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湖泊中有不少会水的仆役正在查找南烟,动静有些大,一些不识水性的丫鬟也聚在湖边看热闹。
李管事懂了南易的意思,如今都快过了一个时辰还未寻着南烟的尸身,这般下去,估计估计是寻不得了,继续找下去只会弄出更大动静来。
未免多事,他将双手拢在袖中,朝在湖中探寻的几名家丁道:“都散了吧,散了,方才有人来报,说大小姐已经自行上岸回了西苑,虚惊一场罢了。”
在水中寻着南烟尸身的家丁闻言,纷纷松了一口气,爬上岸来。
另一边
南安厢房内,灯光大作。
南徐及徐氏候在床前,垂眸看着脸色惨白的南安。
安仁坊的陈大夫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叹道:“唉,二小姐这情形恐不太好。”
“陈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小女今夜挨不过去。”
徐氏愁眉不展,急的快哭了。
老先生收了银针,谨慎道:“今夜还是能熬过去的,只是救治的晚了,污水入了胸腹,二小姐又年少,恐伤了根基。”
但这已经比没命好太多了,徐氏即便不甘心也只得替南安认命,大不了,以后着心用金贵药材养着,总不至于太差。
这时,她房内的丫鬟来报,说是家丁搜了许久也未找到大小姐,而后才有知情的人道,说是看见大小姐自行爬上岸,恐是心知理亏,也没闹腾,悄悄的回了西苑。
还有力气自行爬上岸?
徐氏恨的咬牙,但南易没发话严惩,她不敢出面叫嚣,只是嚷着:“可怜我的儿啊。”
说着,扑到南安怀中,哭的涕泪横流。
一旁的南徐脸色沉默,他是亲眼看见南烟没入水中消失不见的,若说她识水性懂憋气之法,却也不可能。
落水时她眼中的惊惧不是装的!
丫鬟禀报完,又转身朝南徐行了一礼,道:“公子,老爷让你去书房寻他。”
南徐闻言,脸色煞白,随即,他迅速转头看了昏睡的南安一眼,心中有了计策,这般方才起身朝南易书房走去。
陈大夫看治了南安后,又候了她半个时辰,见病情稳定才告辞离去。
徐氏着人相送,陈大夫同一旁的药童离去,快要到南府大门时,陈大夫无意间问道:“听闻你家大小姐也落了水,怎的不见人唤我去看看她的身子。”
那丫鬟是徐氏房内的,闻言只道:“她都自己爬上岸了,能有多大事。她是个手脚厉害的,又比咱家小姐大那么多,今日怎好意思欺负咱家小姐。”
陈大夫仍旧不死心,恐是医者仁心,他道:“虽是如此,但落了水,即便如今是盛夏,若是照顾不好,也恐得伤寒之症啊。”
丫鬟双手叉腰,不乐意了,“陈大夫,我家主子没少给你钱啊,你这是想赚钱想疯了吧,这天下得病的这么多,不缺大小姐一个,反正她也死不了。”
唉!这个丫鬟真是牙尖嘴利,她这般说真是没将南烟看在眼中。
这般,陈大夫同药童回了安仁坊,将在南府所见所闻一一讲了出来,末了道:“这南家大小姐恐是落水着了寒,今夜应是无法出来与小主子相见了。”
灯光下
周时生捏着手中的棋子,神色阴郁,很是沉默。
陈大夫惴惴不安的抬头,只见屋内候着不少暗卫,皆神色肃穆的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这气氛不太对啊?
陈大夫不敢多说,连动一下也不敢,一把年纪的人了却是被少年人微小的表情吓的胆战心惊。
他不知道的是,南烟就算今夜出来了也无用,席秀跑了!
安仁坊是周时生在长安城布下的第一个产业,当时他年少,思虑不周,安仁坊内只是普通的医坊布置,未设密室、地牢。
到后来他年长,想重新修整格局时,安仁坊在京城已名声大噪,日日有人进出看病,不好操作。
席秀一直被关押在安仁坊后院,虽有专人看守。但因今日她已松了口,且伤势过重,看管她的暗卫便放松了警惕,让她趁乱逃离。
今日七夕节,街上行人众多,不时有烟花炮竹的声音响起,且城门比平日间要晚关两个时辰。也不知那席秀躲去了何处,若是出了城便麻烦了。
若是席秀没了,那必定无法得知炳熙下落。
想及此处,周时生一把将手中棋子丢入棋盒中,再沉默的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一个拾入棋盒。
寻了炳熙整整三年,如今方才有了起色,一转眼席秀又没了。
没有席秀的下落,他要如何去见南烟!还是说,这人或许会偷摸溜入南府见南烟?
