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她还是立刻挡在茗儿前面,和刘霸对峙了起来。
刘霸视线在她和那门之间转了一个来回,顿了顿才语气微妙道:“你睡在里间?”
梁玥冷笑,“莫不是连我睡在哪一间,平陵侯都要管一管吧?”
她平日对刘霸的态度倒不会如此尖锐,无视居多,这会儿语气这么冲,也是有让刘霸转移怒火的意思。
毕竟这段时间,她也摸出了几分刘霸的性子……那可当真是个不把下人的命当命的主儿。
——在他身边伺候的人,个顶个儿的机灵;不机灵的……早就死干净了。
出乎梁玥意料的,听了她这话,刘霸非但没生气,反倒微微弯了弯眼,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梁玥因他这态度,更生了几分警惕。
刘霸就带着这笑意,向前走了几步,梁玥想后退,只是她正站在茗儿身前,一时也无法再往后走,转瞬间刘霸就几乎贴到了梁玥面前。
他伸手将梁玥揽到怀中,动作虽轻,却没有给梁玥反抗的余地,似乎在确认面前这人是真实存在的,刘霸环抱的力道一点点加重,最后将梁玥牢牢地箍在怀中。
……他想留住她、一直留住她。
这个念头在心头愈来愈清晰,可……另一个声音却在耳边低语——
她不愿意留在你身边,她想的是刘登、她的夫君……
刘霸眼中闪过一丝森然的寒意,但旋即就被温柔隐没,他克制着自己动作,在她耳边小心翼翼地烙下一吻……
他想要的是鲜活的、温热的、愿意为他弹琴的那个姑娘,就算对他发脾气也是好的。
……而不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将心头种种血腥残虐的想法压下,他轻轻含了含那洁白又小巧的耳廓,感受到怀里的躯体一僵之后、骤然挣扎了起来,刘霸不由闷闷笑了起来。他缓着声音,一字一句道:“挑个日子,咱们成亲罢?”
梁玥:……刘霸疯了罢?!
她猛地推开刘霸,不敢置信道:“我是你嫂子!”
刘霸笑了笑,“安和你糊涂了?我知道你倾慕大哥,可大嫂她去年冬日便已过世……彼时我与众多宗室都前去吊唁过……你不过模样与她有些相似,可别生出什么取而代之的心思啊……想必大哥也不愿意见此……”
梁玥被他这一通颠倒黑白地说辞给堵得无语,更可怕的是,要是他一口咬定这说法,它竟是有很大可能变成真的。
毕竟,刘登怎么也不可能承认被自己弟弟抢了老婆……这种奇耻大辱,估计是他这辈子最想抹消的污点之一了。
这也是为什么梁玥一点也没相信郑前的说辞,若真是刘登派人来,恐怕想办法弄死她才是正常做法。
梁玥能想通这其中的弯弯绕,可茗儿却接受不来,又有梁玥站在她跟前,她胆气足了些,竟抬起头来,冲着刘霸义正言辞道:“你这是胡说八道,夫人是平原侯夫人,如今的王后!”
梁玥没料到这丫头平时见刘霸怂得那样,这会儿竟然突然开口,她垂眸狠狠瞪了她一眼,“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快下去!”
