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系林妹妹[红楼]——芳年
时间:2019-08-31 08:29:33

  黛玉转头看去,来人竟是宝钗的大丫鬟莺儿 。
  “莺儿你怎么在这?”黛玉疑惑问道。
  “林妹妹可回来了!”熟悉的温柔女声传来,宝钗从门房里走出。
  还是旧时素净打扮,略施脂粉,用纱帽遮住容颜。
  黛玉万没想到此时竟见着宝钗,和林如海对视,忙迎上前问道:“宝姐姐如何在此?怎不请进花厅里?”后一句是对管事们说的。
  旁立管事婆子急忙答道:“薛姑娘一大早便登门拜访。奈何老爷和姑娘才将出门。我等原也是这般答的,只是薛姑娘执意要在此等候。”
  宝钗见林如海负手站在远处并不靠近,待管事说完,忙道:“不关嬷嬷的事,实在是我不请自来。”说着走到林如海面前恭敬行下礼去,“宝钗拜见林姑父。”
  这却是随着宝玉叫的。
  林如海挥手示意她起身,“薛姑娘久候了。玉儿,你且带着薛姑娘到你房中说话,为父尚有些事需要料理。另外,嘱咐你院里小厨房多加些菜。”
  黛玉点头应下,和宝钗分乘两轿入了内院。
  路上,两人并未多言语。宝钗得见林府景致,暗暗心惊。这宅第多年无人打理却疏落有致雅趣横生,联想到黛玉委屈在碧纱橱里的小房间,宝钗心下了然,想来一切均是黛玉手笔,反倒愈发紧张。
  两人在房内坐下,宝钗看着黛玉满屋子的书,不由笑道:“颦——”话甫出口,宝钗便脸色大变,偷眼去看黛玉,见她闲闲吹着茶沫子似乎并不在意,暗暗捏了把汗,忙改口道:“林妹妹这般香软又藏了一屋子书就不怕哪日被书虫吃了去?”
  黛玉菱唇轻启淡淡道:“蜉蝣罢了,见光便死,我怕尔甚。”
  宝钗叫颦儿惯了,出口便触霉头,此来又是有求于人,顿觉黛玉话中有话,旁的话再说不出口。
  可是贾雨村被关在大理寺,哥哥的案子一日不了,便是一把利剑时刻悬在薛家头上,叫她如何不心忧?
  黛玉一面喝茶一面打量宝钗神色,见她孤身前来,思及前几日王子腾拜帖如云,心底有数,单等她开口,连薛姨妈如何不在的话也不问。
  宝钗犹豫再三,见黛玉始终不动声色,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干脆直言道:“说来不怕妹妹笑话,姐姐此来是有事相求。”
  黛玉这才放下茶盏,镇定看着宝钗道:“宝姐姐竟有何事需要求我?”
  “实在是我那哥哥薛蟠曾做过一件荒唐事,这也是我和母亲焦急上京的一个缘由。”宝钗避重就轻道。
  薛蟠强抢民女霸占为妾的事情,叫宝钗一个未嫁女如何说得出口?
  今日她本应和母亲同来,可是舅舅王子腾专程递了那么多拜帖林如海都闭门不见,她怕今日母亲同来吃了闭门羹以后再不好上门,故而才独自前来。
  薛蟠强抢香菱打死冯渊的事,黛玉怎会不知,可她也不能点破。
  “当初哥哥身边随从仗着府里势力,言语不和,出手重了些,错手打死了一位公子。这案子发生在金陵,便是由时任金陵知府的贾雨村办理。案子早已了结,打人的随从也得了惩治。哪知如今那贾雨村因扶正妾室被免官究责,押在大理寺里。从前他审的那些案子都要一件件从头理过,我哥哥又缠上了官司……”宝钗缓缓道。
  宝钗说着话,黛玉清亮的目光便时刻不离地盯在她面上,看得她直发慌,硬着头皮将话说完,抬起头怯怯望着黛玉。
  “怎不见香菱姐姐?”黛玉见她说完,忽然问道。
  宝钗愣住——她怎么忘了要带上香菱呢?只是香菱来了断不会替哥哥说好话。
  “母亲替哥哥忧心,近来身体不适,香菱陪侍在侧。”
  却也是实话。
  “可惜了,我听说这案子便与香菱有关。想来薛家哥哥既是冤枉的,有香菱从旁作证,定当无碍。”黛玉道。
  宝钗面上尴尬之色难掩,知道黛玉是在挖苦她。这事确实是哥哥做错,奈何她要出面受这奚落!
