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哥,今天四表哥也来参加阿芫的及笄宴了。”一片沉默中,傅亭蕉咬着唇,似试探地说了这句话。
及笄宴一般只有家族中的女眷和亲近的闺友参加,男子或也有参加的,但那都是有亲戚关系的同辈。
像四表哥与武芫这样非亲非故的,便是有别的含义了。
左夺熙对别人的事一向不感兴趣,所以便不怎么搭话,只“嗯”了一声好让傅亭蕉知道他有在听。
傅亭蕉便又道:“那九哥哥你会来参加蕉蕉的及笄宴吗?”
左夺熙道:“当然。”
傅亭蕉轻轻笑开了,有这句承诺,她的心忽然舒坦了,禁不住又说道:“九哥哥你知道吗,过不久四表哥就会和阿芫定亲了。”
左夺熙心念一动,启唇似要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依旧只是“嗯”了一声表示已听到。
傅亭蕉知道他一贯不爱八卦别人的事,自己心里也乱乱的,不知道自己说起四表哥和阿芫的事到底是想说什么,便也沉默了。
这一路,便沉默到了皇宫,直至分头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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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到了七夕节。
七夕节又名乞巧节,源自牛郎与织女的传说,是深闺中的未嫁人少女的节日。这一天女子们可以身着盛装,与姐妹们尽情玩乐。民间的夜市会非常热闹,摆满了各色女子专用的饰品,还有很多巧慧女子会带着自己的针线品来夜市售卖,甚至当场展示刺绣绝活,以寻如意郎君。
像傅亭蕉这样天之骄女,自然是不需要寻如意郎君的,不过往年在这日她也会出宫去,和武芫、江仪一起去夜市凑热闹。
但是今年她兴冲冲地出了宫,去到武府才被告知,武芫早早地便被四皇子接出了府。
傅亭蕉拍了自己一脑瓜,她怎么忘了,前些天四表哥和阿芫已经正式定亲了,年底便要完婚,因此这样的节日自然是一块儿过的。
于是她转而前去江府,却又被告知,江仪也出府去了。她想了想,好像最近大司农家的二公子向江府提亲了,难道……成了?
这下,便只剩她孤家寡人一个了。
傅亭蕉默然,又替她们开心,又替自己……多了几分莫名的愁绪。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日头已经落山,眼前便要黑下去了,而夜市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今日她出宫本来就晚了些,又耽搁了时间,这会儿再去找别的贵女,恐怕也会扑空,好在阿固陪着她一起出宫的,她也不算太孤单。
于是便让阿固吩咐车夫,她不回宫,直接往夜市去。
当她们的马车到达夜市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夜市张灯结彩,已有不少人聚集于此。
下了马车,傅亭蕉挽着阿固的手臂,与她一起逛起街来。
距她不近不远处,有一道身影偷偷尾随着。
第34章 七夕
“郡主,三皇子殿下来了。”正当傅亭蕉聚精会神地挑一朵花灯时, 阿固忽地出声。
三皇子左岚宸白了阿固一眼, 面向傅亭蕉时却已挂上了满面笑容:“蕉蕉表妹,好久不见了。”
左岚宸算是傅亭蕉的众多表哥中最不相熟的一个了,他母妃汤嫔位份不高, 母族也没有势力, 所以他一贯依附于左孟东, 往常都是跟在左孟东身边一起出现, 和傅亭蕉几乎没有单独往来。
不过最近左孟东被罚闭门思过,他便总是独自行动了。
今天遇到正在也恰好独自逛夜市的傅亭蕉实属无意,不过一见她身边也没别的伴儿,他不由得便偷偷了跟了上来,只是一直没胆子上前搭讪,也没想好说什么。
这会儿,眼见着傅亭蕉驻足赏看花灯,他终于寻到了最佳时机, 正待上前来来一出慷慨解囊, 把她看上的花灯都买下来,结果还没走到她身侧来, 她身后那个不识相的婢女竟这么将他暴露了。
傅亭蕉也没想到会在夜市偶遇左岚宸,便也笑着向他打招呼:“三表哥。”
她这一笑,左岚宸整个人都舒坦极了。
于他而言,傅亭蕉是遥不可及的天边星,是不能肖想的水中月, 往日他总是跟在左孟东身后偷偷仰望她,有会儿能和她在这样的七夕夜单独见面,见她笑盈盈娇生生地对自己说话,实在是从前不曾想过的事情。
“蕉蕉喜欢这个花灯?”左岚宸看着她手上的荷花样式的花灯,已经迫不及待地掏银子了。
“我买了。”凭空炸出另一道人声来。
“嗯?”
“啊!”
