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嫣闻言抿了抿唇瓣,有些无措的看着冯希臣,眼中透露着心疼。
显然,这种事是冯希臣第一次同她说。
她想了许久,终是不知说什么,一双手在桌下纠结的缠绕着,心里急的不行。她的出身很好,今夜甚至是第一次坐在这露天的摊位吃饭,这事在过往是不可能发生的。
“素面好吃吗?”
对面的南烟受不了这二人在她面前旁若无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加之这事说不定还是冯希臣故意为之,她想看看这人到底是想做什么,于是忍不住装作陌生人开始搭讪。
冯希臣闻言这才看向南烟。
南烟背后是摊位老板忙碌的身影,大铁锅不停的冒出热气,一旁的木柱因年月渐久呈现出褐色,上面挂着一串白色的灯笼,将整个摊位照的极亮。
他眼中的南烟混迹在这一幅景象中,看着多了不少烟火气,变得温暖而真实。
说实话,南烟在石鼓书院上学时已是多年前的事了,冯希臣对那时的印象在慢慢减淡。反是如今,偶尔见上一面,两人说上几句能让冯希臣记上许久。
如果没有孟养,他们两人说不定能在多年后成为朋友,可是这不可能了,他做错了事并且……还不知悔改。
冯希臣淡淡的笑了下,似遗憾似回味道:“好吃的,素面加了葱花很香,我来的次数多了,老板偶尔也会给我加份油渣碎。”
不待南烟再说什么,冯希臣低低道:“冬日吃了汤面,肚子热乎乎的,很舒服,这样再顶着风雪去书院便没那般难受了。”
这时,柳嫣忽然想到冯希臣家中父母那时也不知在是不在,若是在,为何不起早替上学的儿子煮一碗汤面呢?
柳嫣很是心疼,想着她若是早些认识冯希臣便好了,那般一定在他穷困受罪时待他好。
南烟听了,有那么一瞬,似乎也回到了少时。
那时,她与孟养冬日起早去书院读书,四周雾蒙蒙的,空气冷的吸一口鼻腔都有些泛疼。
读书其实很苦的,若是穷人家,那要受的罪便更多了。只是世上人千千万,最不能做的便是与人比苦、比穷、比累。
南烟面上神色淡淡的,她回过身朝摊位老板道:“老板,这里来一碗素面。”
老板拿着帕子匆匆擦了擦额上的汗渍,躬着身子应道:“好嘞,马上就来。”
南烟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加点碎油渣再来颗煎蛋。”
冯希臣眉眼微动,眼帘微微垂了下去。
坐在他身边的柳嫣疑惑的看着南烟,南烟解释道:“我们在此相见也是有缘,便想着请公子再尝一尝少时的素面,看看味道如何?可与少时一模一样?”
席秀在一旁插话,道:“加了煎蛋的面就不算素面了。”
“嗯?”
南烟侧目。
席秀混迹乡野,懂的多些,于是解释道:“煎蛋也算作荤,不算是素。不然你去问问饭馆老板,问他们番茄炒蛋是素菜还是荤菜。”
南烟无所谓的笑了笑。
柳嫣却是将席秀这话听了进去,既加了煎蛋已不算素面,那不若多加些臊子。她心疼冯希臣,于是傻乎乎的站起身亲自朝老板走去,嘱咐他将摊位有的臊子都加进去。
南烟看着柳嫣的背影,轻声道:“这是个好姑娘。”
冯希臣微微颔首,目光柔和。
柳嫣的好他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同她在一处。他低声道:“她今年十六,比我小了八岁,却已是知道心疼我的。”
南烟闻言白眼快翻上天了,心里暗骂冯希臣就是个糟老头子!
她越想越糟心,今日不想碰见周时生,于是混迹长安城整整一日,不想却又在这碰上了冯希臣。相比起来,她还不若面对周时生的好,毕竟周时生在南烟心中可不是什么糟老头子。
想到这,南烟手背传来冰凉湿漉的触感,她一惊垂头看去,却是见着小灰。
小灰嘴里叼着狗绳,无法叫出声,只好用鼻头触碰南烟的手背,见南烟发现了自己,于是转了个身,大尾巴晃了晃,招呼南烟跟上。
南烟不想与冯希臣周旋,痛快的起身离去。
席秀见着有些懵,要不要跟上去呢?在她迟疑的一瞬,南烟已经跟着蹦蹦跳跳、兴高采烈的小灰消失不见。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南烟走的时候没付钱,她身上也没钱,要是这时候走了那不就是吃霸王餐了。
席秀一脸委屈,一口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又捧起汤碗喝了口汤汁,准备等南烟想起她时回来找她。
柳嫣嘱咐完亲自候在铁锅前,待那一碗加满料的面做成,她捧着回到原位,小心翼翼的递到冯希臣面前。见桌上少了一人,不由的问道:“那位姐姐呢?”
