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妖[娱乐圈]——云华掠影
时间:2019-08-31 08:33:09

  “成,你自己心里有谱就好。”导演大大方方的笑了笑,翻了几页手里的剧本,然后一脸严肃的和楚其姝说:“不过这男一号舒文的角色目前还没定下谁来合适,试镜的演员已经来了,我准备这一次不走常规的试镜模式,楚老板既然会唱戏那就上去唱一曲儿如何?根据台下演员的反应,我们看看选哪个‘舒文’合适。”
  舒文这个人物,骨子里刻着的是一个王朝贵族的冷漠傲慢。
  即使家国覆灭,他骨子里的那点矜贵的清高气却却也没跟着那些东西一起死去。从本质上来说他是喜欢戏曲的,无论是为了维持他王爷最后的排场,还是发自骨子里的喜欢,至少这份喜爱贯彻了这个角色的一生,这一点绝对不可以敷衍。
  让楚其姝上去唱这么一次,也是为了看看这些试镜的演员到底有没有理解舒文这个角色,如果演员对自己即将饰演的这个角色连最起码的了解和尊重也没有,那么基本上可以说是和这个角色无缘了。
  楚其姝听着程安国的安排忍不住扑哧一笑,“听着像是翻牌子。”
  程安国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你这么想也没毛病!准备准备吧,人都是戏剧学院的专业老师能配合你的,‘烟老板’你想唱哪段儿?”
  楚其姝想了想,眼底还藏着笑意:“这是让我现场给人考试?”
  “考试不考试的,还是您自己看着算。”程安国笑眯眯地说,“您若是应了我就去那边等着了,您挑着唱一段,让我看看台下这些小家伙听戏的反应就成,反正这儿也有人陪您一起,随便唱着玩嘛。”
  楚其姝一挑眉,欣然应允。
  于是,剧组百十来号人在片场摆好架势,台下坐着的是懵懵懂懂的十几位试镜演员,一群人塞在仿民国风格的戏楼里面,眼巴巴的等着。
  有几个人被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试镜弄得满脸茫然,忍不住回头看着导演,程安国在椅子上翘着腿,看那表情还是一副什么话都好说好商量的好脾气样子。
  “反正都是拍嘛,从什么时候拍不是拍?”
  他举着喇叭对所有人喊起来,嬉皮笑脸吊儿郎当:“试镜的剧本各位手里都有,也都知道要来演的是什么角色,人家考生都是一个考场一个题,正好今天我也给你们出个命题作文:就是‘舒文’听‘烟霞’唱戏的时候,该是个什么反应比较合适。”
  所有人:“……”
  没见过这么试镜的。
  但是架不住人家是导演,合不合规矩的还不是人家说了算。
  程安国喜滋滋的坐在椅子上等着楚其姝出场,留着几个镜头盯着台下人的反应。
  不消一会,一身白衣做白娘子扮相的楚其姝上了台。
  水袖飘摇身段婀娜,戏台上的白娘子一回身一亮相,程安国立刻下意识地坐直了腰板。
  ——漂亮!
  台上的楚其姝颤着嗓子开了口,一双眼莹莹泪光望向某个方向,声音凄楚,白娘子的满心悲怨冷恨,唱的是西皮快板:“你忍心将我伤,端阳佳节劝雄黄。你忍心将我诳,才对双星盟誓愿,你又随法海入禅堂。你忍心叫我断肠,平日恩情且不讲,不念我腹中还有小儿郎?……”
  程安国听得摇头晃脑,满脸怔然。
  他突然响起柳行周与他说过的,对与当年戏园子生活的一点回忆:“那个时候,只有烟姨上台唱戏的时候才能看出什么叫‘角儿’的意思,烟姨一出场,所有人都都忍不住瞧着她,那么多双眼睛就看着她一个啊,像是这世界上就只有这一个人存在似的,我就记得,那个时候什么王爷大人贩夫走卒,大家都是一个样,涨红着脸吼出来满堂喝彩……为的就是她啊,人家唱戏就是戏,她唱戏,活像是自己在那里过了一生……”
  她是妖,白娘子也是妖。
  白娘子入了人世,无奈尝得人世间的贪嗔痴恨爱憎恨欲,一滴苦泪挂在眼角,却碍于人妖之隔,终归是落不下来。
  于是那一滴泪水便揉碎了捏进了唱词,水淹金山时不顾一切的勇气最终也不敌不过心爱之人的畏惧和背叛。
  多苦啊,苦的连不懂人心爱恨的妖都要恨得几欲发狂。
  这不过是个爱而不得的女人,不过是陷入一场情劫无法抽身的可怜人。
  千般仇怨,万般无奈,爱恨纠葛的舍不得放不下,悉数化做最后一声近乎悲哭的哀怨唱词。
  “——手摸胸膛你想一想,你有何面目来见妻房?”
  终归是舍不得也不愿舍,要不然为何受了这诸多苦楚,最终仍不过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冤家?