第37章
南烟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看见的是夜幕下的星空和遽然而至的烟花。
七夕夜,长安城很是热闹,南府湖泊四周却安静的令人心惊。
再有不久,南易书房内。
南徐忐忑的听着父亲怒斥,最终掀开衣摆跪了下去,但他咬死不认是自己下手害了南烟,只道她是与南安争执间与南安同时落水,他只来得及将南安救起,回身时南烟已沉入水下。
南易不信他这套说辞,沉默片刻后厉声问他今日到底发生何事?
南徐出了一身冷汗,逼迫之下只得半真半假的将今日之事说出,但南烟的落水他还是推到如今昏睡不醒的南安身上。
书房外,席秀捂嘴躲在墙角下,如今周时生与南易的人都在搜查她,她躲不开,便混入南府,想着趁机见南烟一面,哪知听得这个消息。
一时,她只觉得怕极了,忙摸黑离去。
…
长安城,主街之上
俞宗衍带着俞宛清在街上流连,小姑娘很乖,不吵不闹。俞宗衍给她买了一个草编蚱蜢,她接过后低头皱眉看着。
“兄长,我不喜欢这个,我要那个。”
俞宛清指着不远处的兔子花灯道,俞宗衍微愣,随即新买了兔子花灯给她。
俞宛清接过花灯后顺手将草编蚱蜢扔在了地上,俞宗衍沉默的蹲下身子捡起,掸了掸上面的灰尘。
这类枯草编制的昆虫,他第一次见着是因为南烟。
那时年少,一天,她不知从何处寻了这草编蚱蜢,小心翼翼的放在课桌之上,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之后,她陆续又带来不少形态各异的草编昆虫,将课桌堆满了……
想到这里,俞宗衍站起身对俞宛清道:“宛儿,你日后若是不喜欢别人送的礼物,不接便是,不要随意扔了。”
他这还是第一次教育自家小妹。
俞宛清微皱着眉头,嘟着嘴,伸手去拿他手中的蚱蜢,眉头下压,显然很不开心,说的话却十分乖巧,“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乱扔东西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
俞宗衍微低着头,面色温和道:“我说的是今日南烟姐姐送你的那两串糖葫芦,你不喜欢,不接便是,她这人是不会生气的。”
俞宛清辩解道,“我没有扔,我都吃了。”
此前俞宗衍面色尚算温和,耐心的教育着年幼的妹妹。如今听俞宛清这般说,脸色却是霎时沉了下来。
这并非是因着俞宛清将那两串糖葫芦扔了,而是因着她在撒谎。
“我都看见了。”
俞宗衍微皱了眉头,训斥道:“宛儿,日后不可再撒谎。”
俞宛清第一次被俞宗衍厉声训斥,委屈的咬着下唇,泪珠子凝在眼眶中。
“宛儿妹妹。”
这时,冯希白的声音从街道另一头传了过来,俞宛清听见有人唤她,赶紧擦了擦眼眶中的泪水。
不远处,是冯希臣与冯希白兄弟二人。
俞宗衍远远见着,只看见年少的冯希白转身朝冯希臣说了什么,便快速跑了过来。
他脸颊上覆着一层白色纱布,看不清伤势如何,但观他如今神态,想是昨日之事并未对他造成太大影响。
待冯希白走近了,俞宗衍温声道:“听闻你昨日伤了脸,严重吗?如今还疼不疼。”
还是疼的,特别是若是表情大一些,那肉便像是要扯开了一般。可如今在俞宛清跟前,冯希白却是好面子的紧,摇头道:“不疼,一点也不疼。”
说完,看向一旁眼眶微红的俞宛清,大声问道:“宛儿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俞宛清听闻他这般说,却是愈发气闷的转过身去,并不搭理他。
冯希白讨了个没趣,尴尬的回身看向自家兄长。
冯希臣缓缓走了过来,他并未理会冯希白求助的目光,只是看向对面的俞宗衍,沉默了半响,终是问道:“今夜只你一人吗?”
俞宗衍颔首,没多解释,伸手去牵俞宛清的小手。
俞宛清置气似的躲了开去,俞宗衍无奈的笑了一下,却听一旁的冯希臣再次问道:“她呢?”
他嗓子微哑,声音又低又涩。
俞宗衍看向他,却并未将南烟今夜向他解释的一切和盘托出,只道:“今日孟养下葬,她心情不好,便不出来了。”
冯希臣沉默下来,俞宛清却是出口反驳道:“你胡说,那个姐姐明明答应了另一个少年出街游玩,她不喜欢兄长,她喜欢那个少年。”
在俞宛清眼中,七夕夜在一处那便是喜欢的意思了。
南烟不喜欢她兄长,喜欢那个…长的很好看,有些冷漠的少年。
俞宗衍伸指弹了一下俞宛清的鼻头,笑道:“你知道什么,那少年年纪比你大不了多少?”
