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长叹着躺下,饭也不吃了,只对着墙壁唉声叹气。莺儿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何也不明白宝钗究竟错哪了,怎么就得罪了人,还悔之晚矣了呢
却说黛玉,将雅舍大比的消息放出之后,转头就命人去请霍琼。
见是黛玉相邀,霍琼自然从善如流,立时就到了雅舍。
黛玉便如此这般将她要弄个大比,好生热闹一番,让闺阁女儿也得了扬名立万机会的事情说了。
霍琼头一个表示支持,还嚷嚷着要报名参加鞭术比赛,还要和男子同比,趁机好生杀一杀那些所谓儿郎的威风。
黛玉恐她兴奋太过,干脆直接跨马提刀,到时再与人大战上三百回合,忙拦住了她道:"你且先坐下,那都是后话。我之请你来,还是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霍琼拍着胸脯道:“你我姐妹,说什么帮不帮的。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且开口,姐姐我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得了吧您嘞!”黛玉急忙摆手道,“我可舍不得让堂堂霍姑娘给我做马前卒。要知,就算我忍心,还有这个胆量,那陈也俊也定饶不了我!这事不过动动嘴皮子,用不上你赴汤蹈火。”
“哦,究竟何事?我快急死了,你速速说与我知,切莫再卖关子。”霍琼一时技痒,争强好胜之心已经按耐不住,一心只想立时便找人切磋切磋,听着黛玉有事求她,忙不迭催促道。
黛玉拿她没法儿,也便不再客套,直截了当说道:“便是让你去当个说客,激那杜寒清无论如何也要来参加内舍大比。”
“她那人素来喜欢出风头,你这大比动静闹得这般大,她如何舍得不来我看你是多此一举。”霍琼道。
“非也非也。”黛玉道,“别看你自诩与杜寒清相识多年,了解透彻,其实不过半瓢水。那杜寒清确实爱出风头不假,可是却不是什么风头都出的。百花宴上,她是不是也出了个大风头”
说着,黛玉难得坏心眼地拿手指比了个栽跟头的动作,把霍琼看得哈哈大笑。
“百花宴之后,她杜寒清可是闭门不出了好些时候呢!为了翻身,重夺她第一才女的名头,她不惜拉下脸面,贵足踏贱地,重进我雅舍大门。却不成想,半道杀出个程咬金,被那潇湘妃子把所有的风头全抢去了,还落得个京城第二的名头。在此风口浪尖之下,你说她杜寒清如果没有十足把、握万全准备,还会轻易参加比试吗?”黛玉慢条斯理说道。
霍琼听罢,这才如梦初醒,继而问道:“那既如此,我便是去当说客,她就当真能中了这激将法,亲身下场吗”
“自然没有这般容易。”黛玉应道,“其实,杜寒清也不是全无胜算。只是上一回输得太惨了,连失两城,还是在我未下场的前提下。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一天没弄清楚这潇湘妃子是谁,便一天不会一身犯险。你只需要告诉她,这位传说中的潇湘妃子便是皇商薛家独女薛宝钗。她听罢,一定会来。”
霍琼那日也亲见了潇湘妃子诗作,听黛玉指名道姓说就是薛宝钗,十分惊异,追问黛玉是如何知道的。
黛玉将两人有旧兼街上偶遇的事情言简意赅说了,霍琼听罢,拍掌长叹道:“哎,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得嘞,我保证,大比那日,杜寒清一定当场。”说罢,便奔回家行动去了。
霍琼前脚儿刚走,后脚儿英莲从楼下上来。黛玉拉英莲坐下,亲自给她倒了茶。
英莲忙得脚不沾地,确实一上午连口水都没顾上喝,来不及道谢,接过茶杯,一股脑全灌了下去,倒可惜了黛玉的好茶。
黛玉怕她呛着,连声道:“英莲姐姐,你慢些喝。”
“唔唔,没事没事,”英莲灌下一大口浓茶,总算解了渴,这才有空说道,“前面、前面太热闹了!福叔都忙不过来了,叫我来请姑娘多拨些人手过来。孙姐估摸着内外两处地方,少不得还得各增加五个报名的摊位并三百个跑堂人手。”
英莲连说带比划道。
黛玉双目瞪得老大,忍不住捂嘴惊呼道:“竟,竟有这般多人来报名?”
“可不是嘛!同仁巷的路都被堵上了,要不是这户部街也几乎被咱包圆了,邻居非得打上门不可!”英莲嘴上抱怨,面上却全是喜色。
“姑娘,您不知道,还有那前来报名的小商小贩们,见门口人多,队儿排得老长,干脆就地做起了买卖。咱这门口什么泥人张、馄饨李……都齐活儿了!咱这门口别提多热闹了!”英莲如今见多了世面,说起话来,不仅书卷气连市井气也十足。
“哈哈!热闹了好!盛世太平。这景象便是皇上看见了,也只会欣慰。”黛玉道。
英莲却误会了,凑近了黛玉,压低嗓音问道:“姑娘,莫不是、莫不是……”到底不敢提皇帝名讳,以手指天示意道,“也要来?”
