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楚其姝多多少少走了这样的路子,她的角色都是美人,以一张多变的皮囊突出角色本身的特质——事实上也是当真没人能忽略她的美, 纵使演技出众但是不善品尝的人第一眼永远是会被她那双眼那抹笑摄住心神魂魄。
镜头对她的确是十足宠爱, 哪怕是此刻所有人铆足了劲试图把楚其姝从逐渐靠近的神坛上拽下来, “楚其姝 短发”“楚其姝 颜值失常”,无论哪一个都是娱乐圈的女明星最忌惮最恐惧的标题, 可是呈现在镜头之下的那个女人仍然是让他们张不开这个嘴。
先前的长发强调了她女性的身份,她本就是那种让人惊艳之后仍然不会失却滋味让人品出寡淡无味的完美骨相;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修了短发之后又有新的感觉, 原先能在眼角眉梢察觉到的几分风情韵味此刻也已经消散殆尽,几个跟在她身后的狗仔被她回眸一瞥,都觉得心口一悸。
楚其姝比谁都清楚这件事情,接连几部作品隐隐能找到一点相似的路子,也许她应当考虑适当离开镜头,换一种方式表达自己。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坐在不远处的云舟,嘴角还挂着一如既往的笑。
云舟从很久之前就受不了师妹的这双眼睛,过去受不住她眼中的万般柔情,现在受不住失去了长发柔和线条之后愈发显得如漫天星辰碎裂在夜空之中一样漂亮的眼睛。
“你想干嘛?”
“……想唱戏。”
云舟翻了个白眼。
“你刚刚才接了个外国的剧本,现在回头唱传统戏曲没关系吗?”
楚其姝张了张嘴,微微拧了一下脖子。
“那就唱歌剧或者音乐剧。”
她突然就对如今的自己在舞台上的表现力生出了好奇心,镜头能把她推给世界,但是方寸舞台之间面对的观众只有这些,需要的功力和底蕴要比电影电视剧的演员更深刻许多,雷亚斯把她扯回了曾经属于“亚莉珊德拉”的故事里。
她记得自己歌唱的样子,也记得歌声回荡在大厅里掌声潮涌的样子
歌剧难度高,受众面窄,很多传统曲目都是小语种,有些太过曲高和寡,倒是音乐剧比较偏向流行风格和现代化,传唱度也好还是理解方式也好都比较贴近现在的音乐口味。
“我应该适当的离开一下舞台,换个地方……重新思考一下我的定位。”
楚其姝说。
她已经想好了自己的未来,但是还差一个至关重要的演员还没有入场
她知道那个人会来。
这是令许多人诅咒的默契,雅楠——他会来的,在这当年的故事里,他们不是人鱼和小王子,而是被迫驶入深海被塞壬歌喉迷惑的傀儡。
楚其姝露出了笑容。
云舟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她的脖子上扯下来。
楚其姝的肩颈线条相当优越,过去被长发和裙子遮掩的线条此刻大大方方的展现在世人面前,她为了饰演姑媱让自己瘦到了极致,肩颈锁骨的轮廓痕迹已经明显到了形销骨立的程度,云舟盯着她腕骨突出的手腕,深吸一口气:“你想演音乐剧?”
“是。”楚其姝弯着眼睛,“你帮我找找人就好。”
明面上她有戏曲的底子,不算是这行半路出家凑热闹的小学生,“我倒是知道有几部戏是一直在准备的……”
“哦,不用。”
楚其姝回答。
“我准备自己来,你来找人配合我就好。”
云舟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什么?”
