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屈光士也抬头望过来。
两人目光在中间碰见,火花四射。
林如海卡在当中,只当没看见,兀自添油加醋道:“那、那几人怪模怪样的,本钦差昏迷之前,好像、好像还听见,听见他们说什么‘大人有命’?对,什么大人有命!”
屠光文和屈光士听罢,愈发在心里认定了就是对方背着自己干的。打的正是一网打尽的好主意,各自背了手在身后,暗暗冲心腹随从比了个手势。
“不成,本钦差头疼过甚。今日巡查便到此为止了,快、快扶本钦差回去。”林如海伸手叫道。
立时,有钦差卫队的人上前搀扶了林如海离开。
屠光文和屈光士却仍站在原地不动。
就连那些受伤不是太重,还能走动的官员们也各个站着不走。
林如海假装不曾注意,刚坐回马车,就吆喝着要赶回去。
屠光文到底周到些,冲着一众侍卫吩咐道:“务必安全护送钦差大人返程。”接着又躬身冲林如海马车方向请示道,“下官等人却还要查一查这胆敢布置陷阱谋害钦差大人的逆贼是谁?”
“正是,正该好好查一查。”屈光士也咬牙切齿地道。
眼瞅着林如海的钦差卫队消失在山脚之下,屠光文突然回身,瞪视着屈光士道:“屈知府,好大的官威呀!”
屈光士也不甘示弱,扬声道:“屠知州何出此言呀?咱们来了这里,先给您摔了个大跟头,呵呵……”
屠光文听着这话十分刺耳,刚要反唇相讥,忽然听见周围尖叫声四起。
“啊!”
“啊!”
“啊!”
……
“出了什么事?”屠光文和屈光士一齐惊问出声。
“属下、属下不知。”两人身边的手下也纷纷张皇四顾,如惊弓之鸟。
“还不去查看?”屈光士带头踹了手下一脚,赶着他到坡上去看看。
那衙差还没走几步,忽然,坡上分东西两边冒出许多身着两色衣服的蒙面人。
两伙蒙面人手里都或提或架着一两个昏迷的人,用手一推,骨碌碌滚下许多死人来。
“何人在此——”屠光文抬头一看,一眼认出东面那伙人穿着的正是他手底下屠家军的军服。而西面那伙人,看衣服,分明是屈光士豢养的私兵。而那些被屈光士所养私兵推倒滚下坡的蒙面人,不,蒙面死人,俨然是他埋伏在周围的心腹手下!
屈光士也是一眼认出来东面那伙人正是屠家军,那被屠家军推下坡来的蒙面死人们却正是此行他带来的私兵!
“好你个——”屠光文和屈光士再次异口同声道,都认定了是对方先下的杀手。
图穷匕见,眼瞅着性命不保,再顾不得深思,两人都是一声令下,“给我杀!”
山坡上的两方兵马一齐冲杀过来,就连那些本来老实藏在暗处的真正“亲兵”们也得了命令,冲将出来。
一时间,喊杀声四起。
两帮人马杀得人仰马翻,其余大小官员见势不妙,有些随身带着打手,便由护送着从乱战中突出。有些没有手下的,平白无故被刀砍了,被马踢了,被人推搡了,转眼儿就伤了一大半。
屠光文和屈光士自是有人保护的,各自退到高处。原想着脱出战阵,看清楚形势,再行下一步。
哪知两人才刚走上雪坡,忽然身边随从们脖子上都被架上了一把钢刀。
“滋——”血花四溅。
雪中血,刺目得狠!
屠光文吓红了眼,在仅存的几个护卫保护下,竟在重重包围中“拼杀”出了一条活路。
同样的,屈光士也是死里逃生,带着几个老弱残兵,杀回平安城。
可是,两人走到半道上,又分别被对方派来的私兵和屠家军再次拦住。
风卷残云般扑过。
逃到最后,屠光文和屈光士便都只剩下孤身一人了。
屈光士的棺材本都在知府衙门,抢了最后一匹马,闷头往知府衙门自投罗网。
屠光文却厉害多了,平安州驻军早被他收买了。如今以为屈光士犯上作乱,背信弃义,要谋害他,哪能不恨?调转马头,直奔平安州军营。
却不知,此时的平安州驻军大营里,也是一番变天景象。
远方,天色未明,整座驻军大营都还在呼呼大睡。便连一个巡防士兵都不曾见着。
而永玙,此刻正大马金刀高坐在驻守将军的大帐内。
“吴将军过得好日子呀!”永玙好整以暇地对正跪在他面前的平安州最高军事将领驻军将军吴大勇道。
在永玙面前还摆着一桌佳肴美酒,都只略略动了几筷子。永玙瞟了一眼,拿起桌上的酒壶在手里把玩,自斟自饮,品了一口,满嘴留香,忍不住又赞道,“葡萄美酒夜光杯,好酒,果然好酒!”
