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容泠想着,日后总归是有机会再相聚的。
上了车,放下帘子,容泠刚放松下来,便看见了本该在另一辆车上的祁景煜。
难怪他这次没有纠缠,原来是在这等着呢,回程明明也用不了多久,还要幼稚地偷偷跑来,真像个小孩子。
容泠心里叹了一口气,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累了?”祁景煜靠在软垫上,风掀起了窗上的帘子,带来了几分凉爽的气息。
鬓边的碎发被风吹动,容泠这才惊觉,夏天已经过去了大半了,从初春时节入宫到现在,已经快半年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在赵家与青桃几个苦中作乐,今生却是站在了高处,把赵家的笑话当作闲时的谈资。
容泠望着窗帘出了神,祁景煜也没有像以往那样说些不着边的话打乱她的思绪。他深吸一口气,风里夹杂着秋天的味道,混着些自然的清香,不似宫中那样沉闷,令人透不过气来。
要下雨了。祁景煜不着边际地想着。
雨在他心里一直不是个什么好兆头,总是让他想起那些偏僻的宫殿里,经久不散的霉味,是无人问津的沉闷。
母妃出事是在一个雨天,早上还满心欢喜地想着将要出世的孩子,晚上便被亲近的姐妹“捅了刀”。一切都从那一天起划出了一道分界线,一边是肆意玩笑的童年,一边是腥风血雨的争斗。
不过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伤痛都渐渐淡了下去,想起雨,他也不会再立刻联想到久远的那一日,而是会想起他与容泠“初见”的那一日,那时不过是随口留下了她,如今却是想要握在手里再不放手。
可惜,她却不像旁人那样满心里情啊爱的,不解风情地令人扼腕。
祁景煜不由地想,是不是要等到扫清一切障碍,她才肯放下她心里的“正事”,想些风花雪月?
“唉。”祁景煜叹了一口气,看着出神还蹙着眉头的容泠,觉得前路漫漫。
直到远远地看见了宫墙,雨滴说来就来地落在了车顶,风中的凉意更甚,容泠才回过神来。
“你好好休息,我去把这些天耽搁下来的杂事处理掉,不用等我。”祁景煜声音闷闷的,像是有点遗憾。
“嗯。”容泠点了点头,想了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多了会不会又被他曲解?
祁景煜见此松了口气,心里的小算盘噼噼啪啪地拨动着,今天他在侯府没忍住做了好些小动作,把人羞得都想要动手打人了,回来也肯定是要被关在门外或者赶去偏殿的,还不如先退一步,卖个惨,最好能让她心疼那么一下,顺理成章地就把这事揭过了才好。
计划十分完美,套路得让人意识不到,祁景煜很是得意,一点都没有想过自己身为皇帝的“尊严”。
奔波了一天,回到了海棠苑,容泠困倦得很,什么都没有想,沉沉地睡了过去,一夜好梦。
次日醒来神清气爽,容泠本以为会闲下来一段时间,却见青桃小跑进来,道:“主子,长宁长公主来了。”
“谁?”容泠没反应过来。
“长宁长公主,当年还骂过您的那位。”青桃见容泠没想起来,解释得直截了当,让人猝不及防。
“……”虽然说得有些不好听,但容泠也算是一下子想起来了,是当年祖父带自己入宫,自己瞎闹摔在雪里的那一次,祁景煜搀了自己,嘲笑了几句,自己吼回去时就是被长宁公主骂了。
可是,“她来做什么?”容泠疑惑道,她们除了那件事,没有一点交集,一个宠妃,一个不受待见的长公主,有什么可交流的?
“说是昨日的大雨后,京城郊外的慈安寺出现了奇观,想邀娘娘同去看一看……”青桃也觉得这理由很是牵强,嘀咕道,“奴婢总觉得她笑得不安好心。”
“你呀,一点小事就记仇记到现在,不管她安没安好心,见见就是了。”容泠被她逗笑了,不过长宁长公主突然来找她,还是为了这么个一听就觉得不对的理由,定是有缘由的,见一见也没什么损失。
“可她说话那么难听,要是再骂您……”青桃嘟着嘴,不放心道。
“她现在又不是当年那个最受宠的小公主了,怕她做什么?”容泠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这个长宁长公主啊,当年仗着自己受宠,明里暗里得罪过不少人,如今登基的不是她那个太子哥哥,境况也好不到哪去。
至少应该是没有底气和如今专宠的容泠正面作对的。
“可是……”青桃还是犹豫。
“行了行了,哪来那么多可是,她是敢骂,你就骂回去,这样总行了吧?”容泠无奈。
“哎好嘞,就是在等这句呢!”青桃吐了吐舌头,喜笑颜开,“依奴婢看啊,主子这么端庄大气,肯定是不好拉下面子跟人对骂的,还是得靠奴婢才是。”
“什么端庄大气,说得倒好听,还不是嫌弃我不会骂人。”容泠嗔怒,挥挥手把她赶了出去。
这小丫头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之前容璇那次自己没能正面骂回去,她可是记挂了好久,忿忿不平,事后想出了好些个骂回去的方式,还把容璇会怎么应对,随后又该怎么骂回去都给分析了一通,几乎都可以写成一个小故事了。
倒真是看不出来,这蠢蠢的小丫头心里也这么多戏。容泠心想,都是被祁景煜给带坏了的。
正在处理政务的祁景煜鼻子一酸,打了个喷嚏,李总管哎哟哟地生怕他是着了凉,祁景煜却心里喜滋滋的:肯定是容泠在想我了!
