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对你,是认真的。”
“我不想欺骗自己,所以即便我知道前路多么艰难,我也选择和你一起走。”
“希望你对我也一样。”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是的,就算我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会带你走。”
“——只要这是你所想要的。”
安娜浑身一震,咬紧牙,瞬间闭上了眼。
……
入夜,繁星当空,万籁俱寂。
刚刚读完华兹华斯诗集的伊丽莎白完全无法入睡,她盖着薄毯躺在小床上许久强迫自己入眠失败后,终于还是认命地爬了起来,下楼为自己倒了杯温水,安抚安抚那颗因为一首爱情诗而有所躁动的心脏。
她穿着白色睡衣,喝了一口水,抬眼一瞥,无意中看到河对岸不远处有灯火还亮着,看位置应该就是新建起的那座葡萄园。伊丽莎白有些好奇,这么晚了还不睡,黑灯瞎火的会在忙活些什么?难不成和自己一样也失眠了吗?
这样一想就彻底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反正也睡不着,夜游这种事她也不是没做过。干脆披上一件外套,穿好鞋就推开门一路朝灯火亮起的地方走去。
踏过无人理会的灌木野草,迈过溪流之上的石桥,路过狗吠的邻居人家,夜寒露重,凉风吹面,伊丽莎白忍不住紧了紧自己的外衣,拂过垂到肩上的柔软枝条,在一地窸窸窣窣的虫鸣低语之中,走到了那听闻已久却从未亲眼得见过的葡萄园前。
果然是这里的光亮着。院子门大敞,完全不怕陌生人进去的样子,门口还趴着一条上了年纪的大黄狗,看到她来了叫也不叫,只是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打了个喷嚏,一副天塌下来也不放心上的懒散模样。
伊丽莎白挑挑眉,对它轻轻嘘了一声,对方完全不予理睬,于是她也笑了笑,好奇地循着光走进这座葡萄园。出乎意料这里非常空旷安静,葡萄树沟壑纵横地排出一条条泥土小道。因为昨天才下过一场大雨的缘故,土地尚未完全干透,看上去湿软软的。而有一个人就站在葡萄树中间,穿着染着泥渍的衬衣,袖子毫不在意地挽到手肘,长裤则大大咧咧地挽在小腿中央,裤脚湿得透彻全是泥巴水渍。他仿佛全然习惯了这幅脏兮兮毫无风度的模样,就这么放任自己踩在一片泥土之中,抬头伸手去细细查看每一颗正在生长的葡萄树,神情认真,目光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就在不远处望着他。
伊丽莎白惊异地睁大眼。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在尼日斐庄园的舞会上这位看上去体面妥帖的年轻人会如此不在意衣服被酒水弄脏,甚至说出“是我的日常”这种话了。她还从未见过一位绅士有这么“接地气”的一面呢,看上去根本不在乎那些恼人的泥巴和土块,相反他似乎还很乐意去亲近它们。
大概是这一幕太惊奇有趣了,伊丽莎白居然就这么站在一边看了许久,直到隐约听到对方小心翼翼地摸着一根藤苗絮絮叨叨地说出“你看上去真漂亮”、“以后一定很好吃”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话,她终于忍俊不禁,嗤地就笑出声来。
“噢!”对方发现了她的存在,惊讶地眨了眨眼,随即镇定下来,很自然地在两侧擦了擦自己脏兮兮的手指,低咳一声后无奈地笑了。
“很抱歉让您看到我这么……不礼貌的一面。”杰伊·丹尼斯·奥尔丁顿耸了耸肩,“我实在没想到这么晚了这里还会迎来尊贵的访客——嘿约翰有一位小姐来了你也不提醒我一声的吗?!”
门口的大黄狗敷衍地嗷呜了一声,随即又懒洋洋地趴下了,毫无愧疚的意思。
伊丽莎白莞尔一笑。
杰伊尴尬地握了握拳,刚要说些什么,目光落在伊丽莎白淡薄的外衣上,一顿。
“看来您也是睡不着了,才会闲逛到这儿来。”杰伊很善解人意地给她找了台阶下,即便是站在泥地里姿态也十足自然大方,毫无窘迫之意,笑道,“恰巧炉子上煮着一壶热茶,我父亲给我寄来的,貌似是很不错的茶叶,可惜我自小喜欢在山里疯跑,和葡萄打过不少交道,却不是茶里的行家。如果班纳特小姐允许的话,不如就喝上一杯茶再走?也免得我浪费了好东西而不自知。”
这番话说的伊丽莎白即便之前没有多留的打算也欣然同意了,她不像其他人那样因为害怕弄脏自己的裙子而矫揉造作地绕远路进来,她先是试了试,在发觉地里仍然潮湿绵软后,干脆放弃了直接踩着泥巴朝杰伊走去,嫌长裙碍事她甚至把它踢到了一边,蹦蹦跳跳地一路小跑了过来。
杰伊保持微笑这样看着她,在伊丽莎白终于到达目的地来到他身旁后,她得意地朝他举了举满是泥渍的裙摆,大方笑道,“瞧,现在我们是一样的了。”
二人四目相对,在静寂几秒之后,忽然双双笑出了声,笑声里满是毫不拘束的肆意快活。
“我希望班纳特小姐已经找好了足够的借口,”杰伊幽默地调侃道,“在班纳特夫人发现您‘和我一样’的裙子与鞋子之后。”
“噢放心吧奥尔丁顿先生,”伊丽莎白挑眉,镇定如初,“要知道她那纤细的神经还接受过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她会习惯的——再说,不论如何,最终要洗干净的人也会是我,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惩罚呢?”
