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本来想把我扒拉开,可是听见这话,就停住了,眼珠一转,就会意地笑了。
夫人进来院子,看见我腻在老爷身上,稍微楞了一下,然后就面不改色上来给老爷请安。我感觉到老爷有些不满,我就偷偷掐了他一下,趁他错愕的时候,我就故意起身去为难他娘子,让那正头夫人叫我姐姐。谁让她岁数比我小呢。
我当然知道,没有妾室让正妻叫自己姐姐的道理,可是,我刚才察言观色,老爷是希望利用我叫娘子吃醋呢。
他利用我,那我就利用他好了。
这夫妻两个,真有意思,有什么话,不能掏心窝说出来,偏要端着,猜着。这自以为有身份的人,就是这样,虚伪!
我本来以为,那裴玉芬作为正妻,一定容不下我这样放肆,定会发起脾气来,而且,是冲他丈夫。谁知道,她竟然忍了脾气,只是质问了丈夫一句。
老爷也觉得试探太过,就哄了哄他的小娇妻。
只是他说的话,让我不舒服,说让他妻子“可怜”我。我就心下冷笑,日子长着呢,将来,还不定谁可怜呢。
慢慢地,我发现,老爷还是最看重他的妻子,那个装模作样,自命清高的言情书网女子。送给妻子的东西永远比给我的要好些,他心里这三六九等倒分得清楚,只是,人家根本不买账。
有一天,裴玉芬突然问我,“你是不是前段时间,被人在戏台上调戏,有人为了帮你失手打伤了人?”
我转了转眼珠子,说,“没有啊。”
当晚,我想尽办法,把老爷哄进我的房里,哭哭啼啼跟他说,“怎么办?你娘子好像知道我之前的事了。我也是无辜的啊,我也不想让那裴公子挨打呀,可是我也没办法呀。再说,裴公子手重,谁能想到?”
老爷倒是不在意,“好了,你不用担心,你不认就行了。再说,要是没你那事儿,夫人的兄长也不会坐牢,我也没机会娶她做续弦。”
这么说着,好像我的一场惊吓,倒是给你夫妻牵线了似的。
我心里生气,这夫妻俩,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后来,我故意生事,每次惹了裴玉芬,就先去跟老爷诉苦,撒着娇说,“老爷,夫人定是为了她兄长的事情迁怒于奴家。今日又为难奴家。”
老爷就会护着我,让人传话给裴玉芬,说我是个苦命人,叫她不要与我计较。
后来我发现,老爷有时候故意纵容我,好像是逼着他夫人像他低头似的。而那夫人也是有意思,就不妥协,宁愿忍了我的气,也不去向丈夫哭诉,求做主。
很好,你们两个就这样别扭着,我正好从中取便。
不过,时间长了,我也觉察出,老爷格外欣赏读过书的女人,而我,自小在戏班子里长大,哪里有机会读书,戏班子学戏都是师傅口口相传,我那里能认得字。
有一次,老爷得了一幅好字画,还让我鉴赏。我哪里懂?只得勉强说句,“跟真的似的。”
老爷立刻意兴阑珊,“对牛弹琴。”说罢,就让人把画装好,送去夫人那里。
这男人,真会装模作样!他意思,他不止喜欢女人的颜色,还要女人懂这懂那的。我有些失望。我颜色好时候,他还不能宠我如珠似宝,那我老了,他还不把我扔到脑后啊。
这时候,我就觉得,得生个儿子才行。男人的心栓不住,那就养个儿子来傍身吧。
兴许上天听到了我的祈求,我怀孕了。不过,我没高兴几天,裴玉芬也怀孕了。
老爷自然喜出望外,还跑去庙里还愿,又捐了好些钱。
为着嫡子女,老爷不跟夫人闹别扭了,常常往裴玉芬的院子里跑。这可不行,我俩同时生出孩子,一嫡一庶,谁更尊贵,那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我输给她了,总不能我的孩子再输给她的孩子吧。我们两代人都让她压着,这日子,太憋屈了!
