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近塔楼上巡守目光不及之处,身后便落下两个家丁打扮的人来。
却正是那两名大内高手。
杨毅把永玙和兑金处的人打赌,要兑金子的事情说了,嘱咐他们跟着换金的大汉们摸清楚金子的来路。
那两人听罢,点了点头,互相比划了两下,便又从杨毅面前消失了。
杨毅摸了摸胡须,心中赞道:“哎呀,真不愧是大内高手呀,来无影去无踪的,嘿嘿。只是让他们跑腿,倒是大材小用了呀!”
可不就是大材小用嘛!
等到文竹又拿来三万两银票,交给兑金处的人。柜台后面那个人立时拿了对牌,吩咐彪形大汉们依照银票上的金额,一分也不许少给永玙兑金子。
那人还卖好道:“小公子真真财大气粗,只是我兑金处也不是小作坊。这些金子一旦兑出,可是不能再存回来的。”
言下之意就是永玙一旦拿到了真金白银,再才想换成银票,他们可不答应。而拿着这么多金子在路上走,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们更是不管。
彼此钱票两清,谁也不挨谁。
永玙有大军帮他押运银子,他怕什么?再说这些银票现在虽然都是真的,可是他是谁呢?一句话放出去,真的也能变成假的。到时候,这些贪官拿着银票却兑不出银子,到时候哭的就是屈光士之流了。
永玙浑不在乎地一挥手道:“小爷赌的就是你一时三刻拿不出这些金子。但凡你拿出来了,便是你赢了。小爷愿赌服输!至于这些金子小爷能不能带走,那就更是我的事了。”
“好,有您这句话,小的就放心了!”柜上的人说罢,啪啪啪三拍手。
永玙就听见周围一阵开门、关门的声音。原来是其他隔间里的人都暂时停止了兑金,只等他们二人比试结果。
永玙好整以暇喝茶吃点心,等着旁人给他送金子。
却可苦了那些骡马和搬运工人了。
两名大内侍卫飞檐走壁,蹑迹潜踪,跟着那几个拿着兑牌的彪形大汉,穿过了好几间屋子,眼看那些兑牌不断变样,最后分散到不同的人手里。
原先在耳房里歇息的搬运工人们得令全部走了出来,寒冬腊月天里,却都赤着膀子,开始从藏金仓库里一车车往外拉金子。还有管事在旁边数着,发现数目不够,另外一个白胖的管事便又拿了兑牌往外走。
两名大内侍卫互相对视,留下一人接着监视,另一人跟着那个管事,穿街过巷又走到一处民房。
只见那个白胖管事进了民房之后,许久都没有动静,大内侍卫悄悄跟进去一看。那处民房里面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影?
大内侍卫四处巡查了一圈,见这屋子正中供着一座泥胎的弥勒佛像。
笑口常开的弥勒佛像底座十分干净,纤尘不染。而屋子里其他的家具上或多或少都有积尘。
大内侍卫略一摸索,果然在弥勒佛的底座处找到了一个机关,轻轻一按,那佛像就往旁边挪出三尺见方距离,露出了一个容一人进出的通道。
大内侍卫把头探进通道里,沿着通道壁一听,果然听见那头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忙将洞口恢复原状,藏在房梁上,接着监视。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弥勒佛像又向右缓缓移动,之前消失不见的那名管事果然从洞口内爬了出来。
其后,却不见有人或金子跟出来。
大内侍卫皱了皱眉,见那管事一副大功告成的面孔,拍拍袍子就往外走,犹豫是否要跟踪。
却见那白胖管事竟是照旧路在往回走,大内侍卫落到屋子里,正想干脆冒险一探那条暗道,只听见身后小院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那大内侍卫把眼凑到门缝里一看,原来这间小屋竟紧邻着另一处人家的后院。此时,那后院里正有成队的壮汉推着独轮车从一间小屋里走出来,再有人把独轮车里的麻袋搬到骡车上,从后门运走。
而且,似乎,那后院里的人并不知前面有这样一间民房。
大内侍卫暗暗将两处路径记熟,又悄无声息地掩回了享乐园。
彼处,永玙高坐在兑金处小院内,由一众管事们围着。一车车金子运过来,成排的人在那里数数,封装。
最初那个柜上的管事时不时偷觑永玙神色,见他面不改色,丝毫不为所动,心里也忍不住暗赞:果然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公子!却也可惜是个中看不中用。随身带着这么多金子,便是他们屠家军愿意放他出城,一路上的土匪、强盗哪有能不动心的?
就连永玙看着流水一样搬出来的金子,也不由张大了嘴,凑近了永玙道:“爷,咱、咱们拿着这般多金子,出、出不了这、这享乐园大门该如何是好?”
永玙一个烧栗砸在文竹头上,小声答道:“傻瓜!就地花掉不就得了?”
“花,花掉?”文竹万没想到他家世子爷这般败家,吓得舌头都打结了。
永玙却转头冲杨毅挤了挤眼,打趣道:“让杨叔去那赛宝大会里多多囤一些千年人参、天山雪莲的,这金子不就用完了嘛!”
