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当年令冯希臣在周时生手下做事,似乎想试探他有无争宠夺位之心,那两年他兢兢业业替周时生办事,行事稳妥,至此,天子便将他从周时生身边调离。但五年过去,仍未承认他的身份。
他是皇室血脉,但出生还是太差!若不是天子儿子不多,恐怕他这几年并不能受到重用!
冯希白见兄长面色不对,凑近道:“兄长,你想什么呢?”
五年,他脸上的刀伤早没了踪影,从一个白嫩胆小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清俊的公子哥。
冯希臣书房里地龙不甚旺,见冯希臣不答,他搓着手,八卦问道:“兄长,你如今也二十四了吧。”
他用胳膊肘怼了怼冯希臣的腰肢,“别的男子,这个年岁已经有孩子了,就你还未娶妻,我还想要个小侄儿玩呢。”
说到这,他嘿嘿笑了起来,假意道:“你若再不成家,那我可得赶在你的前面了。”
冯希臣冷淡道:“你若是想,尽可成家另立了宅子搬出去,如此也不必日日烦我。”
冯希白讨了个没去,嘴里嘀咕个不停走远了。
人离去后,冯希臣摊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他整个人看去十分疲惫。
这次,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五年前七夕那夜,亦是在这书房。年少的周时生立在书房门口,神色冷漠道:“她要杀你。”
那时他是如何回答的,冯希臣已经记不清楚了。
只是在这梦中,冯希臣想的却是那便让她来吧,让她来报仇。她来了,他便同她拼命,拼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第39章
盛和村
南烟坐在小院燃烧的火堆前,双手撑着下颌看着火上炙烤的兔肉,她神情严肃,不时凑近火堆用鼻子嗅一嗅兔肉隐约飘出的香味。
只香味未闻着,风一吹,火舌舞动,把她前额几缕碎发给燎着了。
她吓的脖子一缩,端起小板凳朝后挪了几步。
那日,狗蛋发现了冰冻在河水中的南烟。
赵阿婆向善,见此,便去了镇子上寻了几名相识的人,想将她给挖出来,好替她寻得家人认领尸身。
只那时凛冬,没人帮忙,赵阿婆只好自己拿了榔头等物亲自凿开冰面。
待同狗蛋合力将南烟拖入屋内,南烟却诈尸了!
不!准确的说,应当是醒了过来。
她像是冬眠的动物,进了屋子,温度升高便醒了过来。
狗蛋年纪小,不怕,赵阿婆却吓的面色青白。
南烟摸了摸额头,她醒来后,赵阿婆一把米一把米朝南烟扔去,嘴里还不停的囔囔着‘邪祟勿扰,邪祟勿扰。’见南烟安静的看着她,最后激动之下,直接抬起米缸朝她砸了过来。
那时南烟才醒,手脚不灵活,竟是未避开,直接被赵阿婆扔过来的米缸砸晕了过去。
赵阿婆见南烟额头被她砸出血来,上前鬼祟的探了她的鼻息。却是发现这人有血有肉,是活的!
从此,南烟便赖上了赵阿婆一家。
虽这南烟被河水冰冻住了还能活,让赵阿婆满心疑惑,但她信佛从善,加之目前面临最主要的事情是吃饱穿暖,因此也没过多纠结这等诡异之事。
南烟醒来至今已是三月有余,她同赵阿婆生活这短短时日,嘴里淡的出奇。
赵阿婆食素,见不得荤腥。
想到这,南烟同情的看向狗蛋,那孩子也正蹲在一旁可怜巴巴的看着烤架上的兔肉。
他们两个得赶在赵阿婆回来前将这兔肉毁尸灭迹,之所以选择在前院烧烤,是因着厨房被赵阿婆锁住了,南烟又懒,不想走远,直接在这院子生起了火。
“狗蛋啊。”
南烟捏了捏狗蛋脑袋上的发髻,怜爱道:“吃肉才能长高知道不,你这么矮,就是因为没吃肉。”
狗蛋四岁有余,但那身量还不如长安城的三岁孩童。
他听南烟这般说,赞同的点点头,伸手抹掉嘴角掉出的哈喇子。
南烟也抿了抿嘴唇,像只狼似的看着兔子肉,眼睛亮的出奇。
院门这时被人敲响,狗蛋吓了一跳,南烟却安抚他道:“没事,不是阿婆。”
若是赵阿婆,直接推门便是,何必敲门呢,盛和村没几户人,她们这院门即便是夜里也是不上锁的。
她起身,抻了个懒腰,慢悠悠的上前将门打开。
院门外站着一名约莫十七、八岁,身量高瘦,面色枯黄的青年。
青年瞥了一眼南烟,一把将她推开,大摇大摆进了院子,一屁股坐在之前南烟坐的小板凳上,话不多说,抓起兔肉就开始啃。
狗蛋见着,突然奔溃大哭,气的摊在地上打滚,“我的,这是我的兔子肉。”
那青年没理会他,南烟上前,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在地面上打滚的狗蛋,“你都说了这是你的,那哭有什么用,没出息!起来把肉抢回来,再不抢,肉全进这人肚子里了。”
这时,那青年才正正经经看了南烟一眼。
然后他发现面前这女子是个美人,还是个大美人!