我想起了以前的师弟,他鬼点子多,认识的人也多。
就这样,我悄悄出了趟门,找到了师弟,跟他诉诉苦。师弟很同情我,就满口答应帮我。
后来他找了个算命的帮我,我私下出去见了,许了一百两,先给了五十两,事成之后再给五十两。
那算命的果然把老爷骗过了。老爷一向信这些,况且那算命的从我这里知道了家里的好多事情,把老爷哄得一愣一愣的,后来就言听计从。
果然,这招很有用,老爷从此就常常来我这里,生怕我肚子里的宝贝疙瘩有事,那可是他家门的希望啊!
反观夫人那里,老爷只是让管家下人好好看顾,自己却去的少了。是啊,一个没有父子缘分的孩子,看了就伤心,不如不看。
不是我心狠,我又没害人。既没害大人,也没害孩子,不过是利用了他夫妻俩的弱点罢了。谁让他们瞧不上我呢。
一个恨不得装作看不见我,一个又嫌弃我还利用我。叫你们也尝尝被人摆弄的滋味吧。
只是没想到,后来,老天都帮我。
那次去庙里祈福,是老爷的主意。我知道,他不光是为了我的孩子,更是为了裴玉芬肚子里的孩子,他还是不死心,希望去庙祈福,保佑他夫人的嫡子女。
结果,遇上了歹人。
那时候,我是害怕极了,老爷心里谁重要,我知道,肯定是妻子啊。可我也想活啊!我灵机一动,想起那道人的话,虽然是假话,可是说不定有用。
我喊着,求着老爷,别忘了,我怀的是个多重要的孩子。老爷竟然犹豫了,我惊喜地发现,我是有机会的。
最后,老爷选择了先救我,这让我喜出望外,虽然知道是为了孩子,可我到底赢了裴玉芬了!我活着!而她,就不知道了。
路上,老爷急着回去拿钱救妻子,可我大着肚子,哪里走得动。老爷打发仆人回去叫人,陪着我坐着。
还好,肚子里的孩子还算乖,这是我最大的幸运。
可是,马车一来,老爷就要抛下我,让下人照顾我。我怕啊,黑天半夜的,万一路上再遇上坏人可怎么办?
我只有拿着肚子疼说事,把老爷留在我身边,哪怕是回去了,我也不想让他离开,这一天,我也担惊受怕,为什么老爷只对夫人愧疚,看不见我在害怕。
那一夜,我是有私心,我其实没有什么问题,可我要说腹痛,大夫也不能非说我没事吧,万一有事,他担不起责任。就这样,我把个心急如焚的男人占在身边一整夜。
是有点对不住裴玉芬,可是,我若总为他人着想,谁为我想着呢?
自小就是这样,我只有自己,什么都没有。当我被卖进戏班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没有,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我要不争不抢,就会一无所有。
只是没想到,夫人没有接回来,好像是被烧死了。那些歹人和夫人在古庙里栖身,不知为何起火,烧死好几个人。
可是,老爷却说,尸体烧毁,无法辨认,不能说夫人就死了。他不办葬礼,还在四处寻找。
而且,自打他回来之后,就不大来看我了。
这是怨我了吧。
我也不敢太招惹他,万一他发起无名火,连累孩子怎么办?我想,等我生下儿子,再去笼络他回来,也不迟。
我终于一举得男,如愿以偿,我比娘更幸运,比师姐更幸运。这可是长子,将来会继承家业的!
老爷看重儿子,不用我去笼络,他又来找我了。我看他有子万事足的样子,就知道,我将来的前程,错不了。
后来,老爷找寻夫人无望,到底还是安排了葬礼,承认夫人去了。
只是,我想主持中馈,却被老爷拒绝了。他还凉凉地说什么,我儿子是用夫人的命换回来的,叫我好好照顾,别想其他。
老爷眼中的凉意让我心惊,难道以后每次看见儿子,他都会缅怀一回妻子吗?那裴玉芬那个女人岂不是横在我们中间,永远不会被忘记了?
后来的事情,让我知道,老爷不止是难忘妻子,还得了心病。
他此后接回来的女人,不管是什么出身,都有点像裴玉芬那个女人。过年节的时候,我们一群女人跟老爷坐在一起,我左看看,右看看,就毛骨悚然。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好似身边的女人们,每个身上都带着点那女人的残魂,有一天,她们说不定就拼成了一个,来找我。
我有些着怕,就去庙里给裴玉芬花钱买来世平安,“不是我害你,冤有头债有主,你别来找我。你赶紧投胎去吧……”
老爷有了跟多的妾室,而且个个像死去的妻子,他来我这里就少了。我只好拉下脸面,常常以孩子为借口,请他来。还好这法子有用,只要是孩子的事,他就来。
可是,他不会留宿,不管多晚。
女人如果在床上留不住男人的身了,那就留不住男人的心了。老爷甚至跟我说,“照顾好孩子,不然我要你何用?”
