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冷了脸,“来人,去寻一寻,看贾女史去哪了。”
立马有太监前去寻找。
话说,此时被点名的元春去了哪里呢?
原来元春今日往太医院替皇后娘娘取药的路上,恰好听见四皇子伴读与人在宫门口说话。
元春留了个心眼,听见他们说四皇子要去御花园散步。回去后,便向皇后娘娘提议到园子里消夏。
平日里,皇后娘娘也不用元春近身伺候。只消到了园子里,不愁没机会碰见四皇子。元春打定主意,陪着皇后娘娘进园子的路上,全神贯注都在路人身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元春看见了远处半山腰四皇子的侧脸。
元春咬咬牙,想起舅舅王子腾托人给她传的口信,趁着皇后娘娘身边人“安营扎寨”布置竹床的时候,一溜烟儿跑到了山边。
且说四皇子,早已成年,出宫开府,也封了王。近来,孟皙逆案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四皇子继位呼声虽不显,到底也有一争之力。又听说,林如海今日进宫回禀,便按耐不住了,随便寻了个由头,进了宫。
可惜,皇帝下了严令,书房宫室以内,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入。四皇子无奈,转向御花园,假作逛园子。
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也没想到,元春还在后面等着呢!
四皇子正在假模假样地观景,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皇后娘娘宫中女史贾氏参见四皇子。”元春一气儿爬上半山腰,累得气喘吁吁,站住脚,好半晌才喘匀了气,从山石后转出来,躬身说道。
四皇子乍听见皇后娘娘四字,心儿惊了一下,回头看见只有元春一个人。她还低着头,既端庄又娇羞模样,心惊换成了心动,却也知道分寸,后退半步,负手问道:“不知贾女史有何见教?”
元春只说了贾氏,四皇子又是头回见她,并不清楚她的身份,故而态度生分又疏离。
元春想起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一狠心,开门见山道:“臣女羞为荣国公嫡孙女,入宫多年,一无所成。今日,斗胆抛却性命身家不要,有句话也要说给四皇子听。”
元春说着,跪下身去,却高昂着头,瓷白一张玉面,不着脂粉,天然雕饰。
“哦?”四皇子顿时来了兴趣。“原来是荣国公后人!本王爷也曾见识过荣国公风采,可惜——不过,不知贾女史究竟有何要紧事要与本王说?”
“说来话长,原与臣女家中——”元春话刚起头。
“贾女史、贾女史……”一阵不大不小的呼唤声音传来。
正是皇后娘娘派去寻找元春的人来了。
听那声音,来人不过三丈开外。
元春一下子急了。
在深宫内,私会皇子,任凭她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四皇子虽对元春身世和她要说的话感兴趣,但是究竟是什么事,元春还没说出口,一个不确定的消息,可不值得他以身犯险。
不待元春从地上起身,四皇子已经快步转过山石后面,就连他的随从,也眨眼间儿走了个干干净净。
等到太监们寻过来时,只看见元春手里拿着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花满头大汗站在路边。
带头的太监四处望了望,刚才他好似看见了什么人影,这会儿却望不见了,心里对元春多了些不满。这丫头平日看着循规蹈矩,难不成是个心思大的?
“贾女史不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怎么不禀报,就一个人跑到这山上来了,倒叫咱们好找!”太监边喘气边道。
元春快步迎上去,扶住领头太监的胳膊,讨好道:“刘公公辛苦了,都是我不懂事。适才来的路上,看见这山头上有株牡丹开得格外好看。想着皇后娘娘定然喜欢,我又见皇后娘娘好不容易才寻着了凉爽的地方,一时不敢打扰,便擅作主张独自跑来摘,倒麻烦公公们来寻我了!可是娘娘有事吩咐?”元春边说边不动声色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元宝塞进刘公公手里。
刘公公拿了元宝,脸色才好了些,睨了元春一眼,开口道:“可不是嘛,皇后娘娘着急寻你,林姑娘人就快到了,你赶紧跟咱们回去吧!”
心里却在说,要不是看在你表妹林姑娘的面子上,别说这点银子,就是搬座金山来,公公我也能叫你好看!
这边厢,元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和四皇子见了面,却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巴巴赶了回去。
元春等人走后,四皇子从山石背后转出来,对身边人说道:“去好好查一查这个贾女史。还有,适才刘旺说的林姑娘可是吏部侍郎林如海之女?”