杰伊笑了,调侃道,“那我可会为此感到非常愧疚了。”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伊丽莎白俏皮地歪了歪头,“一杯热茶就是再好不过的赔礼了,你认为呢,先生?”
杰伊思索片刻,“如果我说……再加上一些热腾腾的松饼呢?”
伊丽莎白顿时幸福地眯起眼。
“那么这就会变成世界上最美好的夜晚了,奥尔丁顿先生。”
【喂喂喂】生命一号悚然地看着笑开花的简,【你你你你——你可要记得自己的原本身份啊喂!你再这么苏的话万一伊丽莎白爱上你了达西可怎么办啊!!】
【……】
【你也不想临走前多一位‘奥尔丁顿夫人’的对吧?】
简,【……一点也不想】
【这就对了!撩而不娶可是渣男行为!渣男哦!知道吗!——快别笑了!你给我停下!】
【……】
生命一号暗自捂住砰砰加速跳动的心脏,诚恳建议,【不然你、你去苏安娜吧?真的!我相信以你的魅力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爱上你的,这样一来就完全不会影响伊丽莎白和达西的剧情了耶……】
这么一想完全就是合情合理一举两得的事情啊,他可真是太机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场大病+稍作休整……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大家久等了。
之后恢复正常更新直到完结,谢谢大家在断更期间还在支持我,冲过去就是一顿啾咪- 3-
第85章 八十五
自那一晚之后, 奥尔丁顿家的葡萄园仿佛成了伊丽莎白·班纳特的又一个秘密基地。
不需要走太远的路, 隔着一条河流却足够僻静, 整座园子没有多少工人也因此不会有闲人来打扰她。远离家庭的喧嚣繁琐, 宁静的午后,繁茂的葡萄树, 茶香四溢,松饼的浓郁甜意萦绕鼻尖, 一本诗集, 一张藤椅,再加上一位风趣幽默的朋友在旁陪伴,简直就是伊丽莎白理想之中再完美不过的生活了。
伊丽莎白很喜欢这位她认识不久的朋友。她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非常独特的气质,仿佛和整个乡镇都格格不入,但偏偏他专注搭理葡萄园时候的模样又显得那么温柔和善, 似乎他就应该属于这儿, 属于这片与世无争的净土。伊丽莎白从未见过一个像杰伊这样奇妙的年轻人, 既没有同龄青年的浮夸气和坏习性,从不会去趾高气昂地使唤其他人, 也没有将这份家产当成难以启齿的耻辱。和她所见过的那些人相比, 杰伊·奥尔丁顿总是那样笑眯眯的,一副从不会生气的老好人模样, 尊重女性,照顾她们的感受,并且从未踩低其他人去吹捧自己,但又不会显得过于卑微讨好, 让她觉得软绵绵的没有骨气。和这样的人相处就犹如春风拂面,朋友之间的温馨和默契尽在不言中,每一分钟都不曾令人虚度。
伊丽莎白也从这段时间的交往中逐渐了解到这位新朋友的家世。
父亲苏格兰人,父母早亡,跟随着身为马戏团团长的养父四海为家。母亲则来自M国旧金山的纳帕溪谷。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在春天有漫山遍野的花田和葡萄架子。最初父亲只是想要去新国度闯一闯,无意走入了一处云雾缭绕如梦似幻的葡萄园,就在那里邂逅了尚是美丽少女的母亲。这一次浪漫的相遇让父亲厌倦了继续漂泊的生活,他毅然和养父与朋友们告别,留在了这座葡萄园内。他的勤劳能干和对母亲的爱打动了固执的岳父,有情人终成眷属,不久后就有了他。
这本来会是一个浪漫美好的爱情故事。如果不是因为突发瘟疫,母亲病逝,小杰伊会有一个非常温馨的童年。而在母亲死后,父亲无法整日对着那座充满了他们往日回忆的葡萄园,他带着幼年的杰伊离开了M国,回到自己的家乡,携着这些年他积攒下来的财产,购置了一处不错的园子,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而这次他来到郎博恩,虽然父亲并不愿意儿子背井离乡去这么远的地方,但毕竟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也该自己出去闯一闯见见世面,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他给了杰伊一笔钱,说这是他从小为自己打零活赚的,并告诉他如果没有做出一番像样的事业来就绝不要回来见自己。杰伊对此也并未多说什么,利用这些钱买下一片荒地,不分昼夜亲自动手将它建成了一座欣欣向荣的葡萄园。
这也是为什么镇子里的人都认为他家是“暴发户”的原因。可很少见一个年轻人出手如此阔绰,再加上十里乡亲都不曾听说过哪家大户有“奥尔丁顿”这个姓氏,理所当然地就如此认为了。而这个神秘的年轻人又从未现身作出任何解释,一传十十传百,加上最近宾格力一行人风头正盛,也就没有多少人愿意花这个精力亲自上门拜访,找出真相了。