楚其姝的目光盯向自己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我准备以‘亚莉珊德拉·伊索贝尔’的故事作为蓝本,你只需要帮我安排人就好,其余一切我都能处理。”
——在最后的剧本到来之前,她要尽最大的可能完成所有的铺垫。
雅楠要入戏,观众要入戏,她要最好的演员,最好的观众。
可云舟质疑:“你会?”他担心的不是楚其姝无法饰演,也不是她无法适应舞台,这两样都是他们从小被师父白如晦拎着手腕一点点磨出来的功夫,楚其姝在这方面上永远天赋卓绝令人嫉妒的心思也来不及生出来,他担心的是楚其姝另外一件事情。
他读得懂师妹的言外之意:舞蹈、歌词,曲目,一切的舞台设计……她准备全部亲自过问。
这有些贪心不足蛇吞象的感觉,云舟的质疑并非讽刺,更多的是担心。
担心楚其姝做不到,担心楚其姝做得不够好,担心这成了憎恶她的那些人拿来抨击她的武器,担心这一次会让她从此失去所有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光环,跌入尘埃再也起不来。
楚其姝看着云舟,又一次弯起眼睛,“师兄,你该信我。”
“我做得到的。”
她轻言细语的说着。
若说这世界上有谁最了解亚莉珊德拉,最能诠释亚莉珊德拉,那么只有她,不会有别人。
——被美貌所累,被才华所累,被家世所累。
世人所求的一切外在的幸福,在亚莉珊德拉的身上全都是最深切的诅咒。
若说楚其姝是被人期待的完美演员,那么亚莉珊德拉的人生就是被无数华美锁链束缚的天才。
“……你等等。”
楚其姝说,眼中荡漾出凄苦的愁思,她起身坐在了屋子里的钢琴旁边。
镜头下的演员可以通过一些细微神情和小动作的转变传递信息和演员的情绪,但是当这一切发生在舞台上,所有的小动作都是徒劳无益的,最直接的传递就是声音。
——楚其姝按下了第一个琴键。
懂音乐的人,多,也不多。
绝大多数的人将耳机塞到耳朵里的那一刻,求得只是一段让他们满足的旋律,而不是品评一个答卷的答题方式,这和他们走入影院看一部电影的理由很类似。
歌曲表达情感的方式只有短暂的三到五分钟,这也是许多演员对舞台望而却步的原因之一——除去那些必备的专业素养以外,如何在短短的一首歌的时间里表达镜头下铺垫了十几分钟才能做到的一个情绪信息等等,是音乐剧高门槛的理由之一。
好的导演,能把七十分的演技提到九十分,把容貌平平无奇的演员调教成镜头下的尤物;但是音乐剧全部依靠演员本身的素质条件,脱离了这些外界条件的辅助很多演员会觉得手足无措不知要如何行动,甚至在很多情况之下不能依靠自身容貌天资来获取观众的好感就彻底僵硬成了舞台上的走动花瓶,这也是十分让人头疼的事情。
但是当楚其姝按下琴键第一次开口唱歌的那一瞬间,云舟知道自己担心过头了。
她还是那个小师妹,那个能以一曲白蛇传唱的台下涕泪横流的小师妹。
纵使现在她换了一种表达方式,换了一种歌唱的方法,她也还是最初的楚其姝。
……不,应当说此刻歌唱的就是亚莉珊德拉了。
短发掩不住她苍白消瘦的颈后骨骼线条,她垂着颈子,声音颤颤隐带哭腔,每个字音都犹如引颈待戮又仍满心不甘的天鹅,刻意专注歌曲的技巧在过分充沛的情感面前是不必要的,这段琴曲是即兴所作的调子,陌生的语言唱出来的声音嘶哑而痛苦。
云舟目色恍惚,坐直了身体。
她的歌声太过悲凉荒芜,犹如幽暗的冷光遮蔽天幕的太阳,原先在云舟的意识里,属于姑媱身上那种冷白色调的余韵此刻被掺杂着红黑色的影子吞噬了,那道纤瘦的人影对于观众来说应当是美的承载体,但是她此刻的歌声却是充满了濒死一般痛苦的绝望。
一切华丽虚影之后,是被影子吞噬自由的演奏者。
应当救她。
云舟心想。
但是他不能动,也不想动。
那样的歌声太过美艳,纵使写满悲苦和哀恸却也让人舍不得终结,并非纯粹源自情爱的哀歌,她歌唱死亡,歌唱黑暗,歌唱不可名说的恐惧,那道身影介于黑与白光与暗之间的界线,像是被荆棘网缚身躯的荆棘鸟,对着空无一人的舞台徒劳的啼血呼救。
……所以歌唱吧。
歌唱至死,给他最美的音乐。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要唱一段时间的音乐剧啦……
天气变温大家注意身体哦,不要过分熬夜注意饮食,不然就会像我一样有事没事的头晕低血压=-
第62章
陶思理所应当的是第一批知道楚其姝暂别电影电视剧,决定出演音乐剧的粉丝。
消息刚出来的时候, 制作名单上那忽略不去的名字让无数伺机而动的黑子趁机下水搅乱风气, 大肆辱骂楚其姝贪多嚼不烂, 想给自己立才女人设也不知道要怎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楚其姝刚刚准备做这个的时候, 圈内很多人也都是战战兢兢,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阻止的——人力财力还是号召力, 音乐剧圈子里没有一个能和楚其姝对峙的, 更不要站在她面前说这里庙小禁不起您这尊大佛,只能苦笑着进了云舟手里, 每天都在和上天祷告这位新晋影后不要搞幺蛾子搞得太过头乱了整个圈子, 一个人腥了一锅汤。
国内音乐剧的状态不说是起步阶段也是差不多,广大群众拎出来一百个人有那么一两个知道音乐剧的就算不错了,更多的是连国内有音乐剧都不知道。这东西起源在国外,很多人会习惯性的把这种东西归属成国外专属, 所以国内的音乐剧即使已经在黑暗里摸爬滚打几十年,因为对演员的高要求、场地限制,观众知名度等种种因素限制,音乐剧并没有像电影电视剧这些形成一个稳定的市场, 仍然紧紧局限于几个特定地点。
这种情况下, 若是楚其姝能以一己之力将完全不了解音乐剧的观众引到这个区域里, 无论多少人纯粹是因为她才走入了音乐剧的剧场,但是只要这里面能有一个人会因为她认知到音乐剧的美好从此成为观众之一, 那么也算是完成了他们最初的期待。
陶思作为一个普通大学生当然不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她就只是纯粹因为楚其姝所以准备走进剧院而已。对与她们这些追星女孩来说, 喜欢的偶像参与音乐剧那么他们就贡献票房,这和走进电影院买一张电影票的逻辑是一样的。只不过音乐剧演出场次就那么多,演员精力有限不可能一周七天无间断的表演,所以就这么几张票,能不能抢到手,全都是天命。
陶思拿出了双十一抢购的气势,定点定时手指准备,气沉丹田双眼凝神,手速瞬间超过记录,抢到了第一排的票。
陶思:……
陶思:……?