左岚宸与傅亭蕉双双循声看了过去,左岚宸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的讶然,而傅亭蕉则是已听出声音来的惊喜。
“九哥哥!你怎么也来逛夜市了?”傅亭蕉握紧了手里的花灯,看着左夺熙向摊贩递去了一块碎银。
左夺熙付了钱,转过头来:“我只是路过。”
小肃子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是谁巴巴地一路跟着蕉蕉郡主就是磨磨蹭蹭地不肯上前?是谁一见三皇子走过去了便迫不及待地现身?
嗯,肯定不是九皇子殿下。
“今天可真巧,三表哥也是恰好路过,遇见蕉蕉呢。”左夺熙一来,傅亭蕉便发自内心地高兴了,话开始多了起来。
左夺熙与左岚宸对视一眼,彼此微一点头便算作打了招呼,反正平时两人一丝交情也没有。
——既然三人如此巧遇,自然便一道在夜市逛了起来。说是一起逛夜市,实际上就是陪着傅亭蕉逛街罢了。
傅亭蕉分别瞧了眼走在自己左右两边的两人,瞧到左岚宸时,开始心虚地想,若是这会儿三表哥有事先走便好了……
不一会儿,三人走到一处玩射箭的摊子前。
在北漠,尖头类的羽箭都是官造官管,普通百姓不得私藏和使用,所以这家摊子实际上使用的是钝头“箭”,只是捡了羽箭的样式,却根本伤不了人,权当游戏之物。
一串铜板可获得一次射箭的机会,将钝头沾上石灰粉,站在一定的距离外向靶心射出,越靠近靶心,便会获得越丰富的奖赏。
左夺熙忽地靠近傅亭蕉,似在她听耳语,而后直起身子,道:“你想要那个?”
他伸手指向了一串镶了金珠的铃铛。
这家摊子根据落点离靶心的距离,划了三个圈,设了三等奖励,而镶了金珠的铃铛是最高奖赏,必须射中靶心才能得到。
傅亭蕉闻言,疑惑地看向左夺熙,她、她什么也没说呀……
不过,在看到左夺熙暗示的眼神后,她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却听话地乖乖闭嘴了,还连连点头以示确有此意。
左岚宸见傅亭蕉点头,而左夺熙已经跃跃欲试的样子,忙猛地跨前一步:“我来!”
转头谄笑一般地看着傅亭蕉:“蕉蕉表妹别急,表哥这就为你赢来!”
傅亭蕉:“……”
因有人挑战,周围路过的百姓便有不少人停了下来,开始自发地聚拢成一个圈子凑热闹。
左夺熙悄无声息地护着傅亭蕉,融入到围观的百姓之中。
而左岚宸则从老板手里取来钝头箭,按老板的要求走去五十米以外射箭。
这时候,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左岚宸身上,只有傅亭蕉兴致缺缺,甚至隐含担忧,这金珠铃铛看着确实好看,但是实在不必三表哥费劲为她取来,而三表哥若是没有射中靶心,岂不是因为她而丢了面子,那她倒是过意不去了。
倒是话说回来,九哥哥为什么骗三表哥说她想要金珠铃铛?
傅亭蕉疑惑地转向左夺熙,没想到左夺熙正注目着她,两人视线一相会,傅亭蕉还来不及说什么,便感到左夺熙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似乎想带她退出人群中。
她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差点就要叫出声来,却在他的目光示意下忙噤了声,跟他一起悄然退出了喧闹的人群。
转身往后看去,左岚宸似乎正在准备射箭,而小肃子和阿固也正在聚精会神地观看,没有人发现他们两人已经退出来了。
“九哥哥……”傅亭蕉摸不着头脑。
左夺熙带她退出来后,便松开了她的手,这会儿却不答话,只是往前走去,傅亭蕉驻足在原地左右摇摆,咬着唇心里默念了一声“对不住三表哥了”,便轻唤着“九哥哥你等等蕉蕉”跟了上去。
此处离河边不远,左夺熙带她上了停在河边的一条小船,顺便将船夫也留在岸上。
此时船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左夺熙点燃了船头用琉璃罩笼罩的灯笼,与傅亭蕉相对而坐,也不划船,就让船随波游荡。
两岸灯火璀璨,中间的小河上有不少来往船只,有些船只大,整条船都是灯火通明的,有些船只比较少,就像他们现在乘坐的一样,只在船头挂了一只灯笼,灯笼的亮光倒映在水中,显得河水波光粼粼的,好看极了。
傅亭蕉抱着膝盖看着对面的左夺熙,灯光晦涩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她不知道九哥哥为何突然带她来游湖,但是她莫名地享受此刻的安宁,一时把一干人等都抛在了脑后,连说出口的声音都懒洋洋的了,像撒娇似的:“九哥哥,为什么七夕节的月亮是弯的呢?”