长宁长公主进了门,脸上挂着笑意,容泠只觉得,她跟记忆里的那个娇蛮的小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长宁长公主年纪不大,在太子倒台之前就定了亲,是□□中的一个青年才俊。可惜好景不长,太子因谋反的罪名获罪,手下人也被牵连了个七七八八。长宁长公主在先帝面前哭诉了好久,才让先帝心软,没怎么处置她的驸马。
如今,京城里都很少听到她的事了,想必是亲身经历了人情冷暖,为早些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吧。
祁景煜与她倒是没什么恩怨纠葛,没苛待也没关注过她。当然,不是因为长宁长公主当年运气好,没招惹祁景煜,而是祁景煜实在是能说会道,气死人不偿命,长宁长公主每次都被他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到处告状,先帝只把这当作小孩子之间的胡闹,一笑而过,也没管过。久而久之,长宁长公主便对祁景煜敬而远之了。
这么说来,祁景煜还真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容泠意识到这一点,对长宁长公主也油然而生出一股同情。
“这么多年不见,容昭仪还是一如既往地光彩照人啊。”长宁长公主坐在客座,笑道。
“长公主也是。”容泠客气道,却也留了个心,原来记得当年之事的不止她一人,长公主也没忘。
“我可是不行了,家里各种烦心事,那几个孩子也都能闹腾得很。”长公主似乎没有意识到容泠语气的疏远,自顾自地寒暄着。
容泠不接话,就这么静静地听着,等着她说到重点上。
“我这么冒昧前来,容昭仪定是觉得奇怪。我也不说什么虚的了,是太后娘娘见最近宫里诸事不顺,想让我来请容昭仪一同去慈安寺,听听佛音。”长宁长公主有意无意地提及了太后,倒像是在提醒她小心。
“我也不好做主,还是要听听皇上的意思。”容泠一时也分不清她是敌是友了,不轻不重地推脱道。
“这是自然,是我唐突了。”长宁长公主笑了笑,“听闻容昭仪昨日才回宫,我也不多打扰了。不过这毕竟是太后娘娘吩咐的事,我也不好推辞……”
“长公主放心,若真是拜拜佛,皇上会应允的。”她这话说得算是清楚了,摆明了自己被太后指使,无能为力,又示了个弱。容泠不为难她,只把祁景煜拉出来当挡箭牌。
反正她现在也是有靠山的人了,用不着自己在那瞎烦心。
第42章
“长宁今天来找你了?”午后,祁景煜来了海棠苑,忽然想起了李总管在他面前提及的这件事,随口问道。
“我正想跟你说呢,她说,太后让她邀我一同去慈安寺拜佛。”容泠梳了个松散的发髻,头上也没戴什么饰品,举止自然,说话也很随意,“太后这是想做什么?”
“你和长宁见过?什么时候的事?”祁景煜没有急着回答她的问题,先是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他甚至想象不出容泠和长宁两人一起的场景——长宁以前那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刁蛮人物,遇见容泠这么个软和性子?还不得骂哭她?
祁景煜并不知道,自己歪打正着地猜中了真相,容泠当年还真被惹哭了。不过也不全是他想象的那样毫无还手之力,容泠当年也是个被宠坏的伶牙俐齿的大小姐,只可惜形势不妙,再加上旁边有个煽风点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魔头,才在两人的联合攻击下甘拜下风。
当然,等日后祁景煜回想起那年冬日的这件事,那才是悔不当初!当年就皮那么一下,竟然还站错了队,联合外人弄哭了容泠?肯定是要被记仇一辈子的!
