玙本正烦闷,又被文竹莫名其妙一问,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腿又踹了文竹屁股一脚,没好气地道:“林大人身子不舒服,你还不快去寻太医来,反倒有空在这说闲话。”
文竹委屈道:“爷,我冤枉啊!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您让我上哪里去寻太医?再说,若真的是……那也不合适宣扬出去呀!”
“是什么?怎么就不合适宣扬出去了?”永玙眯起双眼,逼近文竹,危险问道。
文竹被永玙神情吓住了。害喜的事情不过是他瞎猜,其实他也相信凭永玙的人品,应当不会做出这种悖礼之事。那么,背后非议主子,还当着主子的面点破——文竹想起雪雁骂他没眼力见儿的话,悔之晚矣。
“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爷您别吓我!”文竹突然往前一扑,抱住永玙的腰,哭诉道。
平白无故被文竹搂了腰的永玙,咬牙切齿,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快放手!”
这次出海之后,只觉得他家王爷变了心,待他再不似从前那般的文竹心里难过,愈发不管不顾,眼泪鼻涕横流,一股脑全蹭在永玙外袍上,哑着声音哭道:“我不放!爷,您是不是不喜欢文竹了?是不是不想让文竹跟着伺候了?文竹愚钝,但是,待爷您的忠心天地可鉴!文竹打小便跟在爷身边,爷您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害怕什么,几岁才不尿床的——唔唔”
文竹难得哭诉个痛快,渐渐话越来越多。本来只是和他半开玩笑的永玙,见他当了真,只得由着他把眼泪鼻涕全抹在自己崭新的袍子上,任由他胡来却不说话。
可是,文竹越说越不像话了,竟然说起他儿时尿床的事情,叫英明神武的逍遥王如何能忍?
永玙一听话头不对,立即抬手,捂住了文竹的嘴。
文竹还要挣扎,兀自发出“呜呜”的声音。
永玙恨声道:“妹妹她只是车行太快,路途颠簸,晕车了,你瞎想些什么!赶紧给我闭嘴!让她知道,你在外面乱传她的闲话,仔细她不饶你!”
说罢,一把推开文竹,甩着手离去。
“不,不是害喜吗?”独自唱了一出大戏的文竹,吸了口鼻涕,在风中凌乱。
正好出来给黛玉换清水漱口的雪雁听见文竹最后一句话,“哗啦”将一盆水泼在了文竹脚边,溅起地上的尘土,飞了文竹一腿的泥点子。
“呸!”雪雁啐道,“你呀,长点心吧!”
“我——”百口莫辩,再次缺心眼了的文竹终于死心了,冲着雪雁纳头便拜,“求雪雁姐姐赐教!”
忽然就成了王府书童师父的雪雁一叉腰,笑了。
那头,车厢里的黛玉还万事不知,正恼恨自己没用呢!
就这样,永玙心疼黛玉晕车,走走停停,逢店便入,原本不过几日的路程,竟被他们走出了十来天。
好不容易,这日踏进入京的官道,黛玉的晕车也好转了许多。
永玙这才从马车里退出来,骑马跟在一旁。
远远地,永玙便望见官道旁的茶棚边站着三个人。
且看那身形,竟像是——泰山大人!
永玙不敢耽搁,急忙打马上前。
一看,可不正是林如海、杨毅并赵煦嘛!
永玙翻身下马,走到林如海身边,大礼拜下道:“玙儿拜见岳丈大人!”
其实尚名不副实的林如海许久不曾见过永玙,乍然重逢,只觉得昔日少年,已然褪尽稚气,英武雄壮如军中猛将,气宇轩昂不让士林豪强!端的好品貌,好气度,好一个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这头儿,林如海岳丈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那头儿,黛玉得知父亲和先生等人在前面的茶棚迎她,思亲心切,顾不得引发晕车新疾,命车夫扬鞭疾奔,眨眼也奔到了茶棚前。
雪雁扶着黛玉下车。
文竹亲自搬来脚踏,让黛玉方便下车。
谁曾想,黛玉右脚刚踏上脚踏,还没踩稳,忽然身子一软,伏在车架上,干呕起来。
林如海打头,杨毅紧跟其后吓傻当场。赵煦还有点不明所以,永玙立马扶额叹息。
恰到好处登场的野风,卷着地上的杂草根茎,呼啸而过。
良久,等黛玉度过了那阵恶心劲儿,再抬头时,只看见林如海一脸的不可置信,杨毅对永玙怒目而视,永玙摆手不迭,赵煦左右环顾,似懂非懂。
呼——又是一阵春风过。
黛玉缓缓直起身子,淡定下车,走到林如海等人面前,盈盈下拜道:“女儿拜见父亲大人!拜见先生!拜见赵公子!适才赶路太急,女儿晕车病症又犯了。”黛玉特意把“晕车”二字说得十分清楚。
晕车?林如海听见黛玉解释,心里好过多了。也是,谁说的女子呕吐就是害喜?定然是他太过紧张,见妙阳有孕,方看谁都有些误会。他的女儿,他还是了解的。可是——林如海转念一想,黛玉靠得住,永玙靠得住吗?