  黛玉见宝钗粉面煞白,于心不忍,她何尝不是被哥哥拖累?叹气道:“这等衙门里事,我并不懂。不过宝姐姐有话直说便可。”
  宝钗感激地迎上黛玉目光,确定她乃真心,方道:“我哥哥糊涂,理应受罚。只他乃我薛家独子,受不得那牢狱之灾,此遭但求能破财免灾。”
  按理说王子腾乃京营节度使,没道理摆不平薛蟠这件小事。可见他是觉得现下风声太紧,不愿意插手,也难保他不是让宝钗来探林如海口风。
  黛玉皱眉道:“宝姐姐是怕贾雨村在牢里胡乱攀扯?说来,不知宝姐姐还记得否?贾雨村曾在林家作馆,乃妹妹先生,他入京起复还是家父并二舅舅举荐。”
  言下之意便是贾雨村之事,林府避嫌犹恐不及实在爱莫能及。但是也明言了最起码能独善其身,保证不会受到牵连。
  林府闭门这些日子,林如海日日在家闲来无事,拿着同年、恩师并诸多旧友往来书信,和黛玉细细分析京城局势。以吏部贪腐案为引,将其中曲折一一详解,所涉京中高门大户个个挑出,嘱咐黛玉哪些人家要时常走动,哪些要敬而远之……
  一月下来,黛玉早非吴下阿蒙,对京城时事之把握远胜常年不出门的贾母,更别提不通庶务的贾政与玩物丧志不学无术的贾赦了。
  且黛玉既然打算笑挽大厦,便免不了与荣国府众人来往,自然要提高她说话的分量,便也不介意在宝钗面前显露她的见识。
  果然宝钗看着黛玉随手拈来姿态,似乎完全不把此事放在眼里,越发笃定舅舅所言不虚——林如海圣眷优厚,对吏部之案知之甚深。若非如此,黛玉又怎会这般淡定?
  “到底哥哥有错在先,不知他可能得脱?”宝钗咬牙追问。
  “这个,妹妹自然说不准。只是我听说香菱原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幼时和仆人看灯被拐了去,这才有了后来之事。如今,妹妹多嘴直言——”黛玉拿帕子抿了抿唇角,见宝钗满脸希冀地望着她,这才接道,“宝姐姐既然担心薛家哥哥受牵累,还是早早还了香菱自由身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永玙:林姑娘,你听我解释……
  芳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永玙:林姑娘?不,渣作者,你——何不扶摇直上。
  芳年:啥意思?
  永玙:滚出九万里!!!
  黛玉:呵呵,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第32章 善无善报英莲应怜
  红日衔山。
  黛玉要留宝钗在家里用饭, 宝钗推辞不受。黛玉也不勉强, 亲自将她送到二门, 嘱咐小厮务必送到荣国府。
  眼看宝钗身影消失, 紫鹃扶着黛玉往房里走,忍不住问道:“姑娘是想借薛公子的官司救出香菱?”
