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前这几日跟这个“舅舅”住,却也没见过他这模样。
——他方才看见了?
郑前只觉得汗毛一根根地立了起来,他面上做了不安又惶恐的表情,手却搭到了腰间藏的匕首上,做好了要灭口的准备。
雪亮的刀锋露出一丝,那舅舅却突然抬了手,在下巴上摩梭了一下,沉吟道:“说起来,你也到讨媳妇的年纪了……等再挣些,舅舅给你娶个好生养的姑娘回来……你瞧东头刘家那个小闺女怎么样?”
郑前:……
……那姑娘顶他两个宽。
*
夜半时分,梁玥莫名惊醒,她轻轻喘了几下,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噩梦,但是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心底的恐惧尚未消散。
她转头想要唤茗儿,却看见她趴在床榻边睡着了。梁玥费了点力气把她移上了床,看着睡得死死的小丫头,不由摇头——
这丫头非闹着要守夜,说是怕刘霸半夜过来趁人之危……
先不说这里里外外都是刘霸的人、茗儿就是守着也不能做什么,就单看看她睡得这么死的模样,就算刘霸当真来了,她估计也不知道。
梁玥叹着气,下去倒了杯茶,茶水尚温,倒是不难入口。这么折腾了一阵儿,那点残留的恐惧早就消散无踪,梁玥习惯性地就往里间走,打算去看看奶娘照管的刘望。
只是刚走了几步,她脚下突然顿了住,一股悚然感从脚下直直蹿到了头顶——茶水还是温的……茗儿就算是打瞌睡,也没有一下子睡得那么死的道理。
是窃贼……还是别的什么……
外面的守卫一点反应也没有……现在呼救,恐怕也只是打草惊蛇,说不好逼急了潜进来的那人,还有性命之危。
梁玥衡量了片刻,吸了口气,尽力自然地又走回了床榻旁,躺了回去……她轻轻合眼,不多时呼吸就变得绵长,像是普通的起夜后又睡着了的模样。
合上眼后,屋子里静得非常,燃着的蜡烛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成了这屋子里唯一的动静。
梁玥静静地数着自己的呼吸的次数,她记不清自己是数到了几百还是更多,终于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动静,那声音太小太细、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微凉的风吹过,梁玥松了口气……这是出去了吧?
这般想着,她却依旧不敢“醒来”,又过了许久,一直到那梆声敲过四次,更夫喊着时刻从院外经过,她这才松了口气,缓缓地睁开了眼。
!!!
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正对在她上方,梁玥被惊得呼吸一滞,脑中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我就猜你没睡着!”他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其中的自得……不,他本就没有遮掩的意思,朦胧的月色倾洒过来,照出了他脸上得意的笑。
这表情在那一张娃娃脸的映衬下,倒显出几分可爱来。
梁玥这才注意到这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不过,她可不敢就此放下警惕,她这院子绝对是太原城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之一,这少年能无声无息地潜进来,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
那人似乎这会儿才注意到梁玥脸上的警惕,有些无措地抓了几下头发,“你……你别害怕啊……”
来人便是白日里同茗儿交谈的那个少年,他将先前对茗儿解释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旋即眼睛亮闪闪地看向梁玥。
梁玥:“……挣钱?”
郑前使劲儿点了点头,“嗯嗯,我叫郑前。”
梁玥又看了他一眼:娃娃脸、叫“挣钱”、性格又是这么一言难尽……
她一时有些恍然——原来是他?
猜到了来人的身份,梁玥不由放下心来,她翻身下床,往桌边走去,一面走、一面问道:“那你到我房里做什么?”
郑前:……
他要是说“只是好奇、过来看一眼”,会不会显得不靠谱?
可他真的好奇啊……好奇这个魏夫人到底长成什么样,才能被刘霸不顾名声强占,刘登也念念不忘。
他今儿本来就打算踩个点就回去的,但因为这丁点好奇,他便潜进来看了一眼。谁料到他刚瞄上一眼,对方就醒过来了……
——那迷药怎么就不管用了呢?
郑前兀自扼腕,那边梁玥已经倒了两杯茶,做了个请的姿势,对他没回答先前那问题也不在意,又笑问道:“那你打算带我回邺城?”