随从中有一人上前道:“八成便是。自打那日……,这林姑娘勇救皇后娘娘之后,便彻底得了皇后娘娘青眼。又有高阳郡主从旁帮衬,如今这林家父女两人都是帝后跟前大红人。”
“本王还听说这林姑娘貌若天仙?”四皇子饶有兴味地摸着下巴。
随侍们却都没答言。
四皇子忽然一甩袍袖,“走着,前面儿的热闹咱们瞧不着,这园子里的可不容错过。”
……
这边厢,黛玉和应妙阳在太监引领下,才走到凉亭前,就听见里面传出欢声笑语。
黛玉探头望了一望,见是几名少女围绕在皇后娘娘身侧,看样子还十分亲腻,但是她却一个也不认识。
应妙阳也张了一眼,转头低声对黛玉道:“坐在皇后娘娘手底下的是长公主家女儿,明蕙郡主。其余的人都是她的好友。”
黛玉点点头,从应妙阳语气中听出,这个明蕙八成是需要她格外留心的。
那头儿,皇后娘娘本来正和明蕙说话,遥遥看见钱公公引了人来,便知是黛玉她们,竟站起了身要去迎接。
明蕙吃惊地眨眨眼,掩唇道:“呦,不知是哪位高人大驾光临竟能得了皇后娘娘亲自相迎?”
皇后娘娘宠溺地摸了摸明蕙的头,柔声道:“是高阳郡主与林侍郎家千金,她二人可是本宫的救命恩人!”
明蕙到底是长公主的女儿,围场里发生的事也知道点只鳞片爪,闻言撇撇嘴,不屑地道:“还是皇后娘娘好性,那般多侍卫保护着,又哪里——”
“明蕙不得胡言!”皇后娘娘突然冷了脸,低斥道。
恰好,黛玉和应妙阳走上台阶,明辉那句话好巧不巧听入了两人耳里。
黛玉不做声,抬头冲皇后娘娘展颜一笑。
殊色瑶光,满园花儿尽皆失色。
向来自诩绝世佳人的明蕙挂在唇角的微笑,也僵住了。
“臣妇……”
“臣女……”
应妙阳和黛玉一前一后躬身正要行礼,却被皇后娘娘亲手拦住,“都是自家人,哪里需要这些繁文缛节!”
明蕙脸色越发不好看了,毕竟她身为皇亲,适才来时,却还是行了全礼的。
皇后娘娘一面招呼人赐座,一面拉着黛玉坐在了她右面下首的位置,和明蕙一左一右遥想呼应。
“玉儿还没见过吧?这位是兰芝长公主的嫡女,明蕙郡主。”皇后娘娘亲自介绍道。
黛玉起身要给明蕙见礼。
虽然皇后娘娘给面子不让黛玉行礼,明蕙心里有气,可没准备轻易放过黛玉。
可是,谁知,今日御花园里就是热闹。黛玉这边儿身子刚欠起,那头儿贤亲王妃就来了。
贤亲王告病,被林如海并杨毅一块石头挑破了,林如海又和他关着门说了半天“本来无一物”的禅语。贤亲王不知怎地就被说通了,已经开了府门,连带着永玙都已往林府去了两趟。
也便是因着贤亲王府大门刚开,永玙就撒丫子往林府跑,他嘱意黛玉的事情这才不胫而走。
早就对永玙芳心暗许的一大群好姑娘,可不就坐不住了!其中,明蕙郡主便是个中翘楚。
她此番进宫,便是前来打探消息的。毕竟,今年的选秀要不是因着逆案的关系,便该开始了。
“呦,臣妇今日来得倒巧。妙阳和玉儿都在。怎么,你娘俩竟是和林大人同时进的宫不成?”贤亲王妃调笑道。
应妙阳却不是寻常女子,断不会因这一句小小的玩笑话便红了脸,眨眨眼,反问道:“推己及人,如此说来,王妃定是和王爷一道进的宫了。”
满京城,谁人不知哪家不晓,贤亲王夫妇感情深厚,直可谓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贤亲王妃倒先红了脸。她确实是和贤亲王一道入的宫,还是同乘了一辆马车呢!
两人这边儿逗趣,凉亭里,好些姑娘都羞红了脸。
却非为了她二人话语,只因贤亲王妃身后,永玙直挺挺(玉树临风)地站着。
明蕙最先红了脸,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永玙。只觉得他一双桃花眼,直勾勾望着自己,莫名羞得脸红心跳,几乎坐不稳身子。
其他几家贵女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们明面上不敢与明蕙争锋,私底下,各个也是心仪永玙多时。
此刻,情郎在前,怎不心猿意马?
唯独黛玉,还半欠着身子。却也一眼瞅见了永玙僵硬如板的模样,想起他明知自己今日要进宫,这般又上赶着追来,暗暗给他飞了个白眼。
永玙眼神本就黏在黛玉身上,看她美眸顾盼而来,哪管黑白,只喜得心花怒放,忍不住唇角弯起,笑得虎牙都露出来了。
“呵——”众人都是齐刷刷地抽气声。
都说美人一笑倾国倾城,如芝兰赛玉树的公子也不遑多让呀!
不止明蕙等人,就连人已中年的皇后娘娘也觉得永玙这一笑可值燕云几州。
黛玉看看周围一众贵女几乎倾倒的表情,情不自禁,歪过头,又细细打量了永玙几眼——这些人真是少见多怪!孟膏药分明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哪有我爹爹好看?