茗儿也对自己方才失言吓得脸色又白了几分,听了梁玥这话,忙连声请罪。
刘霸看着这主仆俩的做派,似笑非笑道:“安和的这丫鬟,确认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说起来……我记得这丫鬟的身契还在我这儿,你瞧……”他说着,随便从怀中抽出张纸来晃了晃,大大方方地说着瞎话,“这丫鬟,还是该归我管教的……不过,若是安和愿意嫁予我,那你我夫妻,自然就不分彼此,管教丫鬟这等内宅事务,自该交由夫人打理。”
梁玥脸色有点泛青,她第一次发现,人竟然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第42章 又丢人了
梁玥不知道刘霸犯了什么神经病,非要和她成亲。
说是“成亲”,其实还是纳妾的礼节,刘霸的正室是许夫人,她所在的许家几乎算是刘霸的立身之本,纵使刘霸对这个妻子没什么感情,也绝不会动她,更有甚者,就算许夫人出了什么意外,刘霸的继室夫人也只会姓“许”。
这些事情,梁玥看得出来,但也不会特意去想。毕竟她又没真的打算给刘霸做正妻。
但架不住有个人一直在她耳边帮忙念啊……
某个自称“郑前”的娃娃脸盘腿坐在地上,对着梁玥唉声叹气。
“那你留下到底图什么?就给他当个妾?”他叹着叹着,突然坐直了,往梁玥跟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梁玥:……
没得到回应,郑前又悻悻地缩了回去,和梁玥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梁玥嘴角没忍住抽了一下,又一次劝道:“你再不回邺城,杨姐姐要担心了。”
郑前依旧坚称自己是刘登派来的,和杨宜没有半分关系。不过,梁玥第一次提起杨宜时,他那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的反应,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我可不认识什么‘杨宜’!”郑前惯例否认一波,停了片刻,又道,“……你要是真怕她担心,就跟我一块儿走啊。等把你带到阳县,我当然就回邺城了。”
梁玥忍不住怜爱地看了这傻孩子一眼:她可从来没说过“杨姐姐”叫“杨宜”……
知道拆穿了以后,这孩子又要炸毛,梁玥轻轻叹了口气,又道:“你回去同杨姐姐说,我如今挺好的,没受什么委屈……犯不着为我涉险。”
“涉险?”郑前敏锐地抓到这个关键词,反问一句,突然“哼”了一声,有些恼道,“你是不是不信我能带你出去?!”
本就有些肉的脸气得鼓鼓的,眼睛瞪得溜圆,看上去年纪更小了。看着那软乎乎的脸颊,梁玥只觉得自己的手指蠢蠢欲动,很想伸手去捏一捏。
这举动实在有些失礼,梁玥有些遗憾地屈了屈手指,还是止住了这想法,“我当然信你能把我带出去……只是……”
她顿了顿,有点迟疑自己到底怎么说,才能打消郑前的念头。
她在刘登、刘霸哪一方其实都问题不大,左右是在等赵军攻来。可郑前将她带出去,怎么都是有风险的。
她同杨宜相交,本就因为不能坦诚相待而心生愧疚,这会儿若是再让她的义弟为她涉险,梁玥觉得自己做不出这种事来。
梁玥垂眸沉吟,郑前这儿却已经自行脑补了她的理由,轻轻“切”了一声,转头瞥了一眼一旁正昏睡茗儿。
“我可以把那个蠢丫头一块儿带走。”颇有些不甘愿地撇了撇嘴,“两个人……我还是带得出去的。”
梁玥摇头,“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而且单单把她带出去就够艰难了,还要加上一个茗儿,这难度翻个倍都不止……若是郑前真的因为这个,出点什么事,她怕是要愧疚死了。
她沉吟了一阵,想到方才郑前的话,眨了眨眼,有些迟疑道:“你就当……我爱上了刘霸吧。”
“哈?”郑前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单音,一脸不信地看向梁玥,“……你当我三岁啊?!”
梁玥还是没忍住,轻轻地笑了出声,调侃了一句,“不……起码五岁才是……”
然后又在这孩子炸毛前,严肃了神情,“总之,我得留在这儿,你回去同杨姐姐说,她总会理解的……就算为了不让杨姐姐担心,我也不会让自己出事儿的。”
说到最后,她冲他弯了弯眼,缓声补充道:“……你放心罢。”
这美貌见得久了,总归有点抵抗力了,郑前倒没想第一次反应那么大,不过梁玥这冷不丁地冲他一笑,郑前还是心跳一滞,呆了片刻……
——长得好看了不起啊!
郑前默默腹诽了一句,他掀了掀眼皮、瞄了梁玥一眼,咬了半天牙,还是认输一般地低下头。
——好吧,长成她这样……确实很了不起……
他就是再有能耐,也得当事人配合啊?!……他来太原之前,想了一万个困难,却没想到“魏夫人不愿意走”这一点。
郑前思索间,无意识地拿出了袖中的小刀,雪亮的刀刃上下翻飞,那刃口几乎贴着的手指滑过,却丝毫没伤到他,只带出一片白色的残影。
这杂技一般的表演,毫无意外地吸引了梁玥的目光,她视线追着那上下翻飞的刀刃,眼中不觉露出些惊叹来。
郑前回神,就正对上她这赞叹的目光,手上的动作不觉一顿,那小刀擦过手背,斜斜地插到了地下,竟没入了大半,可见其锋利,手背被刀锋滑过的地方这才缓缓渗出血来。
郑前:……
先是被自己的迷药放倒,又随身的小刀划伤……他在魏夫人面前,真是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他极迅速地把手藏到袖中,插在地上的小刀也不知何时被他收了起来,梁玥伸出去的手落了个空。当真是眨个眼的功夫,郑前已经到了窗边。
梁玥:……
这小子每次开溜都让人猝不及防。
她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想去确认窗子关好了没,结果还未走到,那窗又被人打开,郑前去而复返,匆匆丢下一句,“我比你大。”又忙忙地走了。
梁玥思索了一阵,才意识到郑前是对她那句“起码五岁”调侃的回应,不觉失笑——
一个劲儿地强调自己的年纪,这还不是小孩子?