郑前哽了一下,漆黑的眼珠不自觉地往右转了一瞬,但很快就回到了原位,他含糊道:“邺城……邺城肯定要回去的……”
他说着,捧起那杯茶来、仰头灌下,有了这点时间缓冲,他接下来的话顺畅了许多,“但是,咱们不能直接回去。你想啊,你要是不见了,刘霸肯定会去找的。他会猜你往哪去?肯定是往邺城去啊,到时候太原到邺城一定是层层设卡……咱们势单力薄的,万一被抓到了可怎么办?”
“但是咱们要是反其道而行之呢?咱们出城往西边走,等避过了这阵儿的风头、再回邺城,夫人您说,是不是很妥当?……西边的阳县是个好地方,咱们先到那避避怎么样?”
他说着说着,又是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好像自己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主意一般,要是有尾巴,这会儿一定能摇出残影来。
他见梁玥没说话,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探身凑到了梁玥眼前,带着那得意的笑,又问了一遭,“怎么样?”
梁玥含笑点头,“确实是个好主意。”
郑前心满意足地缩了回去,正待再说上两句,却又听梁玥道:“但……我不能同你走。”
“对对……”郑前点头点了一半突然顿了住,瞪圆了眼睛看着梁玥,又抬手使劲儿掏了掏耳朵,干笑两声,“我、我方才好像听错了……”
梁玥对他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郑前愣了片刻,突然捂住胸口蜷了起来,好似受了什么重伤,鼻腔中还发出几声闷哼。
梁玥忙想上前看他的情况,却被他抬手止了住,“……你别、别过来……让我缓缓、缓缓……”
他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抬起头来,又正对上梁玥担忧的目光,他又忙低下头去,按着自己胸前的手又使了几分力气。
——他觉得自己要是再不使点劲儿,这心脏就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长成这样……还对他那么笑……
*
梁玥被他这心脏病发的模样吓了一跳,书里没说这人有这毛病啊?
但书里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这种急性发作的病,一般都会随身带药的吧?
郑前捂着胸口喘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张芙蓉面就凑到了眼前,他呼吸滞了滞,又看到那唇瓣张张合合……
——她说什么?
“……有药吗?”
药……什么药?
郑前下意识地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了一个纸包递了出去。
——至于师门秘药,不能交给外人?
她对他笑一笑,他连命都能给她,何况是什么药呢?
纸包在他眼前打开,里面的药粉被凑到了他的跟前,郑前无意识地吸进去一点,突然意识到不对,立刻屏住呼吸,却已经来不及了,眼前东西开始模糊,不多时,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被自己的迷药给放倒了?!
艹!
幸好他师父死得早,不然要知道这事儿,得笑上整整一年!!!
第41章 和我成亲
毕竟是自己用惯了的迷药,郑前也有抗性、昏过去没有一盏茶的时间就醒了来。
他一睁眼就看见纤细的脖颈和洁白的下颚,他下意识地出手锁住那脖子,在用力前,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急急地收了手,火烧屁股似的从那温软的怀里窜了出去。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太快,梁玥全然来不及反应,眨个眼的功夫,郑前整个人就不见了踪影,只有大开的窗子昭示着他的踪迹。
梁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方才郑前的动作太快,她倒没有生出什么生命受到威胁的实感,最多察觉到脖子被人碰了碰。
她起身走到窗前,在原地站了一刻,看着窗外摇曳的灯影,不由摇头——
这毛躁的样子,也不知杨姐姐怎么放心他出来?
*
第二天一早,刘霸就急急地闯了进来。彼时天还未亮,梁玥昨夜折腾了大半宿,还没起得来床,外面请安问好的声音都没惊醒她。
刘霸无视了周围的人,快步闯进内室,每往前走一步,心底就沉一分。
……一群废物,连一间院落都守不好!
他一直走到了床畔都没有一丝动静,看着床上的起伏,他伸出去的手顿了顿,握拳又松开,往复了数次,才掀开了那被子——
露出了一张极熟悉的面容……是她的贴身丫鬟……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刘霸怒到极点反倒觉得自己冷静来下来。
——她不是素来疼宠这丫鬟吗?