囤?
用完?
一旁帮着清点金元宝的管事们闻言,纷纷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原来不是败家子!是真财大气粗啊!
等到这边金子清点完毕,当真交割了六万两黄金时,在外跟踪的两名大内侍卫也早已回转,甚至绘制好了地形图。地形图上将中转场所,运输路径全标得一清二楚,由其中两名禁军首领亲自分送给林如海并岳将军手下心腹干将了。
永玙见诸事已毕,拍拍手道:“平安州享乐园果然非同凡响,这般多金子一口气就能拿出来,小爷——服了。文竹,分一半给杨叔,让他去买些稀罕物件。另一半,你随便拿去花吧!”说罢,转身,走了。
走了。
剩下享乐园一众大大小小的管事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六万两黄金,全打赏给下人?随便花?这是哪里来的神仙公子,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不成?
杨毅无语扶额,冲众人作了一个团揖,开口道:“我家公子少不更事,太、太……些,还请各位管事多担待。不过,本人此次出门,确实也需采买些贵重药材。还烦请管事们指条明路。”
那些管事见杨毅说话办事井井有条,知道这位才是正经管事、做生意的,以为杨毅会把永玙的豪言收一收。没想到这位更吓人,干脆点明了他们确实、当真、就是要立即把这六万两金子全花掉!
肥羊!大肥羊!无敌大肥羊!
管事们手都抖了,关了兑金处,啥也不干,带着杨毅和文竹把个享乐园逛了个底朝天,就连保存贵重物品的仓库都公开给了二人观看。
那头儿,屈文沅还睡得跟死猪似的。永玙在他人中处狠狠掐了一把,见他脸上肥肉滚了一滚,这才装模作样往桌子上一倒,假装不胜酒力,醉酒熟睡。
屈文沅眼皮睁开,缓缓爬将起来,四下一打量,见满桌子杯盘狼藉,永玙就趴倒在自个儿旁边,外间天色却已晚了。只当两人都喝醉了,推醒永玙道:“孟兄,孟兄,时辰不早了,我等该回府了。”
又扭头看看,不见杨毅行踪,忙追问道:“不知杨先生何处去了?”
永玙揉着眼睛道:“杨树听说这里有许多宝贝,去寻摸药材去了,让我二人只管尽兴,不需管他。”
“杨先生不愧杏林圣手,倒是时刻不忘医者本分。”屈文沅也会见人说人话,跟着永玙免不得文雅了许多。
永玙见他费尽心机咬文嚼字模样,实在可笑,强忍了笑意,与他一道先行回转。
…………
却说屈光士后院内。
林如海住着正堂正房,黛玉和永玙住了客房。屈光士被赶到了柯燕芸房里,却也被嫌弃,只得蜗居爱妾小桃红院中。
小桃红是妓、女从良,哪里见识过好东西,被紫鹃拿着林家商铺里的头面、首饰一哄,俨然忘了初衷,一味地在屈光士面前说黛玉等人的好话。至于几人进了制作安乐散花园的事情,却只字不提。
而那许老,做贼心虚,生怕屈光士心血来潮,让他和旁人比试,再把他藏身平安州的事情泄露出去。也绝口不提黛玉等人闯入之事。
只有林如海并黛玉父女,隔着几道院墙,却将各自查探得来的消息都交换过了。
是日夜里,杨毅带着一大车奇珍异宝回到屈府。永玙更是十分识趣,听说府上来了钦差大人,主动求见,送了许多礼去。
哄的林如海捋须长笑四五回,连带着屈光士都得了林如海另眼相看!
后来,屈光士离开自家正堂时,拍着肩膀感谢永玙知情识趣,不仅彻底熄了抢夺黛玉的心思不说,还耳提面命屈文沅多与永玙交往,多向永玙学着点!
永玙似模似样地摆手,表示谬赞,暗地里肚皮都快笑破了!
那边厢,林如海拆开永玙送来的礼盒,从里面拿出黛玉的一封亲笔信,还有那枚虎符。
信上,黛玉把蜀中许家的事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林如海,连带安乐散的研发、制造,并柯燕芸曾经打探到的屈光士和屠光文为了安乐散收益和金矿分成的事情有龃龉,彼此生了嫌隙的事都说了。
林如海看罢信,就着烛火烧掉,这才对着内室低声唤道:“蓉哥儿,出来吧!”