他咧嘴笑了一下,语气轻佻道:“美人,我这走投无路,被你院中的兔肉香气吸引了过来,也是缘分,有什么事等我吃完了这顿再说如何。”
南烟挑眉看着他,狗蛋是个怂的,不敢同这青年打架,委屈的扯着南烟的裙摆躲在她身后。
李晃饱食一顿后,擦了擦嘴角,正欲与南烟搭讪,却被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李晃其人,是个退役的山贼。
与其说是退役,不如说是被赶出了组织。
他作为山贼时,打打杀杀之际,总是躲在众人身后。山里的贼老大看不下去,让他去后厨帮忙,结果厨房差点没给他烧了。
若不是因着那贼老大没有杀人吃肉的爱好,他早死了不下八百回了。
如今在这春夏相交之际,气候好,城镇里不少公子小姐爱去山中游玩,正是打劫的好时机,李晃再次犯事,终是被赶出了组织。
他一路行至盛和村,又饿又累,有心想寻一户人家打劫,奈何盛和村名字不错,实则萧条的很。整个村子很大,却没几户人口,就在他担心自己得饿死在这穷旮旯时,闻着了南烟炙烤的兔肉香味。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打劫,吃饱了,却得来了一顿痛揍。
他再次醒来时,屋子里多了一个老奶奶,正拿着热帕子擦他的鼻血,嘴里囔囔着,“不就是吃了你的兔子肉吗,有必要将人打成这样,要不是我回来的及时,你是不是得把人给打死啊!”
床对面,方才那名男孩正带着敌意看他,男孩身旁那个大美人正在收拾房间。
见李晃醒来,她起身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淡道:“醒了。”
赵阿婆听着南烟的语气,又开始训她,“你得给这个小伙子道歉啊,你看你将人打成什么样了。”
李晃被南烟痛揍一顿后,很是识时务的摇摇头,“不用不用,是我有错在先…”
“对不住了。”
南烟微微偏头,弯了弯嘴角,刻意道:“许多年没打人,控制不好力道。”
赵阿婆听着,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出门去收拾院子去了。
赵阿婆一走,南烟原形暴露,她一屁股坐在床边,狗蛋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同南烟一道坐着,敌视着李晃。
李晃见南烟离的如此近,又朝他笑,不由得心猿意马,他甚至觉得这女子不仅美而且香,他凑近闻了闻,随即尴尬的反应过来,这香味是他齿缝中余下的兔子肉的香味。
南烟打量着他,问道:“多大了?从那来的?你不是这盛和村人吧。之前以什么为生,如今在盛和村是路过还是如何。”
南烟一句句问下来,李晃一一作答,最后举起三指朝天起誓道:“老天爷知晓,我并非真是那不中用的人,之所以如此是不想同那群山贼一般做那丧尽天良的事情。”
狗蛋听了他这番慷慨陈词,只是道:“你把兔子肉还我。”
算了,这是个不顶事的孩子,李晃将目光落在南烟身上,却见她单手支着下颚,略有所思道:“你之前呆的那山匪窝大吗?”
“大!”
“有钱吗?”
“有钱!”李晃义愤填膺,道:“那山老大是个练家子,基本路过那座山的人都会被抢劫一空,他这人十分凶狠。”
“那便好。”
南烟微微颔首,嘱咐道:“你伤养好后,带我去那山匪的老窝。”
“姑娘……”
李晃仰头看着南烟的胸脯,咽了咽口水,问道:“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搜刮那山匪这些年积累的银两。”南烟下颌微抬,环视了一圈屋子,低声道:“你没看见我家徒四壁,都快吃不起肉了吗?”
……
南烟压着李晃朝山中走去那日,李晃叫的惊天动地,他感觉他要死了。
那山老大看见他,必定得宰了他,然后将南烟收了做压寨夫人。
“你这狗娘养的,要死别拉上我啊!”