刘霸垂着眼,伸出去的手缓缓掐住那丫鬟的脖子,将她生生提了起来。
迷药的效果早就过去了,茗儿被这么掐着脖子、立刻就醒了过来,她无意识地伸手去扒刘霸的手臂,嘴巴张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最后,她连这点气音也发不出来了,眼泪鼻涕一齐淌了出来,扒着刘霸手臂的手也渐渐失了力气。
刘霸看着她脸上的水迹,有些嫌恶地将人扔到了一遍,茗儿未及爬起来,就那么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满是劫后余生之感。
旋即就听到上方传来一道阴冷的声音,“把这丫头对脑袋砍了,挂在城楼上。贴上告示,告诉她……她要是一日不回来,我就把这脑袋挂上一日。”
茗儿一口气没喘上来,噎在了喉咙中,本就有些颤栗的身子,一时抖得更厉害了,她膝行上前,想磕头求情,却陡然意识到刘霸口中的那个“她”是谁。
……夫人、夫人逃出去了?
她跪在原地木愣了片刻,陡然松了口气,整个人都垮了下来,尚淌着泪的眼睛不自觉地弯了弯——
……真好。
刘霸垂眸,看见她这又哭又笑的表情,忽地眯了眯眼。
他一抬手,止住领命上来的人,自己蹲下身来,脸上表情转为温和,“你叫茗儿?”
茗儿眼珠动了动,整个人瑟缩了一下,显然是怕极了刘霸。
刘霸不以为意地又笑了一下,“你知道夫人她去哪了吗?你告诉我、告诉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羊脂玉雕的簪子、蜀锦的衣裳、翡翠的镯子……你想要什么,都是尽有的……”
茗儿死死地低着头,一动不敢动,自然也没应声。
刘霸也不恼,他甚至倏地笑了一声,赞叹道:“你倒是个忠心的丫头。”
“……可是你家夫人可是扔下你,自个儿逃走了……她不要你了……”
茗儿眼睫颤了颤,却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你说你家夫人知不知道,把你留在这儿的下场……掉脑袋啊、你去刑场见过吗?没见过?那不要紧,当年父亲安排我去监斩,我见过……那刀啊,这么长、这么大,就是砍人砍得多了,上面都糊了一层血锈、一点都不利,这么一刀下去!……那脖子竟然没被全砍断!我看着那人啊,还有意识,嘴里直冒血水,可是喉咙都开了一半的口子了,他当然说不出话来,那……”
他把那场景说得分毫毕现,更令人恐惧的是,他说这话时仍带着丝丝笑意,好似什么享受一般,更令人毛骨悚然。
那边茗儿已经抖得不成样子,瞳孔都有些涣散,显然快被吓得昏过去了。
刘霸顿了顿,又笑问了一遍,“你现在知道你家夫人往哪走了吗?”
他看着茗儿嘴巴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但声音细小,他听得不甚清楚,不由又把耳朵往她跟前凑了凑。
“……不知人伦的畜牲,夫人才看不上你!”她抖着声音说完了这话,又狠狠地往前“呸”了一口。
刘霸偏身躲过,唇角的弧度依旧温和,只是眼底却冷意森森,他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来,在茗儿的脸上轻轻拍了拍,抽回来的时候留下一丝血痕。
“我看你胆子很大么……不若就凌迟好了。”他拿着那匕首挽了个刀花入鞘,又放续道,“用小刀一片片把肉割下来,你要是硬气些,能割上三天……我瞧你家夫人是个心软的人,定不忍心你受这苦,她收到消息往回赶,说不准还来得及救你一命……”
茗儿脸上已经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眼泪了,水珠顺着下颌淌下,滴在了地上,她视线在屋内逡巡,最后落在一旁的柱子上——
撞上去是不是就解脱了?
紧绷的神经格外敏感,那轻微的一声门响被她捕捉了到,视线无意识地瞥到那个方向,一双熟悉的绣鞋映入眼帘。
——夫人?
眼睛不觉睁大,视线顺着那鞋子上移,只是堪堪落到腰间,那身影已经近到了眼前,她听着那惯常温和的声音带了些冷意,“妾房里的人,妾自会管教,平陵侯公事繁杂,还是莫要为这些小事费心!”
梁玥昨日“送”走了郑前,又到了里间看了看刘望,眼见着天都快亮了,她也懒得折腾,直接就在里面的软榻上将就着歇了。
孰料一大清早就被外面的动静吵醒,推门出来,就看见刘霸直挺挺地杵在她的床前,一副来着不善的架势,茗儿跪在他跟前,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