陶思:!
当天晚上,寝室回荡着某个少女喜极而泣的哭嚎。
因为定向思维,陶思毫不犹豫地把楚其姝归类成了电影演员——演员,会演戏才是主业,唱歌唱得好不好完全无所谓,台上的那一位只要不是跑调跑得十万八千里她就能大着胆子鼓掌尖叫从头拍到尾。而且听说前几排的观众说不定还会有返场彩蛋和演员互动的小惊喜,因着这一重因素在,只要能近距离观赏到楚其姝本人,那么就算楚其姝唱得妈都不认识陶思也完全可以忍耐。
那是楚其姝啊。
就这一个名字,足以成为无数人抢破头也要冲进剧院的理由。
她捏着票,满心期待的落座。
亚莉珊德拉的故事并不是什么隐秘的剧情,更何况因为楚其姝的影响这位年轻的女伯爵当年的故事早就被这群粉丝反复念叨了不知道多少遍:故事的梗概其实非常简单,在歌剧刚刚兴起的年代里,那位年少成名的女伯爵因为被无数人赞誉的美妙歌喉,不知为何消失数年,终于允许返回自己的城堡的时候,她带着令世界惊叹的财富和珠宝,可是就是这位当时最为着名的天才在重新出现之后却再也没有唱过一次,不久便郁郁寡欢的死去。
因为亚莉珊德拉本人的特殊性和传奇性,这段故事始终都是后世诸多剧作家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
楚其姝的改编十分具有戏剧性,她将那段空白写成了女伯爵被生存在天空之下的恶魔抓走,关在笼子里为另外的一个种族日夜歌唱——犹如人类囚禁金丝雀一样的囚禁,在这个故事里,人类不再是世界的主宰,权力和富贵也不是令天地俯首的道具,那些珍贵华美的珠宝和贵族们精心细养出来的美貌只是点缀笼中金丝雀的装饰物而已。
考虑到音乐剧特有的节奏和电影电视剧完全不一样,这一次的剧场舞台设计是花了大价钱的,舞台风格选择了最为抢眼的奢华富丽的洛可可风格,即使这些大多数身为外行人的观众无法被音乐剧的节奏带入进去游离在舞台之外的世界,也能在最表象的视觉角度上上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诚然,这种选择是正确的,但是似乎对楚其姝来说,没什么必要。
她穿着鲸骨裙在一群莺莺燕燕的簇拥中出场,屏幕上那位气质成熟身材高挑在网上一堆小姑娘嗷嗷喊着要生猴子的女演员此刻举手投足都是少女的娇俏劲儿,舞台不比严苛的镜头,对与演员的肢体表达和台词掌控力更注重一些,那张扬活泼的音色和歌声淋漓尽致的展现出亚莉珊德拉此刻的心情,她是一枝徐徐盛绽的白百合,是上帝亲手捏造出的属于那个年代里对女性一切美好幻想的最终成品。
这一朵白百合向往珠宝之外的世界,她坐在台子上如同傀儡一样被长辈们推在钢琴旁边,美丽的少女羞涩局促,与钢琴的声音一起歌唱;可是在台下,应当是她观众的那些人却将脑袋凑在一起,华丽的小扇掩着贵妇们精心装扮的容貌,掩不住他们一声高过一声的低语,少女似乎对与观众的不配合毫无所觉,仍然在台上安静的唱着。
音乐是可以跨越语言、文化、种族等等一切存在的联系方式,只要感觉对了,即使语言不通但是想要透过那些音调品尝歌者的情绪并不难,所以通常评价一首歌最优秀的评价不是“我觉得这首歌很好听”,“而是我觉得这首歌让我听起来很痛苦”。
——比如现在。
幕布落下,光束聚焦,所有人的动作定格,楚其姝饰演的亚莉珊德拉依靠在钢琴旁边清唱一曲无名的小调,比起刚才在台子上被人呼和着唱起歌剧花腔女高音时候的机械,此刻她没有用任何技巧任何华丽的高音或者花腔,但是所有人都能听出她的孤独。
此时的亚莉珊德拉歌唱的内容还是曲高和寡的孤独,她还是个孩子,被才华和名声推到舞台上的无助的孩子,属于她的台下的观众在她歌唱的时候举起滑稽可笑的微笑面具盖在了自己的脸上,光在她周遭聚集,她站在高处受众人瞩目,却也自此被钉死在高台之上,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