林如海猛地回头,去看永玙表情。只见他面上除却担忧,竟全是哭笑不得。他身边小厮文竹更是已经捧了漱口的茶水过来,看样子,黛玉晕车并不是头一回了。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林如海在心里安慰自己道。
而杨毅就比他直接多了,径直开口道:“是吗?玉儿晕车了,让为师看看,可有甚好法子没有?”
杨毅说着,伸出右手食中二指,隔着衣袖搭在黛玉脉门之上。
只一接触,杨毅便收回了手,含笑抚了抚黛玉头顶道:“傻孩子,既然晕车了,何苦还这般急着赶路!快进去喝杯茶,歇歇脚,解一解。”
真的是晕车!
杨毅此话一出,林如海再不担心,一面拉着黛玉去里面早就布置好的座位上坐下,一面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将黛玉看了个遍。
见她除了晕车,面色略微有些苍白以外,一切都好,甚至身量也高了许多。从前偶尔还会从她眼底泄露出的担忧和焦虑更是再找不见一丝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心底的快活与畅意。
黛玉的面庞,全都在发着光。
是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光。
是天高海阔、任我逍遥的光。
林如海老怀大慰,只顾着盯着黛玉发呆时候,黛玉却问道:“如何不见郡主?”
却不是黛玉架子大到非得应妙阳亲自来接。实在是她二人感情亦十分深厚。若应妙阳久等她不归,定然不会干坐家中枯等,无论如何也会和林如海一道前来。现下,就连赵煦都在场,偏偏没有应妙阳。林如海在信里又是语焉不详,说什么家中发生了大事,如何能叫黛玉不胡思乱想,心急如焚呢?
“咳咳,这个,郡主她——”刚才还怀疑黛玉和永玙珠胎暗结的林如海,此刻就被女儿质问上了,本来十分坦荡的他,想起自个儿老老又得子,也难为情起来,斟酌着不知如何说才好。
被黛玉看见,愈发误会了。
黛玉急道:“怎么了?可是郡主出了事?”说着腾地站起身,就要上马回府。
林如海忙一把将她拉住,结结巴巴道:“不,不是。玉儿你想多了。郡主她,她有喜了。”
“什么?”却是黛玉和永玙异口同声问道。
“有喜了?几个月了?怀相可好?可有太医常住府上照顾?请了产婆吗?”黛玉连珠似的问道。
不等林如海一一回答,她已经转而去问杨毅道:“先生,您给郡主把过脉吗?这一胎可稳吗?产婆请了吗?请了几个?郡主喜欢吃酸还是甜?胖——”
永玙看不下去了,竖起一指,拦在黛玉唇边,还用手给她扇着风,示意她稍安勿躁。
“你别急,慢慢问!这么多问题,你倒是让先生先答哪个好!”永玙劝道。
黛玉也知是她太激动了,转头腻到林如海身边,笑颜如花地望着他,轻声问:“郡主她一切都好吗?”
“好好好,都好,只等你回家。”林如海见了女儿笑颜,喜得心都化了。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功成名就,天伦得享。似他者,复有何求?