  稠冷黏腻的怨,像是化作人身的白蛇已经消去的蛇身一般,半遮半掩的,不晓得是真的消失了还不过就只是被她遮掩起来,不曾被外人看见。
  这么一段前后也不过就是十几分钟,楚其姝最后一个字音落了地,水袖一转,乐师调整鼓瑟琴弦,白娘子在台上俏生生的行了个礼,衣摆翩翩而下。
  下了戏台,戏外的事情便和楚其姝无关了。
  她许久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下意识地便恢复了一贯的习惯,自己独自一人卸了妆换了衣服,刨花水的草木香气还未散去,忽然有人进来叫了她一声。
  “楚老师。”进来的是剧组一个挺年轻的工作人员,叫她这个严格意义上还算是娱乐圈新任的人物一声楚老师叫的是相当顺嘴,“导演那边找你有事。”
  “叫我?”楚其姝换回便装也是穿着一身深色的贴身旗袍,腰肢款款眸光流转,从戏台走到这里的时候那么自然而然的融入了这里的景色,配着这里的民国风格的古朴布景和昏黄暗色的灯光,小助理瞧着抬手抚着一缕鬓发的楚其姝,一时间还真的有些跨越了时间的茫然感。
  “啊,对。”她懵了一会才点点头,“导演叫您呢。”
  楚其姝点点头,跟着走了出去。
  小姑娘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几步,然后才反应过来那边大概用不着自己。
  先前来得演员已经走得七七八八,留着两三个各自在和自己的经纪人聊天或者是站在角落里打电话,满脸苦恼或是不悦,大抵是不懂自己为什么坐在这儿看了场戏就莫名其妙的被刷下去了,唯有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站在程安国的面前,和他说着什么。
  ——比起其他人精心打扮,这人却穿着一身不大合体的西装,远远一看能清楚地看见肩膀轮廓是要宽大一圈的。背影的腰脊挺直,肩颈却莫名地有些下垮,瞧着体虚身弱的一副书生样子,却又腰杆颇硬的不愿意低头说话。
  程安国的角度是对着楚其姝的,他的表情却是十二分的开心。
  楚其姝踩着步子过去了,这边的程安国眉飞色舞,拍了拍面前男人的肩膀。“这位就是‘烟霞’了,本名楚其姝,你们二位先初次见面认识一下。”
  男人转过头,五官轮廓分明算得上一句端正俊俏,颧骨高突唇色浅淡,整个人都透出是长期营养不良特有的贫弱感,一双眼乌沉沉的,光内敛,显得整个人阴沉而寡言。
  他若是习惯性垂着头,这份令人反感的孤鹜倒还不至于那么让人无奈,偏偏他看人的时候习惯挑着眼梢,莫名便让人觉得自己比他矮上一截似的。
  特别是瞧着楚其姝的时候,那种骨子里透出的莫名无理的傲慢实在是让人无法忍耐,楚其姝却挑了挑眉,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对方的这个眼神。
  ——不合体,不合群。
  长期贫困的生活造成的落魄模样,却还要穿着早已不合体的西装硬挺着虚弱的身子来听戏,他当然看不起烟霞,这个人某种意义上可以看不起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
  但是联想到他的真实身份,他的看不起却又显得格外可笑。
  “……烟老板。”
  他的声音也有些虚,却还偏要刻意那种旧式贵族拿腔作调的油滑调子和她说话,语气上扬的时候像是他面对的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个任人把玩的物件儿。
  听惯了这样的口音,能听出来他下了苦功夫去琢磨,不过稍稍差了点味道。
  这就无关演员本身的天赋和努力了,纯粹是流传到现在的资料更多的只能让人通过想象去猜测。
  但无论如何,为了一个不知道能否成功的试镜努力到了这个地步,也难怪程安国顿时露出了见猎心喜的表情。
  他眼睛默不作声的扫视一圈楚其姝,那目光实在是让人觉得不舒服,紧跟着开口的腔调,也是带着一丝满不在意的轻佻。
  “久仰大名,戏唱的的确不错。”
  楚其姝一点也不恼,反而扬起嘴角,大大方方的行了个礼,满不在意的笑。
  “……王爷客气。”
  她一开口,嗓音干净爽朗坦坦荡荡,细细一琢磨话尾硬冷的调子,却也是个腰杆挺直轻易弯不下去的主儿。
  “不错不错!”程安国一脸的兴高采烈,是那种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要尖叫的那种激动:“就这个感觉!”