莫名被夸赞的林如海,正老老实实低着头在南书房等候皇帝批阅奏折。
忽然觉得,鼻头有点痒,为恐御前失仪,林如海头低得更狠了,悄悄用袖子遮住,手藏在里面揉鼻子。
皇帝从御座上往下看过去,就成了林如海正哭鼻子呢!
“爱卿这是怎么了?”皇上关切地问。
“啊,臣——”林如海赶忙垂手,又摆出那副恭恭谨谨的神态,一本正经道,“臣鼻子痒痒。”
“噗嗤!”坐在一旁喝茶的贤亲王好险没将嘴里的茶水都喷出去。
看奏折看得眼儿都花了的皇帝,头一回觉得,他家爱卿怎么也有点不正经呢?莫非真是物以类聚,被永玙父子带坏了?
“爱卿奏折里说了,经查,许多人和孟皙逆案都无关联。可是实话?”皇帝突然正颜问道。
林如海也收敛神色,正正经经躬身回禀道:“臣所言句句属实,皆有明证。至于旁人含沙射影之说法,虽难以一一辩明,臣皆寻得旁证可予反驳。”
“且臣以为,逆贼孟皙谋逆之举乃机密要事,轻易不会示人。且其举事前,乃圣上亲封的王爷,更有嫡长孙之名。旁人与其走的近些,或有交往,实乃情理之中事。因捕风捉影之事,以至京城人人惶惶,内城几成空城,岂不大背圣上仁德宽宏初心?”林如海侃侃而谈道。
“那你以为如何?”皇帝目注林如海,缓缓问道。
“罚逆党,赏忠良,且七夕在即,合该大宴群臣,举国同乐,以彰我盛世繁华!”林如海朗声道。
皇帝抚掌笑道:“好一句盛世繁华!”
贤亲王坐在下首,面上含笑点头,桌案下的手心里却全是汗水。
皇帝摆明了是要大清洗,好给皇子们铺路,故而京城内各家才惶恐至厮。就连他,也是生怕被牵连,避之唯恐不及。可是林如海偏偏敢冒这大不韪,不能不让他既惊且佩,又爱又怕!
不过看皇帝现下表情,似乎林如海竟歪打正着?贤亲王刚松了口气,却听皇帝接着问道:“照爱卿说法,那宁荣两府,本就是逆党同伙,还私藏孟皙家眷,却有那贾蓉报信,该算是逆党呢还是忠臣?”
话分两头,再说皇后娘娘这里。贤亲王妃既来了,皇后娘娘身边位置又有了变动。
明蕙还没享受到黛玉见礼,就赶忙跑下去,亲自恭迎贤亲王妃了。路过永玙的时候,情不自禁低声唤道:“玙哥哥~”
可惜,永玙神魂都已离了体,完全没听见。
明蕙却也不恼,腻在贤亲王妃身边就要撒娇。
贤亲王妃本也喜明蕙容色艳丽,只是当下她和黛玉同处一地,黛玉姿容清丽无双,两厢对比,高下立判。更别提明蕙性子还娇蛮,郡主脾气上来了,连她母亲长公主都吃不消。
故而,贤亲王妃虽然一面与明蕙周旋,眼睛还是和永玙一样,并不曾离开黛玉身上。
黛玉见来人越聚越多,自发退到应妙阳身后站着。
众人重新落座罢。
永玙坐了皇后娘娘下首左边位置,明蕙当仁不让抢了右面原先黛玉坐的地方。
永玙见状,开口就要说话,却被贤亲王妃轻拍手背拦住。
“王妃许久不见,明蕙之前听闻贤亲王病了,十分忧心,却苦不得见。不知亲王现下可曾好些了吗?”不等皇后娘娘询问,明蕙先抢着说道。
贤亲王妃笑了笑,“明蕙郡主有心了。王爷身子已然好多了。”贤亲王妃说罢,转向皇后娘娘又道,“倒是皇后娘娘,多日不见,身子可曾大好了吗?”
皇后娘娘围场受惊不小,近来夜梦亦常惊厥,不过不曾对人言。此刻听闻贤亲王妃问起,心里愁肠百结,苦笑点头,“好是好了,总有些忘不掉。”
贤亲王妃闻言,解劝道:“那等惊心动魄遭遇,确实轻易忘不掉。只是娘娘凤体重要,往事已矣,且大难之后必有后福。娘娘且放宽心!”
“是呀!”一直没说话的应妙阳也插口道,“眼瞅着七夕就到了,今年的乞巧还得皇后娘娘您亲自张罗呢!”
听说七夕节乞巧,皇后娘娘脸上郁色散去许多,微微笑道:“正是,这宫里寂静多时,合该有个喜事,热闹热闹。”
明蕙在旁,听说七夕节,脑中头一件事却不是乞巧,而是,“都说七夕节,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往年宫里还都有百花宴予以纪念,不知今年——”说着,眼神往永玙身上一飘,含羞低头一笑,复又接道,“不知玙哥哥今年可要将宫花送人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