永玙望着相识而笑的父女俩,也是忍不住喜上眉梢。
杨毅却突然把他拉到一旁,小声道:“贤亲王夫妇因为事忙,无瑕来迎你。”
“哦?”永玙不解问道。
本来,他见官道旁没有贤亲王的身影就有些疑惑。此刻又听杨毅说是因为事忙,更加不解。他那个闲散父王,最会推脱搪塞的,哪里会忙得连迎他这个宝贝疙瘩的空儿都没有。
永玙急忙追问道:“不知我父王在忙些什么?怎么……”
却被杨毅打断。
杨毅看着还一头雾水的永玙,吃惊地道:“怎么,你还不知道吗?皇帝已经命钦天监选好了日子,贤亲王亲自过府,问了大哥的意思。两家已经定好下月初六便为你俩举行大婚仪式。这会儿贤亲王府并逍遥王府都已是忙得人仰马翻……”
杨毅还在说话,永玙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他满脑子都是杨毅那句下个月初六大婚!
下个月初六大婚!
第115章 男装
最近, 京城里热闹非凡, 好消息一个连一个, 如雨后春笋般往外冒。
商贾士林、百姓高官都有津津乐道的趣闻, 前朝后院都有笑语嫣然的乐事。
但是,在这其中, 最重要、最重大的还是林府和贤亲王府的婚事。
钦天监选好良辰吉时,启运帝亲自下旨, 昭告天下, 逍遥王与林家嫡女雅舍主人大婚。
贤亲王府和逍遥王府同时大肆采购,光是买来装聘礼的箱笼就用大车接连拉了好几车,更别提旁的物事了。
而林家,亦是不遑多让。全部林家铺面,为了庆祝主人大婚, 一律酬宾大优惠。折扣的牌子往外一挂, 众人才发现, 原来京城最红火的生意林家都有涉猎,最挣钱的铺子都是林家所开。
更别提, 黛玉此回下南洋, 别的没干,至少却打开了南洋商路。从前只是小打小闹甚至偷偷摸摸的远洋商路, 如今却可以光明正大最起码跟在林家船队后,坦坦荡荡地走!
多少往来商人,早就盯住口岸生意这块肥肉的精明人们并往来路线上的渔民、百姓,哪怕嘴上不说, 心里也都十分感激黛玉和永玙。
林淼主管的异宝铺子,如今已至不敢开门的程度。只因,他一开门,蜂拥而至采买的人就要把货架挤翻,推倒!林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设了个拍卖场。每日定时定量投放新奇物件,价高者得。物以稀为贵,如此一来,更加引得人们趋之如鹜,爱之如狂,说是洛阳纸贵,一点也不夸张。
外间这般热闹,内院里更是犹有过之。
不论林如海如何如日中天,以老臣身份在启运帝面前十分得用,不提应妙阳乃是宗亲,不说永玙那金贵无比的身份,单表黛玉作为雅舍主人,手握京城、山东府、金陵并广东的雅舍别馆大权,就已引得满朝文武出动。
听闻黛玉大婚,林府门槛立时被踏破了。
林府之内,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主子下人全都忙得脚不沾地。
除了一个人。
黛玉被众人堵在闺房之内,什么事情也不许她做,无聊得她直打哈欠。
说起来归京那日,她一眼在茶棚里见到父亲并先生等人,又得知应妙阳身怀有孕,高兴的不得了,只略略喝了口茶,就快马加鞭赶回了府。
由此,也看出了杨毅医术比黛玉高出许多。他只给黛玉轻轻扎了一针,黛玉便再没有晕车了。
彼时应妙阳,也得了信,在大门口迎接黛玉。
黛玉见到显怀的应妙阳,却骇得停住了脚步,嗫嚅半晌,方才问出一句:“郡主,许久不见,您身子可还好?您这样站在风地里,会不会吹着宝宝呀?”
起初,应妙阳看见黛玉生分模样,还当她忌惮自己有孕,心里不痛快。及至听见她低如蚊蚋的问话和看见她小心翼翼的表情,应妙阳才彻底放了心,亲自挽了黛玉的手往内院走,一面还把黛玉的手按在她肚皮之上。
恰好,她肚子里那个小鬼也是个狡猾的家伙,踢腿翻身,动了个不亦乐乎!
头一回感受到胎儿律动的黛玉就那般站在路当间,哭了起来……
最后,还是被永玙半搂半抱哄进了屋。
至于什么入宫面圣,禀报出海详情,全被黛玉抛到了九霄云外,都是永玙独自完成的。
后来,黛玉想出门进宫面圣也不行了。只因启运帝一道圣旨下来,命她好生在家待嫁,下个月初六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