黛玉忙摇头,道:“自然不会。我们小打小闹混着玩,圣上日理万机,哪有这闲工夫!”
“谁说我们只是小打小闹,您没看见那前来报名的都是什么人?便是说咱这儿网罗了三百六十行的状元,都有人信。”英莲不依道。
“信信信!”黛玉说不过她,宠溺地道,“哪里也没有甄姑娘家雅舍好!可是,你着急忙慌来寻我,除了要说加派人手,还有别的事吗?”
英莲这才记起正事,忙道:“今个儿,我正在后院派牌子,忽然有管事来寻我,说内舍来了一位奇奇怪怪的小姑娘,张口就要见雅舍主人,还说要与你结交,除了你,她谁也不见。”
英莲说着,黛玉就觉得这人说话听着怎么这般耳熟呢?结交?黛玉忙问道:“可是个六七岁大小,瘦瘦弱弱,面上戴一副眼镜的小姑娘?”
“对对对,”英莲拍掌道,“便是戴着眼镜!那管事的丫鬟原也没见过什么洋人,不知道眼镜这东西,还说小姑娘怪模怪样,十分吓人。只是,姑娘,莫不是您当真认识她?”
黛玉摇头道:“并不认识。只是在宫里有过一面之缘。现下,她在何处?”
“却已经走了。在我找到她之前,不知她听旁人说了什么,直接报名了内舍大比,之后便离去了。”英莲道。
黛玉忙问道:“那她留的名姓是什么?”
“孟十五。”英莲答。
“十五?还姓孟?”黛玉喃喃重复着英莲的话,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如同从一团乱麻里找线头,怎么也抓不住。
“她和什么人一道来的?何时走的?往哪里走的?姐姐可知道?”黛玉追问道。
英莲恐怕误事,急忙答道:“我问了,报名处的人只说是一位俊俏公子,气度十分不凡。两人同乘一辆马车而来,进门的时候,门倌儿按例让他们下车,彼此还差点起了争执。离开的时候,据说是往皇城方向去的。”
“皇城?”黛玉听说,便道,“烦姐姐再去前面走一遭,看世子爷可在不在?若是他在——”
“在在在,我这便去帮您请来。”英莲拔腿就要走,却被黛玉拦住。
“不急,让他去家里寻我。如今,雅舍正招人眼儿,内外舍还是不通的好!”黛玉又道。
花开并蒂,单表一枝。
且先不提黛玉见永玙情形,只说钮云公主孟十五今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约了她的亲哥哥九皇子与她一道出宫,来雅舍见识见识。
才将到户部街,便被眼前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景象吓住了!
钮云拉住九皇子臂膀,怯生生问道:“哥哥,你是不是走错了路?这里哪像是书里说的什么文人墨客汇聚之所,分明、分明是闹市城镇、乡野市集。”
九皇子也不过十六七岁,还没开府另立,常在宫里住着,京城许多地方,确实也不曾去。至于,雅舍,本就是读书人喜欢的去处,他个皇子,好不容易得闲出宫,自然去些风流雅致、别开生面的场所,这里却不曾来过。被钮云当面揭破,九皇子也有些不好意思,撩开车帘,问那大内侍卫乔装的马夫道:“勿那谁,这里当真是雅舍?你没来错地方吗?”
那大内侍卫倒是曾经来过几遭,只是彼时雅舍虽也客似云来,到底不曾这般门庭若市,简直五花八门,什么样人都有了。倒把个大内侍卫也骇住了。
“额,回、回九公子的话,地方确实是这么个地方,只是臣也没想到今日怎么这般多人。且容臣去打听打听。”侍卫回答,一面儿和同伴打好招呼,先跳下了车。
钮云久不出门,乍见如此多生人,紧张地只顾攥紧老九胳膊,十指握的死紧,直掐出了血印子。
九皇子却甚心疼这个妹子,咬牙死忍,一面不住声安慰。
好半晌,先头那个侍卫才来回禀道:“回九公子的话,原来雅舍主人要弄大比,诚邀天下英豪共襄盛举。且不分出身,何人皆可报名,如此竟引得万人空巷,全京城的人都来了,方才这般热闹。”
顿了顿,那侍卫又道:“内舍另有大门出入,那里清静许多,只是不许男子入内,需要姑娘自个儿进去。九公子,您看如何?”