那驻军将领吴大勇,原也是沙场一员猛将。只是这武官做久了,渐渐“武”字就没了,就只剩下“官”了。
又被屠光文娇妻美婢、软玉温香一哄,金山银海、山珍海味一诱,便落入彀中,从此沦为爪牙、打手。
从前,他仗着天高皇帝远,自己又重权在握,和屠光文“文武勾结”,只手遮天,把个平安州,当成了自家后院。
自以为天衣无缝,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吴大勇,对平安州近来发生的事情半点也不知晓。只听屠光文派人来报说林如海是好大一个贪官,要拿出许多银钱打点,还心疼他的分成又要少了些。每日在军帐里饮酒作乐,公然把妓、子带入军营。其下各级将领、士兵有样学样,不仅荒疏了武艺、练兵,便是兵器都早已锈蚀了。
等到永玙带领岳家军精锐都杀到阵前了,吴大勇偌大一座军营里竟还没一个发觉的人。
还是永玙擂起了战鼓,鼓声阵阵,吴大勇才从红绡帐中缓缓苏醒,身边爱妾还是玉、体横陈模样。
一名本该轮值守卫辕门的士兵穿了一半铠甲,冲进来报说:“有、有敌袭!”
“什么?”吴大勇掏了掏耳朵,还当自己听错了,呵斥道,“大清早的瞎叫嚷什么?”
那小兵都快急哭了,连声道:“有敌袭!”
话声刚落,永玙却已经带头冲进了帐中。
便有了眼前景象。
吴大勇衣衫不整、发髻凌乱,被岳家军士兵用双枪扣住,跪在地下。而他的爱妾衣不蔽体,裹了棉被,蜷缩在床脚,瑟瑟发抖。
永玙跨坐在帅位上,接过一把□□,拿枪尖挑起吴大勇下巴,俯视着他,冷声道:“好一位床上猛将,帐底游龙!”
吴大勇见永玙实在年轻,虽被当场擒拿,光着屁股捉出来,到底心有不服,硬声道:“哪里来的——”
话未出口,被文竹一刀背砸在脑袋上,老实了。
“偷袭,偷袭算什么?”吴大勇头垂到了地上,低声道。
“呵呵,算什么?爷用三千兵马就夺了你的帅帐,不动刀兵就擒获了你一万兵马。你说算什么?”永玙随口道。
“什么?”吴大勇猛地抬起头,最近的像他的声音,他原以为他之所以被擒不过是因为他昨夜酒醉不醒,被偷袭了。但是大营里他其他的兄弟,那么多将领,总会有一两个能应战的,还奢望着拖延一段时间,待他的兄弟们冲杀进来将他救走。
谁曾想……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里你好吃好喝供着他们,可不是养出了一帮子纨绔子弟嘛!长、枪?哈哈,看看你们军营里的刀枪吧!”永玙说着,抓起一把钢刀扔到吴大勇面前。
吴大勇凝神一看,什么钢刀,不过是铁片子,还都生了锈。
“反正也不练兵,也不打仗,要钢刀何用?不如卖了吧!”永玙见吴大勇满脸不可置信模样,干脆又补了一刀。
“扑通!”吴大勇彻底软倒在地,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咚咚咚”磕头如捣蒜,最后一丁点儿的武将风度也没有了。
永玙再看不过眼,掏出圣旨递给文竹宣读。
文竹躬身接过,朗声念道:“平安州驻军将领吴大勇勾结知州屠光文,私吞金矿,鱼肉百姓,败坏军纪,坏我军威,罪名累累,罄竹难书,着军前斩首,以儆效尤。”
“饶命啊饶命啊!世子爷救奴才一命!救奴才一命!”吴大勇匍匐在地,放声哀嚎道。
其声凄切,哀鸣传出十里外去。
帅帐外,一排排的平安州驻军各个衣衫不整、睡眼惺忪,都是被从被窝里揪出来的,十个里只有一个是穿着铠甲的。此刻全都被反绑住双手,喝令跪在校场上。耳听自己将军哀呼求饶的声音,纷纷吓破了胆,跟着一起呼喊“世子爷饶命啊!世子爷饶命啊!”
屠光文才走到半山腰就听见了这阵哀鸣,吓得立时拉紧马缰绳。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一张巨网从天而降,将他连人带马裹进了网中。
驽马受此一吓,四蹄乱挣,把屠光文也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不等岳家军士兵上前擒他,屠光文已经先被惊马踩了个半死。
他的结局,已是可想而知了。
至于,屈光士,比屠光文运气好了一点点。
因为,他总算还能死在家里,死在他的棺材本中。
却说屈光士打马赶回知府衙门,想要恶人先告状,在林如海面前先参屠光文一本。毕竟,屠光文今日之举,可是也把林如海算计在内的。若不是林如海跑得快,现下怕不是已沦为刀下冤魂!
