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系林妹妹[红楼]——芳年
时间:2019-08-31 08:29:33

  钮云实际比夔波云小了许多岁,自然当不起她一声姐姐。不过是一时谦称,却唬得钮云手脚没了摆放去处,只一味摇头摆手。
  夔波云见状,还当钮云不肯,难掩失望之色,转头哀哀望着探春。
  探春忙道:“姐姐客气,妹妹姓贾,闺名探春,就住在——”
  不等探春说完,钮云却接道:“宁荣街上的贾府”
  探春诧异,看向钮云,问道:“如何十五妹妹却知道”
  钮云想起惜春言语,再看贾探春、贾惜春并三春客的别号,恍然大悟,便道:“我与惜春姐姐是好朋友。”
  探春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夔波云见两人竟有旧交,又是开心又是羡慕,低声道:“可惜我却不能……”
  钮云却终于鼓起了勇气,对夔波云说道:“夔姐姐且稍待,我、我若有空,定和两位姐姐一道去寻你。”却是指和惜春、探春一起。
  夔波云闻言,立时转悲为喜,与两人把手为约,乐滋滋下得台去。
  二层看台的黛玉见状,便熄了原本想让英莲拦住夔波云,留个名帖,日后好相交的念头。既然,探春和钮云已经先下手为强,她届时,坐收渔利便好!
  顺手又“捡”了一位女中翘楚,黛玉心里美滋滋,杜寒清却颇不是滋味。
  夔波云下台之后,岁时三友立刻也站到了孟十五一边。她本就受孟十五恩惠,方能走到现在,又见识了孟十五才情,佩服得无可无不可,早有心结交,只是怕孟十五清高或者胆怯,万一不理人。
  及见了蓬莱客主动搭话情状,岁时三友有了底气,便腻在钮云身边不走了。
  钮云原也是好结交的,只是曲高和寡,小小年纪,见识、心智远超同侪,与旁人无话好讲,渐渐,竟成了笨嘴拙舌的孤僻性子,其实,大谬也!
  岁时三友主动结交,钮云便也听之任之,慢慢熟络起来。
  探春和宝钗本就是姐妹,亲近自不必说。
  只有杜寒清孤零零站在台上,形单影只,顾影自怜,十分凄凉、可叹!
  宝钗原有意拉她一道说话,可是到底两人之间龃龉未解,没理由上杆子找不痛快,便也只当没看见。
  也幸亏,杜寒清平素便是孤高自傲的冰美人,如此这般,台下看客也不觉有异。
  接下来,便是第六轮,由宝钗抽出了女工。
  针织女红,是女儿家脱不了的手艺,男子却皆觉无趣得紧!见了这题目,一时间竟有了不少喝倒彩的人。
  黛玉听见,圆睁了美眸,诧异地问应妙阳道:“如何女工便引了这般人的怒气所谓女工女德,不是——”
  应妙阳摆了摆手,示意黛玉无需说破,缓缓接道:“不过与君子远庖厨一个道理。男子汉们身上穿的、手里用的,一针一线,哪个不是出自闺阁女子手中可偏偏却觉得针织女工最是无用!却不知衣食父母、衣食父母!男子之谬,便在于此。”
  黛玉听罢,心有所感,忽然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命雪雁转送了永玙去。
  迎春等人见她计较,纷纷探头过来张望,都被黛玉推了回去。
  霍琼先不依道:“好你个不害臊的林妹妹!究竟说了什么话,竟不许俺们知晓岂不知私相授受的道理!”
  霍琼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黛玉却不怕她。“青天白日,我不过传个口信。一张破纸,你若喜欢,全给你拿去。”说着把手边一摞宣纸全递给了霍琼。
  霍琼哪里肯接?就要去夺雪雁手里那张纸,被雪雁飞快跑出去,溜掉了。
  “哼,这会子你不与我们看。难不成那小王爷竟敢不回你信吗”霍琼洋洋自得说道,“你就是不说,我也能猜得到,定是与女工有关。可然否”
  黛玉却不理她,只静静等待永玙回信。
  不多时,雪雁就小跑着拿了回信转来。
  黛玉不等霍琼来夺,先接过去,飞快展开宣纸看了,又立马合上,原样塞回怀里,一言不发,再坐回凳上。
  一串动作,一气呵成。
  众人不过眨了眨眼,黛玉复归原座,便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模样。
  霍琼忍不住拍了拍脑门,看看站在一旁,还微微有些气喘的雪雁,再看看纹丝不动的黛玉,自言自语道:“怪哉怪哉!莫不是青天白日里,我竟见鬼了不成。怎么好似将才有人递了封信来呢”
  语气、神态竟似当真迷糊了。
  应妙阳并迎春、惜春都被霍琼逗笑了,就连黛玉也再绷不住,横了她一眼道:“就你眼尖!我不过请教世子爷一个问题,倒把你的心思勾住了。别人绣了好大一个霍姑娘,也不见你瞧!”