只那少年确实身份特殊,俞宗衍想不通他们为何在一处。
他缓缓摇头,不去深想,朝冯希臣告辞,“冯兄,我先带宛儿去别处逛逛。”
冯希臣未回应,一旁的冯希白却是抢先道:“俞大哥去哪儿?我和你一块去啊。”
冯希臣今夜强行拉着他出门,一路上话也不说一句,他想看花灯,看戏猴,他都不允,一路只沉默的走着。
冯希白觉得同兄长在一处实在是无趣紧,如今遇到俞宗衍同俞宛清,便打定了主意死皮赖脸的缠着俞家兄妹,“带上我吧,人多了一起玩也热闹些。”
俞宗衍看向冯希臣,见他不知看向何处未有言语,便颔首同意了冯希白的建议。
三人离去后,冯希臣去了南府西苑外。
今夜,长安城很是热闹,西苑却空落落的,丝毫声音也无。俞宗衍说她今夜同一少年游玩,那应当是还未回府。
冯希臣在巷道内站了良久,方才回了冯府。
夜色已深,冯希白玩的疯了些,至今仍未回府。因着七夕,他给府上的人放了半日假,府内除去个性沉稳的管事,其余人都去了街上玩乐。
冯希臣独自步入冯府,径直去了书房。
远远见着,书房内灯光大亮,他略有疑惑,快步上前将门打开。
屋内,周时生负手立在书桌前,正看着桌面上的画像。
他微垂着头颅,侧脸白皙俊秀。
冯希臣见此一惊,随即冷静下来。
他缓步入内,走至周时生身旁,同他一道垂首看向桌面上那副画像。
画上的是着男装打扮的南烟,她正微仰着下颌,神色倨傲的看着前方。
这幅画像画的是十五岁的南烟。
那时南烟‘弃文从武’已有一阵,她天赋甚高,学得一招半式后,便伙同孟养携了剑,趁夜深无人将他揍了一顿。
那时,他还不会武,被她打的极惨……
想到此处,他双手不由的微微捏紧了些。
周时生听闻冯希臣入内的动静,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再次认真的打量着画像上着男装的南烟。
待冯希臣离的近了些,他方才问道:“这是你画的?”
“是。”
冯希臣并未撒谎,却也未多解释什么。
“画的倒是很像。”
周时生颔首认同,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
他转头道:“那叫席秀的女子今日透了口风,说是替炳南烟母亲炳熙带口信给她,不知为何被南家的守卫盯了上。”
“炳…南烟。”
冯希臣迟疑。
“嗯,她三年前已改随母姓,这事知道的人不多。”
周时生将那副画像微微卷起放在一旁,低声道:“只是席秀今夜趁乱逃跑,暂未寻到人,我猜她可能趁机混入了南府,你在搜查南家与盛京祖陵一事时可以关注一下府内人事,看可有席秀的踪迹?”
他转身离去,须臾,又顿住脚步回身看着冯希臣,道:“南烟要杀你替孟养报仇,你虽为我做事,但我与南烟有旧,并不会出手阻止。”
他摆明立场,语气冷淡。
冯希臣微怔,随即苦笑着垂下头去,“她…告诉殿下的吗?”
“她没说,但我看得出来。”
周时生目光微移,落在前方南烟的画像上,又去打量脸色晦暗的冯希臣。
南烟说喜欢她的人很多,那这冯希臣是否也是其中一个?
想到这一点,他皱眉冷嗤一声,再不迟疑,转身离去。
从冯府侧门出来,周时生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入宫,马车内,他面色微沉。
如今许多事情仍未弄清,南府的人为何要抓席秀?席秀要给南烟传的是何话?南易暗中搜寻盛京祖陵,那炳熙是否也与这盛京祖陵有关?这一切,南烟是否知晓?
还有最重要的是,盛京祖陵中是否真有传说中的无尽财富?
所有的一切,将从平静的大海中露了个头,又被按压了下去。
周时生今夜心情不佳,不仅是因着席秀逃离,亦因着今夜他在南府外候了整整一个时辰。
他从未等一个人等这般久,等的心浮气躁,郁气积胸。
南烟落水休养身体,席秀没了踪迹,照这般下去,他与南烟再次会面估计得有一段时间。想到这,他烦躁的叹了口气,疲惫的靠在马车内壁假寐。
但街上很是热闹,他无法入睡,只得沉默的思考起近来朝堂的局势。
他年少,在皇宫中向来行事低调,父皇这几年再无子嗣出生,观大哥周承毅势大,行事再无顾忌,父皇令冯希臣为他做事,似乎有意扶持他与之相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