  对方原本还想说什么却停顿了一下,然后他垂着眼退了一步,从略有些空荡的袖管里伸出一只手,冲着楚其姝伸了过去:“——郑子衿。”
  楚其姝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懵了一会,她眨眨眼,和他握了握手。
  那只手冰冷至极,在她的手上片刻也不敢停顿地立刻抽走了。
  “楚老板。”那边的程安国笑得见牙不见眼,语气也有些高深莫测的意味。
  “我给你选了个‘怪物’陪你演这部戏,就看你接不接得住了。”
  ——郑子衿,国内首屈一指的男演员,不仅仅局限于同龄年纪的演员,而是整个圈子内的毫无疑问的出众。
  与他的名气相对比的是他的低产高质量,这是极为典型的体验派演员,郑子衿是个毫无疑问的天才,但是很多时候这份天赋也给他造成了相当程度的威胁。
  他是那种很难出戏的类型,每次演一部戏甚至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能走出剧情,重新成为他自己。
  有和他合作过的导演说他是那种可赞又可悲的天才——天赋可赞,可这份过分强悍的天赋让他变得极为可悲。
  ……郑子衿本人人格的存在仿佛被压抑到了极致,甚至在很多时候根本不存在。
  十九岁出道,到今天二十九岁,十年的时间里郑子衿拍的电影不过寥寥几部屈指可数,在别人还在通过无数个角色饰演自己的时候,他的演技已经几近纯青之境,可与之相对比的,是他日益糟糕的精神状态。
  ——每一次出戏的过程,对郑子衿而言都是在缓慢杀死一个自己亲手塑造的人格的过程,精神压力可想而知。
  但是郑子衿仍然毫不犹豫地在每一次自己刚刚有所好转的时候就开始迎接新的挑战,他近乎狂热地热爱着自己的工作,可毫无疑问这样的行为让站在他背后的人无奈又心疼,在叹息的却又无法控制,也舍不得控制。
  毫不犹豫燃烧灵魂般的出色才能,赋予他与之相配的掌声和荣耀。
  这样的演员,永远都是导演的心头爱——他们会挣扎在自己的道德底线和追求上,没有一个有野心的导演会舍得放弃这样的演员,程安国也是如此。
  他会欢喜雀跃的迎接楚其姝饰演烟霞,就会用同样的热情欢迎郑子衿饰演舒文。事实上他压根不知道郑子衿会出现在自己的试镜片场,这种水准的演员是有挑选导演的资格的,他平日里的存在感太低,低得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根本没人知道,直接打得所有人一个措手不防。
  但措手不防有措手不防的好处,这么大的惊喜郑安国不介意再来几次。
  程安国高高兴兴的跑去和其他人商量细节,留下郑子衿和楚其姝留在原地,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尴尬的空白。
  过了好一会,郑子衿才慢吞吞的开口说:“你唱得真的很好。”
  “谢谢夸奖。”
  楚其姝点了点头。
  然后她突然注意到,郑子衿的口音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还是用着舒文那种人说话的腔调和自己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我三千字你们让我加更,五千字你们让我加更,九千字你们还让我加更……
  云华仔,好惨一作者。
 
 
第26章 
  十一月的京城天气,即使日头高照也算不得暖。
  少年裹着一身破旧的棉袄在角落里瑟缩着坐着, 张口吐出一口口的白雾, 带走了残存的一点暖意。
  他不知道在这儿坐了多久, 但是腹中饥馁神情困顿, 时不时捂着肚子眼巴巴看着不远处往来叫卖的小贩走卒手中热腾腾的饭食,也能看出来大抵是在这儿呆了半天了。
  少年的衣服算不得好, 边边角角的地方都是已经破了又破, 不知道从哪里截下了碎步又重新细细缝补上的,针脚密密麻麻, 颜色黯淡灰沉。不大合身的裤子下面是一双新做的鞋子, 光亮的缎面鞋头绣着艳丽的花,显得和这一身旧衣服格外的不合。
  有人本来打算过来瞧瞧,瞧见孩子脚上的鞋子式样,顿时啐了一声晦气, 又骂骂咧咧的转身离开了。
  王朝覆灭,朝代更迭,可平凡市井之间的等级分割却还森严冷酷,固执冷硬, 如那座巍巍皇宫的大理石阶般贵不可攀。
  旁人看懂了孩子脚上那双鞋子的来历, 便晓得这也是个暗娼生出来又养不起的崽子。
  人人尚且自顾不暇, 这种出身的孩子比之小猫小狗还要不如。
  少年不懂旁人的嫌弃鄙薄,只是坐在高高冷冷的石阶上, 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着自己的一双腿。
  一块柔软温暖的旧布遮着他的脸,只露出一双漂亮莹润的眼睛, 天真又茫然的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少年人的眼睛还没来得及被风尘污染,仍然显得干净又通透,程安国嘱咐摄影师切一下镜头,把他懵懵懂懂注视着眼前这些人的眼神拍了下来。
  澄净纯白的孩子,嫣红的绣花鞋,神情麻木走动的人群。
  车辙声喀拉喀拉的响起,混杂着几声压低嗓子的不满念叨,由远及近。
  “……烟老板,您这脾气也别太大了,不比您这走哪都能活的角儿,我们大家都是要吃饭的,您排场大、耍得了脾气,成;可我们可经不起这种折腾。”
  回应的是个女子声音,应当是话说的多了,导致嗓子还有些微微的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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