  “哪里哪里”霍琼闻言,便转了头,往对面比试台上不住张望。
  果然这般短的时间内,宝钗竟绣成了一副美人图,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且似神仙下凡,甄妃临世,赢得掌声如潮。
  霍琼也跟着叫好去了,转头就把黛玉怀里书信的事情忘记了。
  迎春可还没忘,悄悄凑近了黛玉,压低声音问道:“好妹妹,你便只告诉我一人,我保证不说与旁人知晓。就这女工,世子爷究竟是如何说的”
  迎春凑近黛玉耳边说话,这才注意到黛玉耳根原只有一点红晕。待听清她所问之后,那点红晕便一点点洇上头来,刹那工夫,便是雪颊红透,粉颈带霞。
  黛玉却还不知晓,强自镇定答道:“他能有甚稀奇说法不过是他却觉得十分有趣,男子也当比一比罢了!”
  “噗嗤!”迎春失笑出声。“便是下厨做饭的男子,我都不曾听过,更别说能拈针走绣的儿郎了!世子爷若是在外间儿出这考题,定无一人能答的上来。”迎春说的却是实话。
  就连林如海和杜明,看见女工的考题,也觉得坐看一群女娃娃飞针走线无甚趣味。直到看见宝钗那般快就绣出了好一幅美人图,才勉强提起一些兴趣。
  旁的男子,更不必言。
  黛玉听了迎春的话,情不自禁探手入怀,摸到怀中那张折叠好的宣纸,红晕便立时逼到了眉头、心上。
  只因永玙在那宣纸上写道:“曾得妹妹亲手缝制香囊一个,日夜揣在胸前,片刻不敢忘。只求一日,可洗手为羹汤以报。”
  从来都是妇人为男子洗手做羹汤,叠被铺床。何曾见儿郎出入厨房
  永玙之答复,不仅是甜言蜜语,更是满腹衷肠!
  他不止视她为未来的妻子,同衾共被之人,还是他的知己至交。
  不止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还是英雄相惜,携手与共。
  黛玉想着,湿了眼眶,又恐旁人看见,忙扭过头,偷偷用帕子揩了。
  对面房里,永玙看着面前宣纸上的簪花小楷,又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
  话分两头。
  说一说台上比试情形。
  宝钗最先完成一副美人图,交卷后,有了闲工夫去看看旁人作品。
  不看还好,一看可险些让个从来不动声色、不得罪人的宝姑娘也破了功。
  只因,那孟十五的女工实在、实在一言难尽。
  探春、岁时三友和杜寒清的女工都不必说,各有千秋。虽不及宝钗又快又好,总或胜在针法细腻,或构思精巧,或配色独到,皆有一赞之处。
  唯独孟十五,好好一根红线,到了她的手下,不知为何竟扭扭曲曲,蛇行起来。小小一张檀口,经她一绣,忽成了吃人的猛虎,吞船的漩涡,黑洞洞、血盆大口张起来,直似要吞天吐地!
  不止宝钗,便是孟十五身旁伺候阵线的小丫头片子也各个笑弯了腰,被管事们斥责,接连换了好几个。
  台下看客更是从来没见过女工这般惊世骇俗之人,纷纷圆睁了双目,见鬼一般望着孟十五。
  有那不讲究一些的人儿,便小小声嘀咕道:“若是这等手艺也可上台、通关,便是哥——”刚说了一个哥字,想起之前有一个人便是因为孟十五比试弹琴时,口出狂言,说了一句哥哥,便被金甲禁军用钢刀架了脖子,转眼押出去了。后来,听在外面的看客说了,那人被一个穿着便衣的军汉左左右右连打了百来个耳光,这才放走。
  如此,这人立时将哥字收了,只是,还不顺意,到底将余下的话说了出口。
  “便是我去绣,也比她好。”
  此话却是说中了在场一众人的心坎里去。
  就连从来宠妹无度,护短横行的九皇子看着钮云手底下比夜叉还吓人的美人,也不禁抹了一把冷汗。
  “怪道妹妹从不肯将她的针线送我,原来、原来这般骇人!”九皇子拍着胸口叹道,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台上的钮云,不知是否感受到了亲哥哥的庆幸,瘪着一张小嘴儿,委委屈屈抬头,往九皇子所在雅间望了一眼。
  见那绣旗还在,只是无人摇动。对比旗上简简单单“十五”二字,再低头看看自己,手底下歪七扭八,说是一条大蛇也行的美人图。钮云终于死了心,把针线一扔,站起身低声道:“我、我输了。我实在绣不出来,我弃权。”
  台下众人并评判闻言,不假思索,纷纷站起鼓掌,掌声如雷。
  却绝不似那外来僧宣布弃权之时一般,还有考官再三询问。满场上下,再没有一个人怀疑孟十五是有心作假。
  孟十五却还担心有人疑她作假,待掌声稍歇,鼓起了勇气“大”声道:“我、我确实绣不出来了,并非、并非……”
  最是心慈手软的赵老夫子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劝道:“咳咳,十五姑娘不要多心。我等都信你已然尽力。这个,人无完人,十五姑娘年岁还小,学习的日子长着呢!还待来日。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赵老夫子吭吭巴巴,说到后来,只能以“来日方长”四字作结。
  钮云却似得了安慰,见当真无人怀疑她,这才幽幽下得台去。
  如此,余下四人再上一层。
  九皇子亲自下楼来接妹子,却不曾想,被黛玉和惜春捷足先登,先抢了人去。
  好没良心的钮云,便也当真把哥哥抛了,挤到黛玉房中,郡主、姐姐,挨个认亲去了。
  可怜九皇子碰了一鼻子灰。明知那是侄媳妇儿的屋子,总不好冒冒失失闯进去,在门外逡巡徘徊,好险为林府小厮当贼拿了去!