可伊丽莎白倒觉得这并非什么坏事。至少这样一来这座漂亮的葡萄园就得到了它应有的清静,而这个温柔内敛的年轻人就能够分出更多精力去照顾那些可爱的葡萄藤苗们,她也可以时不时过来忙中偷个闲,享受一下真正的悠闲的午后时光。
伊丽莎白很羡慕杰伊,除了羡慕他恩爱并且相互理解的父母,自由自在的山中岁月外,她更羡慕他毫无拘束的男子身份。他可以去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拥有一份他感兴趣的能够一直坚持努力的事业,和一座安静的生机勃勃的葡萄园。他几乎拥有任何伊丽莎白梦想过的东西,而更令她羡慕的,则是他可以预见的,光明一片的远大未来。
这对于伊丽莎白,甚至对于所有的女性而言,都是可望不可即的美梦。
伊丽莎白总认为自己和别人有那么些许不同,而事实的确如此。在这里,但凡家境不好而又受过相当教育的青年女子,几乎都把结婚当作仅有的一条体面的退路,尽管结婚并不一定会幸福,但总算给她自己安排了一个最可靠的储藏室,日后不至于挨冻受饿。但伊丽莎白却从未这么想过,她坚定地认为婚姻必定要嫁给自己所爱的人才能称之为婚姻。否则即便你出身高贵,温柔贤惠,陪嫁丰厚,也只不过是多了一出装饰着假面笑脸的独幕剧而已。可悲的是她所有的姐妹们似乎都不这么想,更别提自己的妈妈。如果说在家里唯一一个还能和自己分享心事的,那就只有爸爸了,可他毕竟无法完全理解女儿们的心思,很多苦恼伊丽莎白都不能与人分享——直到这位奥尔丁顿先生的到来。
她曾经试探性地询问过对方关于婚姻和爱情的看法。在常人看来这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可以独立分开的存在,她已经不指望有哪个年轻人能认同自己离经叛道的想法。可没想到杰伊说出来的话却一举推翻了以往所有她的固执印象,他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有的人认为婚姻就应该独自背负,独自忍耐,那么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就会奉行自己钉下的教条,因为这对于她而言就是预言中的真理,而我们又怎么可能去说服一位教徒去背叛上帝?而有的人不愿意将下半辈子变成苦行僧的跋涉,可她周围所有人都告诉她这样的修行是人活着的时候必须忍受的痛苦,否则就是对神的大不敬,是会被抛弃、被惩罚的——这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做?”
杰伊一边蹲下身目光认真地给一株滕苗来除杂草,一边笑着问旁边的伊丽莎白,“那么你是愿意变成‘所有人’的其中一个,接受真理的‘洗礼’,成为虔诚的信徒,还是坚决反抗,熬过一次又一次地淬炼,被所有人唾弃是不识教化的‘怪胎’,忍耐等待着只是可能的未来?”
伊丽莎白一愣。她张口好几次想要回答,却语到嘴边,始终没办法做出一个坚定的选择来。
即便她明明知道内心里毫不犹豫地就会选择后者,可事实却是没这么美好简单。世俗已经对她们如此苛刻,更别提她还有四个姐妹,而她是其中唯一认识到这种“苛刻”的一个!偏偏她从未觉得自己这种念头有什么不对,因此在面对那些轻浮而毫无自知之明的男人们时她才会觉得如此无趣,连和他们多说一刻都是煎熬。她有少女的小心思,追求的是彼此理解,共通,平等的爱情和婚姻,这事实却是这样的伴侣少之又少,就连爸爸也时常感叹“我恐怕没人能够配得上你”。
可不是每个人都是爸爸,妈妈也不会放纵她继续这么任性下去直到成为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有时候看着大姐简和宾格力先生互通信件时嘴角甜美的笑意,她不是不羡慕向往的,可一想到镇子里的青年们,伊丽莎白立刻就打消了这些心思。她倒是宁愿做一个老姑娘,也不愿意牺牲自己的爱情和婚姻——只怕还没遇见那个人,妈妈就先神经衰弱,以死相逼了。
伊丽莎白是从未预想到能够在同龄青年这里听到这番话,她一时间愣住了,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如果她等的那个人迟迟未来,那么她是要做温暖笼中的安全囚徒,还是挣脱锁链等待暴风雨的自由海鸥?
“先不要告诉我答案,丽兹。”杰伊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朝她保密般地嘘了一声,笑眯眯地开口,“在寻找答案的旅程中,有时候我们会往往过于执着于目的地而忽略了沿途风景其实也很美妙。”
说着,他侧了侧头,似乎是忽然想起了某段美好的回忆,银灰色的眼睛里泛出温暖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