“这天杀的。”
李晃一路骂骂咧咧,临到了那山匪窝,南烟终于不耐烦了,一拳将他打晕了过去,随即,她摸了摸腰间的巴豆粉和从赵阿婆那偷来的镰刀。
南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虽听李晃形容这山匪窝里没几个会真功夫的,只是凭借着手中那几把砍刀横行多年,加上一直藏在山旮旯里,官府没找到人才逍遥了这些年。
但她死过一次,还死的……反正是挺窝囊的,便也不敢轻敌。
待李晃再次醒来时,南烟直接将一个包裹砸向他。那包裹挺重,砸在他胸口正中心,痛的他几乎再次晕死过去。
哪知他正待借势假装晕死过去,却听南烟低声道:“你若晕死过去,我只好将你从山崖上扔下去。”
李晃只好睁开眼睛,这下,他看见了一个老熟人。
“癞子?”
南烟身旁立着一个比她矮了小半个头的男子,长的歪瓜裂枣,笑起来一脸憨傻的模样。
这是李晃的老熟人,两人一同进了匪窝,他混的不行,这癞子却因着一手好厨艺混的风声水起。
癞子双手也抱着一个包裹,他见李晃醒了,便道:“你快起来吧,我们一同下山。”
“哦!对了”
他说着,朝南烟看了一下,笑嘻嘻道:“我现在是南烟姑娘的人了。”
他见李晃傻站着不动,于是挤眉弄眼的提醒他道:“你看看那包裹中有什么?”
李晃打开来看,只见包裹中全是真金白银。
*
长安城。
周时生从乾清殿出来时,冯希臣与冯希白正候在殿外。
今日早朝,皇帝在朝堂宣布三日后,周时生会至禹州一带处理水患,冯希臣如今已独当一面,他弟弟冯希白却在入朝为官后主动投入周时生手下做事。
冯希白年岁与周时生相当,同冯希臣相比,他少了许多拘谨,此时跃跃欲试道:“此次出行,殿下带上我可好?”
周时生看了冯希白一眼,未有回应,却是转向一旁的冯希臣,询问道:“听说你近来与南家二小姐走的较近?可是好事将近?”
冯希臣收敛眉目,微微后退稍许,道:“殿下说笑了,我与南家二小姐走近不过是为调查南家与盛京祖陵一事罢了,其中并未掺杂私情。”
话落,他补充道:“且南安为大殿下所喜,我怎敢与之相交。”
五年前南安落水后伤了身子,这些年一直细心调养着,若非这缘故,想必在两年前及笄时便已嫁予周承毅为侧妃。
南家与周承毅的联系愈发紧密,日后是脱不开关系的,想及此处,周时生突然冷笑。
冯希臣想必也是察觉了这一点,因此近些年疏远南家,亦严令冯希白与南徐走的过近。
思及此处,周时生看向踊跃的冯希白,道:“你出生农家,对于水患后灾民安置及农耕应当有些经验,三日后你便随我前行。”
冯希白颔首应下。
待周时生离去后,冯希臣沉眉看着冯希白,他向来疼爱这个弟弟,年前冯希白入仕时他曾暗地为他谋划一份清闲安逸的职位,不想后来阴差阳错入了周时生手下做事。
也不知这是周时生刻意为之还是皇帝暗中插手。
冯希白见兄长若有所思,好奇道:“兄长,你在想什么?还有你不会真是喜欢那南家二小姐,只是顾忌大皇子才会疏远她与南家吧?”
他啧啧两声,道:“她就是个病秧子,我听说……五年前她落水后伤的重,恐是不易有孕。”
“够了。”
冯希臣斥道:“如今在宫中,你说话注意些。”
“还有,你三日后既同殿下出行,那便应当尽本分行事。这一路凶险不知,你必得护殿下安全。”
“我知道的。”冯希白垂头,声音低微,有些委屈道:“兄长怎么都不担心我啊?”
冯希臣叹气,“我若不担心你,年前怎会想着替你谋划一份清闲差事?那知你,却是阴差阳错入了七殿下手下做事。”
“不是阴差阳错。”
冯希白得意一笑,道:“年前,我是主动向殿下自荐,才谋得了一份差事。”
他心智虽不及冯希臣,却也不想被兄长护在羽翼之下,年前冯希臣替他谋划的那份职位虽十分安稳,却是清闲的过了头,一辈子顶天了也干不出什么来。
他便瞒着兄长转投周时生,毕竟周承毅势大,可看不上他。
冯希臣听及此,心中生了怒意,他见冯希白仍旧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沉声道:“你什么都不知便如此鲁莽行事,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本可顺势将冯希白作为安插在周时生手下的内应,但他不想冯希白卷入此类事件,只道:“三日后你随殿下去禹州,望你低调行事,莫要作乱。待从禹州归来,我会将你转入翰林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