却是贾蓉应声从内室屏风后转出来。
原来贾蓉自打投入岳将军麾下后,踏实肯干。他又是读过书的,比许多莽汉细致多了,还有贤亲王府举荐并宁、荣两位国公旧情,在前线锻炼几个月后就被叫到了岳将军帐下伺候。
这回儿,临行前,永玙亲自去信给岳将军,还用了虎符金印。岳将军便派了贾蓉打头阵。一来保护永玙并林如海安全;二来贾蓉在帐前伺候,认识的人多,又持有岳家军腰牌,方便调动周边兵马。
林如海带着运粮军兵前行,贾蓉则带着一队士兵缀在后面。那个在小巷里盯着倪刚武的人,便是贾蓉。
那日,贾蓉接到倪刚武后,由城里一个废弃的土地庙,转到城外营地。贾蓉亮出钦差身份,将林如海计谋一事跟倪刚武说罢,并在倪刚武带领下,先行夜探了发现金矿的小山村。
那山村防守却不严密,有好几方人马,彼此间互相提防,交接班时,经常发生冲突。贾蓉便趁此机会,让手下溜进去,取了一块金矿石出来,六百里加急送回了京城。同时,贾蓉已经秘密在那里驻扎了人马。
“蓉哥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适才玙儿已经将虎符也交给了我,你便拿着这虎符去周边府县调兵吧!”林如海对贾蓉说道。
贾蓉躬身行礼,接过虎符,贴身放好,趁着夜色,悄悄出门去了。
……………
次日一大早,林如海就敲锣打鼓,命屠光文集合了平安州全部官员,陪着他视察受灾情况。
可是,美其名曰是视察灾情,其实却是聚众吃喝玩乐。
林如海声势浩大地各处巡查了一遍,自个儿却连马车都不下,官轿都不出。可怜那些官员顶风冒雪,骑马奔波,或者干脆每日步行百余里路。
各个官靴都磨掉了底,白白胖胖的父母官全熬成了黄瘦“灾民”。别提升堂理事了,每日巡察完毕,回府后,各位官员通通都是倒在床上就睡。
一觉睡到第二日天不亮,被幕僚从被窝里再拉起来,睡眼惺忪跑到知府衙门报到。
就连屈光士,不用出门,只是后院到前院断断几百步,也熬的头发掉了好多根,补药吃了一大堆。
这一日,林如海眼看火候到了,忽然提出要去受灾最严重的地方看看。
“屠知州,本钦差听说州城之外,不远处便有一个小山村,是此次雪灾中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整个村子都因雪崩被掩埋了,无一人生还。此等惨事,本钦差既是奉旨前来赈灾的,若不亲眼看一看,祭奠一下亡灵,实在良心不安。”林如海道。
屠光文这几日被林如海折腾得陈年旧病都快发了,偏偏又说不得。
只因白日里林如海只顾拉着他们走路,晚上有些官员可以回转,他却还有陪着林如海喝酒饮宴,不闹到三更天不许他回去。等到屠光文回到自个府中,脚都顾不上洗,就累得睡着了。在他感觉,不过头才挨着枕头的工夫,又被小妾唤醒,着急忙慌更衣来见林如海。
屠光文憋着一肚子怒气亟待发作,可是,林如海却一改初见时的作风,对他恭敬、礼遇有加,绝口不提雪灾事情,没口子称赞他治理有方,还说要上表为他请功,叫屠光文又该如何发作?
心力交瘁之下,连永玙在享乐园闹出那般大动静,屠光文听了管事汇报,也完全没放到心上。
反正金子最后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他们自个儿手里,一本万利的买卖,怕他作甚
现下却听林如海突然说要去有金矿的村子里看看,屠光文立时觉察出不对,有心拒绝,但是林如海所用借口天衣无缝,他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推拒。
“这……回禀钦差大人,不是下官不愿意陪您前去,实在是那里地处荒僻,道路不通。便是抬轿也颇辛苦,下官实在担心您的身子受不住。”屠光文道。
林如海一摆手,道:“屠知州多虑了。别看本钦差文质彬彬,却是弓马娴熟的。区区山路,能奈我何况且本官听说蜀中还有一种竹轿,可抬着人上山。便是难如蜀道,依然可上青天,咱区区平安州的小山坡怕什么?”
林如海见屠光文还有疑虑,转头对屈光士道:“屠知州要是不信,可问问屈知府,本钦差是否使得一手好剑何况咱们此遭不过是屈看一看,如果当真道路不通,再折返回来也是一样。”
话已至此,屠光文再要拒绝,反会露馅,只得急忙打发大半人手率先前往布置去了。
林如海也不担心,反而主动要求道:“多多派兵,多多派兵,沿途各地并山村里一定都要把守好了。”
屠光文求之不得,生怕机密泄露,恨不得把他的私兵屠家军也全都派去。
余下一众大小官员,心里也都有猫腻,互相打量着神色,彼此牵制着往山村里进发。
这边厢,林如海等人刚走。死城一般的平安州忽然热闹了起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城门口竟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大群戏班子。赶车的是一个五十上下的老者,一口苏杭软语,唱着评弹赶路,引得城门口的士兵们纷纷侧目。
赶车老者身后,跟着长长一列骡车,上面摆满了各式的家伙事,还有盖着黑布的笼子。里面时不时传出几声野兽的嚎叫,惊得守卫们都不敢上前。
最后,还是一个乡绅打扮的中年人骑马上前,拿出籍册给守卫们看了。原来他们竟是誉满天下的畅春园百戏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