并且,哪怕他二人已有合意,到底安乐散牢牢被自己控制在手里,屠光文半点插不上手。只需要隐瞒下金矿之事,把享乐园并安乐散的生意交出,不愁换不到林如海在朝廷里的臂助。从此,他自个儿坐这平安州第一把交椅。
幻想着因祸得福、反败为胜的屈光士,美梦太酣,以至于他进衙门时,都没发觉帮他牵马的“小厮”竟是个从没见过的生面孔。
林如海的钦差卫队提前出发,一路坦途,原应走在他的前面,屈光士这般想着,直奔正房而去。
“钦差大人,钦差大人,您可要给下官做主啊!那屠光文——”屈光士话未说完,便惊得停住了脚步。
只因为宽敞的正房里,哪还有林如海的身影。
偌大的屋子里,竟是柯燕芸坐在主位上。
柯燕芸身后,碧荷静静站着。
而碧荷的身边,却坐着一个披头散发、没有双腿的男人。
正是——
“倪、倪刚武,你怎么在这里?”屈光士此时此地乍见恶鬼一般的倪刚武,骇怕极了,再看看自家糟糠之妻的脸色,突然觉得事情不对劲,颤抖着就往外退。
一面退,屈光士还一面高声叫道:“来人!快来人!抓刺客,不,抓反贼!”
屈光士怕倪刚武还能不死,干脆给他扣上反贼的帽子。
可是屈光士叫了半天,不仅没人应答,正房的大门反倒被人从外锁上了。
屈光士听见响动,反过身来,飞扑上去就要砸门。
“来人!来人!屈福?过江龙?快来人!本官……”屈光士歇斯底里地唤着他心腹手下的名字。
却不知,屈福和过江龙都已经被关进了当初他们亲自监工建造的私牢里。
“别叫了,省省力气吧!他们已经束手就擒了。”柯燕芸缓缓开口道。
“什么?你说什么?”屈光士恼羞成怒,见柯燕芸端坐堂上,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模样,自知死期将至,恶念陡生,掉头就要来拿柯燕芸当人质。
“唰!”柯燕芸身后房梁上突然跳下一人,却正是之前在暖房里大发神威的那名女侍卫。
柯燕芸和碧荷等人请求黛玉,要亲自与屈光士结算旧账。黛玉自然答允,却不放心她们独自面对饿狼,专门留下女侍卫保护柯燕芸。
屈光士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女侍卫一刀背砸倒在地。
倪刚武忍耐多时,见状再受不住,扑过去,用牙生生撕咬下屈光士一块肉来。
屈光士哀嚎一声疼醒过来,连踢带踹从倪刚武身上滚跑,捂着伤口,哀求柯燕芸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救他一条性命!
“夫妻,呵呵……”柯燕芸忽然笑了。
“你逼娶碧荷的时候,当过我们是夫妻吗?你害死我兄长的时候,当过我们是夫妻吗?你丧失天良,恶事做尽的时候,当过我们是夫妻吗?你……”柯燕芸声泪俱下控诉道。
屈光士听见那句“你害死我兄长的时候,当过我们是夫妻吗?”的时候,眼睛睁得更大了,结结巴巴地道:“原来、原来你都知道了?”
柯燕芸惨白着一张脸,冷笑道:“哈哈,想我从前多痴傻!可是,我便是再傻,也知道我的兄长们哪里是那般不争气的人?从前带兵打仗无往不胜,智谋战策从不输人。如何爹爹一去,便成了草囊饭袋?我虽是内宅妇人,也知父母兄弟孝悌人伦!”
柯燕芸说着,站起身来,戟指怒骂屈光士道:“你这猪狗不如的家伙,兄长们待你如何?你却拿安乐散去害他们!!!”
原来,根本不是虎父犬子,实在是引狼入室!
屠光文听见柯燕芸最后一句话,蓦地软倒,知道这次,他是真的死定了。
不知是心里作祟,还是当真冤魂前来索命,那些曾经被屈光士糟蹋的姑娘、那些惨死在地底私牢的百姓、那些吸食安乐散过度暴毙的公子、那些雪灾冻饿而死的平民……最后是银盔银甲一杆银枪的柯卓!
“啊——”屈光士眼中银枪光芒万丈。
却是碧荷不忍屈光士的脏血污了柯燕芸的手,拔下头上的金钗,直直扎进了屈光士的右眼中。
……………
不提碧荷和倪刚武如何报仇且说此时黛玉在何处呢?
原来贾蓉进府之后,头一件事是拜见黛玉,紧跟着就被黛玉派去把暖房里的“许老”等人一锅端了。
至于地底的私牢,在贾蓉来之前就先被林如海的亲兵暗地里替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