“她夫婿找来了,便跟着一道走了。”
冯希臣淡淡的说着,拉着柳嫣坐下,见面上满满当当的全是各种各样的臊子,有些哭笑不得。他道:“你这般,也不怕撑坏我。”
柳嫣笑了笑,“你若是吃不完,可以交给我吃。”
两人甜甜蜜蜜,对面的席秀却很是不好受。全天下都成双成对,就她一人是单身狗,不仅没男人,还很穷,穷的连买两碗馄饨的钱都没有了。
……
另一边,南烟施施然跟着小灰走着,早将席秀给忘了,她走了不多时,看见半依着青灰色墙面的周时生。
周时生穿着一身暗色常服,束着简单的发髻,看着再朴素不过。
昏暗的转角处,院墙下的灯笼被冷风吹的摇摇欲坠。光影不时从他脸上打过,南烟看着,一会觉得这人脸可真臭,一会又觉得他长的可真是好看。
在离这人约六尺远处,南烟停下了,抱臂依在墙上看他。
小灰一脸为难,一会看看南烟,一会又去看周时生。最后索性趴在地上,哼哼了几声,脸色委屈的不行。
两人隔空对峙,南烟问道:“怎么出来了?”
“自是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
一句话方出,周时生脸色再次沉了一度,他压抑了片刻,低声道:“你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南烟无所谓道:“我闲的很,翌日不用上朝,玩的晚些也无妨。”
趴在地上的小灰一脸哀叹,仰头对着月亮呜咽了两声。
做狗也不容易啊,它已经是一只老狗了,禁不住两人这般折腾啊!
小灰的动静引起了南烟的注意,她上前摸了摸小灰的鼻头,仰头去看周时生,语气很是不满,“方才下了雪,又下了一阵小雨,地上泥泞一片,你看看它爪子都脏成什么样了!即便不说这些,它年纪这么大,你何必将它硬扯出来受罪呢,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闻言,周时生神色这才有所松动,他上前走到小灰与南烟跟前,道:“你早些回来,它不就不必受这些罪了。”
南烟还想说什么,周时生及时堵住她的嘴,“再磋磨,宫门就该关了。”
“宫门关了又不代表回不去,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周时生一噎,随即郑重道:“我们身为皇子、皇妃还是应当守规矩些,免得他人多嘴。”
他人多嘴?
若是无事,即便别人再如何嘴碎也说不出什么杀伤性强的话,但若有事呢?南烟想到白日俞宛清说的话,心里有些嫉妒。
她若是个男的就好了,洒脱大气,即便迎娶多房妾室也是有理有据,天经地义,多的是人替她说话找理由。
南烟沉沉叹气,看着周时生,真心实意道:“我若是个男人便好了。”
周时生伸手去揽南烟,南烟抓过狗绳,两人一狗一道慢悠悠的朝皇宫走去,他不由的问道:“做了男人你想做什么?”
南烟最先想到柳嫣,她若有所思道:“自然是多娶几房妻妾,要那种脾性好会心疼人的,长的也得好看,最好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若是会做饭那就更好了。”
这想法很男人!
周时生听着,心里却是冷笑了几声。
他拉着南烟转了道,未直接回宫,而是走上另一条宽阔街道。
南烟问他去哪,他也不说,嘴唇抿的紧紧的,显然心里正不爽呢!
待两人到了一处宅院前,周时生将小灰拴在一颗树旁,他则拉着南烟去了侧巷,翻墙跃入那处宅院。
南烟在某一瞬,看见那处宅院门前高挂的牌匾上写着施府两字。
‘施’姓?
南烟有些急了,拉着周时生问道:“这是谁的家,施岚青还是施岚风?”
施岚青如今是周时生的人,若两人闯的是施岚青的家,那即便被发现也没什么。若是施岚风的家,那问题就大了!这人少时喜欢过南烟,南烟对他还算熟悉,知道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嘴巴大,什么事到他嘴里都过不了夜。
周时生看了一眼南烟,“施岚风是施岚青堂弟,两人暂未分家。”
一边说着,他一边携抱着南烟在屋檐上飞走,不多时,到了一处中规中矩的院落。两人最终在二楼的一处走廊上落定,方一站稳脚步就听见女人与男人的争吵声。
南烟听了半响,发觉原来是施岚风正同他妻子吵架。两人起先是为一些琐事争吵,后来便是因着施岚风新纳的一门小妾了。
两人吵着吵着,妻子打开门将丈夫推了出去,随即啪的一声将门关上。不多时,门打开一条缝,一个搓衣板被人用力扔了出来。
门扉再次阖上,门外的施岚风见了那搓衣板,骂骂咧咧的,凶的不行。
他呵骂道:“你同你那表哥卿卿我我,见了他就笑,对我就没个好脸色。我按法纳妾又怎的了?我告诉你,你今夜若不让我进屋,我就将你这门给拆了!”