  黛玉赞赏地看了紫鹃一眼。
  最近紫鹃不知是否因在林府, 总是谨言慎行。起初黛玉还以为紫鹃心有芥蒂,后来发现无论她吩咐何人何事, 紫鹃都比当事人还清楚。
  哪件事谁负责, 做到了什么程度,有哪些问题,谁干活尽心谁有怨言……紫鹃都一清二楚并会在黛玉需要的时候及时给予提醒,已然比李妈妈还要得力。
  今日之事,便是力证。旁人可能都会先说宝钗如何薛蟠怎样, 但是紫鹃却敏锐察觉出黛玉用意实在香菱身上。
  “你与香菱也熟识, 她那样一个人儿命却这般苦。那呆霸王除了对母亲、妹妹略微上心, 何尝将她当个人看待!”黛玉气愤道。
  紫鹃想起香菱品貌境遇,亦是鼻头泛酸。
  “只是, 宝姑娘能否领悟姑娘意思, 说话又是否作数呢?”紫鹃担忧问道。
  黛玉垂眸道:“宝姐姐既然上门,自然想好了条件。我虽没承诺帮忙, 但到底也给她吃了定心丸。区区一个贾雨村还扳不倒她舅舅王子腾,更别提万事不知的荣国府。贾史王薛四家同气连枝,那薛蟠不过纵仆行凶,再不济散尽家财总能保的命在。”
  “何况, 薛家还是皇商,如今仍算得用,断到不了那等地步。”黛玉冷冷道。
  紫鹃关心则乱,慌道:“这般说,香菱之事并不把稳?”
  黛玉微笑着拿手指去点紫鹃额头,“才将赞你聪慧,怎地又糊涂了?薛蟠这遭儿究竟是伤筋动骨还是表面功夫,还不全在旁人一句话!那王子腾也不是全没成算,不过厌烦这外甥无能又忙着避嫌罢了。爹爹再不中用,让薛蟠蹲几日大牢挨多少板子还是能说了算的。宝姐姐精明,这笔账她自然会算。”
  “那她也知道要把香菱送咱府上来?”紫鹃还不放心。
  黛玉轻哼一声道:“呵,在乎香菱死活的,除了咱们怕是也就只有宝玉那个糊涂鬼了。他又哪里能做得了主?不说二舅母就是袭人都——”黛玉停下不说,转而道,“宝姐姐省的。”
  紫鹃这才笑逐颜开,拍掌道:“是该叫那呆霸王长点记性!让香菱得逃魔窟!”
  “唉,到底可怜了香菱与那冯公子一对璧人!”黛玉幽幽叹道。
  果然,没过几日,薛蟠便因纵仆行凶被抓进牢里。王夫人并薛姨妈直接回了娘家,但是据说王子腾闭门谢客,王子腾夫人三言两语就将两个妹子都打发了。薛姨妈哭得不省人事,宝钗无奈,亲自带着香菱登门。
  本来,宝钗那日归家后就将送走香菱之话说了。哪知薛姨妈并薛蟠都不同意。
  薛姨妈意思是香菱已是薛蟠妾室,哪能说走便走?也是存心小觑黛玉。至于薛蟠,他纯粹贪图香菱美色,不舍放手。
  宝钗苦劝不成,对烛抹了一夜的泪。
  直到薛蟠在外吃酒却突然被官差抓走,小厮回来报信,薛姨妈哭到内院,贾府中人这才知晓。
  王夫人带着薛姨妈亲自求到王子腾头上却吃了闭门羹。薛姨妈才彻底慌了,回家一头栽倒,只会搂着被子嚎啕大哭。
  宝钗无法,回禀了薛姨妈,和香菱说清根由,独自带着她再次登门。
  这回儿,倒是直接被迎进内院。
  两人在黛玉房中坐下,黛玉与宝钗不过一句招呼,转头拉住香菱的手还没开口,香菱已扑通跪下。
  “香菱谢林姑娘再造之恩!”香菱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若非黛玉屋里铺着厚厚的地毯,怕是立时要肿起老大一个包。
  “这是作甚!”黛玉一把揽住香菱,不许她再磕头。
  香菱抬起头,望着黛玉,脸上全是泪痕。旁边紫鹃、雪雁看见都于心不忍,一左一右按住香菱臂膀,强行把她摁在座椅上。
  另一头宝钗坐在绣墩上,脸色十分难看。
  黛玉却一时顾不上她。
  香菱并不记得,只觉得无缘无故,黛玉对她恩重如山恩同再造。黛玉却知前世两人一段师徒情分。
  可怜香菱这般钟灵毓秀一个人物竟被薛蟠糟蹋了!她存救人之心久矣!前世自身难保,她实在无能为力。今生不过举手之劳,岂有不救之理?