……
有了郑前每天夜里的造访,梁玥几天下来,不免有些腄眠不足。她皮肤太白、眼底下有一点点青影就格外明显,整个人都显得憔悴了许多。
茗儿瞧见她这模样,虽嘴上不敢提,怕引得自家夫人更伤感,但心里却着急上火,最后到底没能忍住,去柴房蹲着点守人。
“你倒底什么时候带我家夫人走?!”她在一个转角处拦下了郑前,因为着急,语气不觉有些冲。
郑前直想翻白眼,他倒是想带人走啊,可那人不配合,他能怎么办?迷药又对她不管用……一个醒着的、还反抗的大活人,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悄无声息地带出去啊!!
茗儿见郑前脸色不好,猜测是因为自己的语气太冲,如今有求于人,她放缓了声音解释——
“你不知道……刘霸前些日子不知为何,以为夫人逃走了……”就算过去许多天,茗儿提起那日的事儿,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她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痕,顿了顿,才接着道,“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之后说是要……娶夫人,日子就定在三个月后……咱们得、得在那之前把夫人送出去。”
郑前垂眸遮掩了眼中的心虚之色:这丫头不知道原因,他可是知道……第一天他走的时候,心不在焉,一不小心露了形迹……让刘霸猜到了有人来劫魏夫人。
这也是这几日来,他为何非要缠着梁玥、把她带走。
要是他姐知道,他这一趟过来,非但没把人带出去,反倒引得刘霸要强娶魏夫人……他姐不揭了他的皮才怪!
茗儿也怕郑前暴露,到时候她和她家夫人就真的没盼头了,她匆匆叮嘱完,得了郑前含糊不清的一句应声之后,就把准备好的钱袋往他怀里一塞,“你要有什么要买的,就拿这里的钱去买吧……那几件首饰,最好出了并州再当……等你接了夫人出去,夫人定还有别的赏的……”
她抿了抿唇,又道,“若还有什么别的需要,你只管同我说……我一定配合你。”
茗儿走后,郑前不觉摇头叹气:有你个小丫头配合有什么用啊,得你家夫人配合才行……
郑前在原地站了一晌,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动静,确定这附近没有别的人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钱袋,眯着一只眼睛往里扫了,当即“嘶”了一声。
他手指勾着钱袋的锁绳一拉一提,也不见怎么动作,那袋子就在他手里失了踪迹。他有些夸张地抬手去揉眼睛,低声嘟囔道:“有钱人、有钱人……”隔了一阵儿,五官又揪成了一团,倏地叹气道,“拿钱办事啊。”
*
当日,跟着“舅舅”离了这别院,郑前就借口想出去逛逛,重新摸了回去。
大白天的,也不方便用迷药,他也没露面,只藏身在房梁上,垂眸看着底下的情景。
对着魏夫人的脸总难静得下心来,郑前蹑手蹑脚地换个梁柱,转到了她的身后,只瞧见那乌黑的长发和偶尔露出一截的脖颈……纤细又脆弱,好像一使劲儿就能捏断……
郑前突然福至心灵地眨了眨眼:迷药不管用……敲晕不就好了!
他眉眼立刻飞扬了起来,简直想吹个口哨来赞叹自己的机智……
只是,不消片刻,他的唇角又垮了下来,脸上露出些难色。
那柄锋利异常地小刀又出现在他手上,上下翻飞,显然它的主人又陷入了思索——
她要是生气了……可怎么办?
给她买糕点赔罪……她会不会原谅他……
脑中还在想着这杂七杂八的事情,他耳朵突然动了动,翻飞的小刀也被他藏入掌心,本就轻浅的呼吸更弱了几分,他视线轻轻扫过门口,旋即落到一旁带着些倾斜的水盆上,水里的倒影映着门口的场景。
不出所料,片刻后门外便站定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