左夺熙一怔,他以为她会问自己为什么躲开那些碍事的家伙,单独带她来游湖,却没想到她只是跟自己闲聊天上的月亮。
他抬眼看了一眼天空,天边的确是一轮弯月:“月有阴晴圆缺,按照月相纪日法,从月初至月中,弯月渐盈,从月中至月末,圆月渐弯,一直反复,古来如此。初七还在月初,自然是弯月。你想看圆月,就等到月中吧。”
不知是否月色太温柔,或是拂过耳际的风太温柔,此时的左夺熙也显得格外温柔,耐心地给她解释了一通。
“好没意思。”傅亭蕉却撅起了嘴,“蕉蕉宁愿相信,是因为牛郎和织女的分离让月亮都不忍心了,所以月亮难过得隐去了半边脸。”
左夺熙忍不住提醒她:“……今天是牛郎与织女相会之日。”
“那就是月亮开心地隐去了半边脸,一半照着人间,一半呀……偷偷地去看牛郎和织女相会了!”傅亭蕉一派天真地仰望着夜空,忽地又将亮闪闪的目光投到了左夺熙身上,“九哥哥,你说现在牛郎和织女真的在鹊桥上相会么?”
“我怎么知道。”左夺熙忽地一愣,别过脸去。
傅亭蕉笑笑,似乎本来也没打算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回答,便又仰头看着无尽的夜空。
这时候,船只在两人说话间,晃晃悠悠地随着流水飘至了下面的一个码头。
她抻了抻身子:“九哥哥陪蕉蕉继续逛逛吧。”
左夺熙没有回答,沉默着将船上的绳子扔给了码头边的伙计,让他将船收归岸边。
两人上了岸,并肩携行,重新归入热闹的人群中。
傅亭蕉侧头望了一眼左夺熙:“九哥哥,小时候你经常带蕉蕉来宫外玩呢。”
听傅亭蕉提起小时候,左夺熙不由得也回想起当年,那时候傅亭蕉还是个肉嘟嘟的小肉团,一双小短腿跟在他身后围着他转……
他眼底渐渐浮出笑意。
傅亭蕉又道:“最近几年我们很少一块儿逛街了……”
左夺熙一怔,眼底的笑意被倏然击散,他微微启唇,似乎想说什么,不过四周的嘈杂喧闹之声突地钻入他的耳中,令他猛地回神。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眸底微亮,透着莫名的坚毅。
“郡主,你可叫阿固好找!”阿固从西边的小径穿了过来,正好看到傅亭蕉,忙小步奔了过来。
她站定之后,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傅亭蕉身边的左夺熙。
方才这两人不见了,小肃子便让她安心,说定是九殿下带走了郡主,她心里也明白多半是如此,却总是不能完全安心,若是傅亭蕉有个什么意外,她十条命都不能抵罪,因此仍同小肃子分开在夜市中往来找人。
好在这么一会儿便找到了。
傅亭蕉颇为抱歉地低了低头,问:“他们呢?”
阿固道:“小肃子去另一边找你们去了,至于三皇子殿下,他连试了三支箭都射不中靶心,正羞愤之际发现你们不见了,气得当场就离开了。”
傅亭蕉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这次实在是蕉蕉对不住三表哥。”
因为阿固的到来,傅亭蕉莫名地不想再逛了。其实叫阿固远远地跟在后头,也不会妨碍什么,她就是……就是莫名地不想再逛了。
反正好像今晚的九哥哥也不准备跟她说什么了……
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后,傅亭蕉自己都吓了一跳,今晚她一直魂不守舍,变得一点都不像平日里的自己,难道是因为……
她等着九哥哥跟她说什么?
可是,她想九哥哥跟她说什么呢?
不能深想……
不可深想!
傅亭蕉忙摇头,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九哥哥,蕉蕉累了,要回去了。”
左夺熙道:“好。”
干脆利落得好像他也不想跟她多待一刻似的。
一股突如其来的沮丧席卷了傅亭蕉,她猛地大步往前走去,将左夺熙和阿固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阿固反应过来后,连忙追了上去。
而左夺熙却没有追上,只是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她,一直将她送入皇宫。
而后他却返回了夜市,又来到那个玩射箭的摊子前。
那串金珠铃铛依旧安稳地放置在奖台上。
“老板,我要一支箭。”左夺熙给老板递去一块碎银,“不必找。”
老板认得他。虽然之前他们来摊子的时候,左夺熙并没有射箭,但是他风度翩翩、神态不凡,身侧的姑娘也貌若天仙、娇俏可爱,想不让人记忆深刻都难。
“好嘞!”老板收了碎银,忙取来一支沾了石灰粉的钝头箭,含笑不语地看着他。
方才这位公子跟那位射了三支箭却一支未中的公子陪着小姑娘一起前来,因小姑娘想要那个金珠铃铛,那位公子便先站了出来,这会子这位公子又独自一人返回,想来也是为了那姑娘赢取金珠铃铛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