“小时候见过一次。”容泠含糊道,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祁景煜,不过既然他都不记得了,又何必要再提?搞得像自己多在意似的。
“那可真是……不容易,”祁景煜想象了一下,有点好奇,忍不住问道,“她当时……骂你了没?”
“骂了,”容泠不给祁景煜嘲笑的时间,为自己正名,“我骂回去了。”然后被你怼回来了,容泠微笑。
祁景煜心头一紧,迷之觉得容泠此时的微笑有点危险,让他后背一凉。
“那就好,我还怕你吃亏呢,”祁景煜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没说错什么,于是只好把这归咎于自己的错觉,“有机会帮你骂回来。”
“不必了,你不掺和就再好不过了。”容泠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却是默默地翻起了陈年旧账。
“真不用我陪你去?”祁景煜没有领会到她话中的深意,蠢蠢欲动想要皮的心被这么按了回来,有点难耐。
“不用,你不是还有政务要忙?我可不想被当作什么狐媚惑上的妖妃。”容泠随口一说,只是没想到又被祁景煜抓住了“重点”。
祁景煜勾起了唇角,语气有些暧.昧:“我不过一晚不在,你就这么想我了?”
“什么?”容泠被他曲解胡扯的本事惊到了,不过这次也许是有了陈年旧事的加成,她不甘示弱,轻笑一声,“自作多情。”
祁景煜迷了眯眼,觉得这走向有点不太对劲,难道不应该是羞恼得红了脸才对?
于是试探道:“你今天倒是像吃了炮仗似的,火气这么大?谁惹了你?”
“你说呢?皇上要是嫌弃了,就别来这里受气。”容泠越说越大胆,平日里的顾忌都抛在了脑后。
青桃刚进屋,就听见了这么番大逆不道的话,手一抖,差点把茶盏打翻,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皇上的脸色,又觑了觑容泠,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又在这打情骂俏?没眼看没眼看。
于是,放下茶盏就溜了出去。
青桃这么一闹,容泠也是失笑,没再说什么,难得占了上风,及时收手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我可不敢嫌弃你,你记起仇来还真是可怕。”祁景煜也笑了起来,他不在乎让她一次,反正以后的日子还多着呢。
于是最终,还是容泠一个人跟着长公主去了,原因也不在于其他,实在是帝王出行的准备太过繁杂,人多了又扰了佛门清净。
清晨,空气中还带着些湿气,花草上沾着露水,天边露出一丝霞光,是沁人心脾的美景。
“这么美的朝霞,”青桃掀起车帘等容泠上车,不经意地感叹了一句,“不过怕不是会下雨。”
……
宫里,也有人早早地起来,前去了太后的宫里。
萧沐面无表情地站在殿中,规规矩矩地给太后请安。
“哀家再帮你这么一次,你可得自己争点气。”太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说说你,都办的是什么事?送给皇上的东西都这么不小心,给人陷害了都不知道。”
“是嫔妾蠢笨,不堪重用。”萧沐神色淡淡,语气有些疏远。
“跟我还生分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还跟哀家赌气不成?”太后本就心里有火,闻言更是不悦。
“嫔妾不敢。”萧沐垂眸,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太后又想做些手脚,她不想掺和进来也没用。可太后真以为容泠是那么好对付的?皇上肯放她出去,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哪是她们可以相抗的?
“哀家知道你是怕被皇上怀疑,担上罪责,”太后看不惯她这副模样,冷笑道,“可你也别把自己当什么圣人,你知道哀家要做什么,不也没有提醒任何人吗?”
“呵,哀家在这宫里几十年了,什么样的心思看不穿?你想不沾腥气,又想坐享其成,若你当真给皇上和她通风报信了,哀家倒还会高看你一眼。”太后收起了慈祥姑母的伪装,冷冷地戳破她的心思。
萧沐闻言脸色一白,身形都晃了晃。
太后说的没错,她是在想着若是容泠真中了招,自己会不会有点机会,这样卑贱肮脏的心思,连她自己都不耻,不敢细想,何况被这么直接说出来?
“哀家也就不跟你弯弯绕绕的了,哀家对付容泠,不全是为了你,你那点小伎俩,就算没了容泠,也不一定能混到什么位置。哀家只是想对付安远侯府,提前要把这绊脚石处理掉。”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是有些无奈,“怪就怪她生在安远侯府,也是可惜了。”
“安远侯府,到底怎么了,让姑母这么忌惮。”萧沐服了个软,低声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遗憾只是一瞬,太后又恢复了那副无喜无悲的样子,“他们也意识到了,终究会有这么一天的,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抄没家产,贬为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