表哥?南烟想着,这两字怎么这么熟悉呢?
对了,她过往看的不少话本,闺阁中的小姐最容易与表哥产生些说不清的牵扯了。表哥、表妹可是千万年话本不可缺少的素材啊!
施岚风同妻子吵架,自是将院子里的下人提前赶走了,他气势汹汹的骂了一通,显然很是忌讳妻子与她表哥的干系。但骂的急了,见那紧紧阖上的门却是纹丝不动,不由得举起袖口擦了下脸。
南烟离的远看不清他是不是在拭泪,正想凑近了细看,却见他仰头长啸一声,毫不犹豫、干净利落的………跪了下去!!!
他似乎不觉得这事丢脸,还扯着嗓子嚷嚷,“跪就跪,男子汉大丈夫,心胸宽广些,跪一下也少不了几量肉。”
话落,厢房里的烛火不给面子的全灭了,屋内一片黢黑。
南烟嘴角抽了抽,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她拉着周时生离开,心里则想着这人带她来这是什么意思,给她一个下马威?可施岚风最终还是乖乖的跪了啊!
南烟心里琢磨着这事,一直没出声。周时生则拉着南烟又去了另一处。
马家与施家隔的不远,南烟一看见府内富丽堂皇、处处皆浮夸的装潢,就知道这是马树乔的家。
整个长安城,即便是相府,恐怕都没有马家的宅院富丽堂皇,每一处都显示着金钱的意味。
这次照旧,周时生带着南烟听了马树乔的墙角。
说来也巧,他与他的妻子阿柳也在吵架。
马树乔是个胖子,吵架时声音不若施岚风声音洪亮,显得有些中气不足。他似乎在埋怨妻子阿柳当初就是看上他的钱才嫁给他的,还抱怨阿柳平日里同小厮走的过近,也不带孩子,终日就知道享乐,也不知心疼他。
那个阿柳却是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不多时,马树乔气冲冲的从房间走了出来,屋内的阿柳见了,吩咐一旁的嬷嬷,道:“把孩子也带出去罢,看了眼烦。”
这话真不像是当娘的能说出的话!
嬷嬷闻言,唉声叹气的抱着孩子离开。
门外一直悄悄候着的马树乔见此突然委屈起来,道:“她这是不打算要我了,她连孩子都不要了,她这是打算改嫁!!”
北燕民风开放,虽无休夫一说,但妇女被休后可随意改嫁,且市场还挺好的。
南烟鬼祟的在窗纸上戳了个洞,透过小洞朝屋内的阿柳看去。
阿柳长的很是好看,脸型与眉眼与南烟极为相似。如今屋内没人,她在屋内无聊的转了转,似乎想到什么,笑着从抽屉里翻出糕点来吃。
南烟看着那各式各样的糕点,咽了咽口水。方才因着冯希臣在,她心里怄的不行,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饿的不行。
这般,她不由的拉了拉周时生的袖口,道:“快回家吧,我快饿死了。”
第100章
南烟同周时生离去,周时生想来拉她的手,被她断然拒绝。
只周时生这人不好对付,南烟不让他拉,他也不多说什么、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伸手死死握着南烟的手不放。
冬夜,天气冷,两人的手相交而握倒也还算舒服,南烟这般想着,便也没再挣扎。
夫妻二人都不说话,但两人之间的氛围明显比清晨好上许多。
他们走着走着,南烟忽然停下脚步,表情严肃的对周时生说:“狗呢?狗在哪?”
周时生眼睑微挑,道:“差点把它给忘了。”
话落,唤出一名暗卫,让他去施宅外将小灰带回宫。
夜色中落了雪,南烟伸出手掌去接雪,雪冰冰凉凉的,南烟的心也缓缓定了下来。她同周时生继续并肩而走,忽然又停下了脚步,侧身看着周时生,恍然道:“还有席秀!”
周时生一听这名字,眉眼全是嫌弃之色,“她又不是狗,也没被拴着,知道回去的路。”
“不是。”
南烟摇摇头,表情尴尬,“她身上没钱,估计是走不了了。”
说起这,周时生想到方才桌上的冯希臣,若不是当时有柳嫣在,周时生非得冲出去不可!
他松开手,双手抱胸看着南烟,显然是心里有事正等着发作呢!
南烟毫不示弱的看着周时生,心里想着,若他发火,那她必得发更大的火,还得先发制人!提前占据道德高地。
南烟心里一直在组织措辞,准备届时战火一起,嘴巴能不打结的同周时生吵上一回。
周时生却是忽的侧过身子,一晃而过的脸色看着有些发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