  好不容易香菱止住哭泣,宝钗终于得空将薛蟠被抓之事说出。
  黛玉沉吟片刻方道:“薛家哥哥之事得听衙门公断。但此事有因,虽是人命官司,到底他不曾亲自动手。又有皇商身份,再兼令舅臂助,性命当是无碍。”
  宝钗闻言松了口气。
  “但是——”黛玉道。
  “但是如何?”宝钗急问。
  “但是御下不严纵容家奴的罪名定躲不掉。薛家经营的产业怕是也要……”黛玉诚恳道。
  贾雨村乃王子腾心腹,薛家更是王子腾背后钱袋子。此番触怒天颜又兼惹众怒,薛家想不破财难矣!
  宝钗早有准备,只要薛蟠无事,她薛家总有东山再起时候,些许磨折她还受得住。
  宝钗起身,端正向黛玉行了一礼。
  黛玉侧身避过,拧眉道:“宝姐姐又是作甚?我不过动动嘴皮,旁的事却爱莫能助。”
  宝钗摇头。墙倒众人推,最怕无常捉弄。如今她只需要一句准话。至于如何打点,最多不过被人讹诈,她自认还能办好。
  患难见人心!想起宝玉只能陪着她掉泪,姨妈、舅母只会跟自家拿钱,倒是黛玉虽然别有目的到底肯对她说句实话。
  再想一想,之前自己母亲、兄长俱全,在荣国府获众人夸赞,黛玉却被人明里暗里挤兑时她所思所想……宝钗不禁臊红了面皮,匆忙告辞离去。
  宝钗走后,香菱又要跪下叩谢黛玉,被她佯怒劝住。
  黛玉见香菱近来大喜大悲形容憔悴,便让紫鹃先领她下去休息。至于,去见贾雨村之事容后再谈。
  几日后,天朗气清,正乃出游踏青吉日。
  黛玉与林如海告了假,由林福、李妈妈等陪着出门。同车之人还有香菱、紫鹃并雪雁。
  香菱坐在车内,时不时便要撩开车帘探头出去张望。
  黛玉见她可怜,不由劝道:“此处离城外尚远,你且歇歇。这般久都等了,如何差这一时三刻?”
  香菱难为情地低头,噙在眼里的泪珠顺着香腮滑落。
  “叫姑娘笑话了!我实在是,实在是醒着想梦里盼,等这一天太久了!”香菱哽咽道。
  昨夜,黛玉将她唤入房中,执手促膝与她说了贾雨村罪名查实被判流放明日便走的事。黛玉还说,早已命人打点了差官,可以和她同去询问贾雨村当年案子根由与当初拐走她的人贩子所作口供,兴许能借此查出她的身世。
  香菱听罢,早已泪流满面,是夜辗转反侧,彻夜未眠。这会子一对明眸下青黑一片,七情全在面上。
  黛玉看着香菱模样,感同身受心底戚戚又怕事情不成,反惹香菱失望,嘴唇翕张,到底劝不出口。
  车声辚辚,终于在城外某处长亭前停下。
  李妈妈扶着黛玉下车,自有林福去打点官差。不多时,披枷带锁蓬头散发早已瘦脱了相的贾雨村被带到黛玉面前。
  黛玉用尽目力分辨,也不能从面前这饿鬼般的人身上看出半点昔日贾雨村进士老爷的风采,也不免唏嘘。
  “先生可还记得黛玉?”黛玉轻声道。
  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炸响在贾雨村耳际。黛玉从头到脚都被帷帽裹住,贾雨村自然认不出,可是她的名字他又怎会忘记?慌忙就要跪地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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