  却说好不容易该轮到杜寒清抽题了。
  这一轮,她却终于时来运转,抽出了她极擅长的一道题——典故。
  所谓典故,便是考较比试之人肚子里的墨水多少的。
  看书多的人,用心刻苦的人,自然知道的典故便多。况且,许多史海故事、名人轶事,流传久了便成了典故。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答不上其中出处、根由也算落败。
  如此,便十分考较应试人之功底与藏书了。
  本来十名应试者中,最擅长这一题的人,却是钮云公主孟十五。可惜,天公作美,孟十五女工实在惊人,提前便遭了淘汰,余下之人,论起出身、家资,再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杜寒清的。看过的诗书古籍自然也没有杜寒清多。
  试题一出,原先押了君子兰获胜的人群又愈发抬头挺胸、得意洋洋了。
  便是黛玉见状,也是慨叹道:“此轮,杜寒清当是稳了。”
  果真,杜寒清不负众望,率先获得登台资格。剩下岁时三友与探春和宝钗姐妹争夺晋级名额。
  探春困居荣国府,说实话,读的书并不多。诚如她之前所言,似林如海一般,把书籍当嫁妆似的与黛玉准备的父亲,普天下也找不出几个。
  黛玉借住荣国府时,箱笼里装的书籍为多,满屋子也都是书。探春房中却不是这样。比起宝钗有钱、得宠,还是嫡女,说一不二的,便是要看什么书,家中一时没有的,也可命人去寻、去买。探春若是有甚书本想看,只有去求宝玉。还得背着人去,不能叫旁人知晓了。
  要知,王熙凤不识字,王夫人也只是略微识得几个字。堂堂王家的教女之方便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探春一个区区庶女,又委屈在王夫人手底下,如何敢去寻了书来看
  渐渐,探春便落了下风,不仅比不过宝钗,便是岁时三友也比探春强些。
  探春好胜心起了,搜肠刮肚去想那些典故,咬牙撑了二三十回合,到底败下阵来。
  最后一道决出探春与岁时三友胜负的典故题目却是与昔日王谢堂中燕相关的。赶巧了,岁时三友,便是谢氏门人,再没人比她更清楚自家祖宗掌故的了,自然比探春答得更快更详尽!
  探春真真是惜败!
  二层看台的岁时三友亲嫂嫂遥望自家小姑子,再四对其刮目相看——怪道从前大爷总说他这个妹子生来便有奇异,从小到大不曾害过病,运气比旁人好了许多!大爷诚不我欺啊!
  这位嫂嫂正暗忖着,忽然想起,她入门多年不孕,不知求一求小姑子,能不能便喜得麟儿?
  岁时三友站在台上,眼见自己成了三甲,台下全是庆祝贺喜声音,恍恍惚惚,自个儿却不能相信!
  其实她从小到大,都不过中人之姿,家世背景除了祖上可供夸赞之外,也只是平平。就连真才实学,也并一定便是蓬莱客或蜀中仙的对手,更别提孟十五了。
  可是,这一路过来,她竟把那些天之骄女、天潢贵胄全比了下去!
  侥幸否?诚然!
  全是侥幸否?却也非也!
  不等岁时三友转过弯来,便又轮到了她来抽题。
  岁时三友径直抓了一张纸儿出来,也不费心去看。反正三甲已大出她所料,便是止步于此,她已十分庆幸!
  却是抓阄。
  岁时三友初初瞥见纸上所书之时,还不肯相信,举到眼前看了又看,见确实是抓阄两字无误后,方愣愣放下纸来,久久说不出话。
  台下看客们见状,越发好奇起来,纷纷叫嚷着让小童速速报出比试题目。
  小童揭过红纸,打开一看,也愣在了当场。“这、这……”小童嗫嚅着去看主考官赵老夫子。
  赵老夫子不明所以,对小童招手道:“不拘是什么,你且报出来,如何竟吓成这样”
  小童这才小声唱道:“抓阄。”
  “抓阄”众人耳朵里都听见了是抓阄,脑中却不相信地又喃喃重复了一遍。
  更有人不耐烦地说:“不是已经抓过了吗?如何还要再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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