九皇子却不放心让钮云一个人进去,正在踌躇。
不成想,素来胆小的钮云却道:“哥哥,便让我去吧!我看书上说,那些下九流行当的人最是谨小慎微,胆小怕事的,如今却敢进这堂堂雅舍大门,与官家、文人相争,确有战国遗风。我、我,想过无数遭,这、这般的世道,不成想竟,竟有人真能做到。我、我……”
钮云太激动了些,竟渐渐语不成调。
九皇子知道他这个亲妹子颇有几分傻气,现下便是不知在为何事激动,只是难得见她高兴,忙不迭哄道:“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哥哥就在外面等人,若是有人冲撞了你,或者胆敢欺负你,只管大声说你是当朝十五公主,帝后嫡女,可记住了!”
钮云点头如捣蒜。
只是到了内舍大门,九皇子还是不放心,到底与门倌起了争执。却也是小事,不值一提。
单说,钮云入了内舍,一路行去,见雅舍布置也无甚奇处。花便是花,草就是草,假山做假山,小桥映流水……每样东西都稀松平常,随处可见,所放方位也不过尔尔,实在与其盛名不符。
钮云忍不住有些失望。哪知,又走了没几步,转过一个穿花走廊,钮云在一处月洞门前停下。却是被一块上书“留步”的大石唤住。
先不表石上留字之人,笔画银钩,何等笔力!钮云依言留步,回头,却猛然发现,适才她所见之景象,竟全都变了个样。假山衔着远山青,小桥映着蓝天明。花草得人形,曲径通幽,化腐朽为神奇。
“妙!”钮云说不出旁的话,只瞠目结舌,好半天吐出一个妙字!
恰被旁边坐着画画的一位姑娘听见,笑着与她搭话道:“岂止是妙!你若从那边高楼上往下看,这一处园子景色又有不同!正所谓一步一景,景皆不同。这处园子是雅舍主人和天上白玉京一同设计、建造的,当真是天上楼阁。”
钮云愣愣听着那人与她说话,却不以她形貌为异,低了头,结结巴巴问道:“姐姐,姐姐不觉得我奇怪吗?”
“你是说,你这幅眼镜?我却是见过的。旁人为此都说你奇怪?呵呵,我也是个怪人,我却不觉得你奇怪!”
那姑娘说着,矮下身来,盯着钮云的小脸望了望,忽然开口道:“我姓贾,闺名惜春,住在那宁荣街上。却不知妹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愿与我这怪人做个朋友?”
原来,这路过之人正是惜春。
旁人都在忙活,独惜春无事,便拿了画笔、油彩,自个儿坐在院子里画画。却正好遇见了不愿开口问路,误入了岁时园的钮云。
“我、我叫孟、孟十五,住、住在东边。”钮云低声道。
并非她有意隐瞒身份,实在她并不知宁荣街上住着的贾惜春是何人,生怕说破了她的身份,反把这个好不容易碰见的“怪人”朋友吓跑了。
“十五?初一十五的十五?”惜春问道,又恐钮云误会她是嘲笑意思,忙补充道,“你是十五出生的吗?还是取人月两团圆的意思?倒是个不寻常的名字。”
惜春话说得快,钮云都来不及回答,只能不断点头。
“你是头回来雅舍?可是要报名的,我带你去吧?”惜春热心地道。
钮云却摇头道:“我不报名。我来寻雅舍主人,我很,不,我十分中意她!我要与她结交!”
钮云说得极慢,却一个字一个字十分清楚、明确。
若不是她一张娃娃脸,单凭这语气,竟不像是喜欢旁人而来结交,反倒像是来寻仇的。
至此,惜春才明白些许何故别人叫她怪人。却不以为意,牵起钮云的手就要带她去寻黛玉。
哪知,她还没走出岁时园,便被园里管事叫住了。惜春特意种的一株重瓣富贵菊马上就要开花,却中途出了差错,正是要紧时候,花房管事前来寻她。
惜春无奈把钮云交给路过丫鬟,命她带着钮云去寻黛玉。
却不知,那丫鬟是个贴心的,见钮云说话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语,起了提防心思,一面带着钮云绕圈,一面暗暗让人通报了英莲。
而钮云,其实聪敏机灵,见自个儿被人怀疑,又不想报出身份,以势压人,干脆随便寻个由头,说要报名大比,之后,不等英莲来到,便脚底抹油离开了。
马车上,九皇子看见钮云满面红光,喜上眉梢模样,不由有些微酸,带着醋意问道:“那雅舍便这般好?咱们那侄媳妇就这般合你心意?”
“不止是侄媳妇好,旁人——”却是指惜春。钮云想着,唇角又勾起了,轻声道,“怪人也好。”
“怪人?什么怪人?”九皇子被自家妹子嘴角含笑,粉面桃腮神态吓了一跳,误以为她在里面遇见了什么风流浪子、花丛老手,护妹心切,急忙追问道。
钮云却不知他所想,要是知道,非笑掉大牙不可。钮云想起今日与惜春之遇,笑眯眯吟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哥哥,我今日遇见那般大一个美人,她画得好漂亮一手画,以后,以后我领你去见她。”
“好,哥哥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