我现在到底算什么,儿子的奶娘吗?
渐渐地,其他女人开始有孕了,这下子,我更着急了,如果她们也生出儿子,会不会欺负我这失宠的女人。
可是,我的担忧老爷根本不明白,他还嗤笑我,说我下了台了,还在演戏。
老爷后来又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院子里孩子多了,我的孩子会不会不受重视了?我能怎么办?只能把自己的孩子护得紧紧的,千万别出事。我的男人现在怨恨我,能指望的,就只有儿子了。
儿子成了我唯一的指望,我对他是有求必应。做不到的,去求老爷,老爷也会尽力满足,这个时候,我会觉得,老爷心里还是有我们母子的,哪怕只是为了当年道士的话。
虽然想象中的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日子是没过上,但是,我也还算满足,因为我儿子一天天长大了。
可是,有一天,这平静的日子被打破了。
老爷出了趟远门,回来之后,就坐立难安。他还把伺候过裴玉芬的下人找到跟前,问他们,“夫人是否学过医术?”
下人们当然说不曾见过。
老爷那边动静大,有下人来报与我知道。
我心里这个恨啊,这都多少年了,怎么又把这个女人提起来了!
然后,我就把跟着老爷出去的下人悄悄叫过来,给了赏钱,问起话来。下人告诉我一件奇闻,说是崁州城里,居然有个和裴玉芬很像的女人,医术高明,竟是个女大夫。老爷认错了,还抱了人家,不过人家丈夫马上出来斥责了。老爷也道歉,承认认错人。
女大夫?没听说过。这女人还能做大夫?想来人家是多年行医的,不可能是裴玉芬。
我再次想了想,裴玉芬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仔细想过后,我觉得,不可能。
如果活着,为什么不回来?这诺大的家业,她不要了?而且,那些现在想起来都害怕的歹人,怎么可能放走她。歹人们都烧死了,她一个女人,还怀着孩子,怎么逃出生天?我自己那时候,吓得腿软,没人搀扶着,一步都走不了!
她不可能还活着!
先到这里,我放心了。老爷啊,又空欢喜一场。
这件事情,很快被所有人忘记了。
又过了多年,我儿长大了,该成亲了。可是,怎么都挑不到合适的人家。不是我挑剔。儿子期望有些高,又要女方长得好,又要女家体面。他还放话说,非绝色不娶。
愁死我了。
老爷这时候,把他守寡的表姐接来了,说是帮忙主持中馈,也给我儿寻门亲事。
我当时脸上就臊得慌,老爷是把儿子亲事耽搁的错,认在我身上了。
表姐说话也直,“红芳啊,你这些年养儿子辛苦了。可是,你毕竟做过戏子,你的身份,……怕人家女方的家人不愿和你坐在一起说亲事。”
为了儿子,我忍了,只好陪着笑脸说,“那就有劳表姐了。”
老爷说,“我表姐是远近有名的节妇,品行高洁。她帮着大郎张罗婚事,不会错的。”
我脸上笑着,心里却暗骂,什么节妇,不过是克死男人的寡妇,哪里吉利了?可是,这些年,我始终无宠,不敢顶撞老爷。
儿子的婚事始终没着落,老爷倒是不急了,带着儿子出去做生意。这样也好,儿子让我养得有些娇贵,出去学学生意,也好早日把生意抓在手上,别便宜了那两个。
如果我知道,这一趟出去,儿子能惹下什么样的祸事,老爷又会与那个女人重逢,我绝不会把儿子放走的。可惜,没有如果。
爷俩走后半年,下人跑回来报信,说他们回来了。
我自然是高兴极了,我想孩子了,这孩子自打出生就没离开我身边,我生怕他出事。这是我唯一的指望了,他要是出事,我怎么办?我后半辈子靠谁?
谁知道,没等我迎出去,老爷冲了进来,他脸色很不好,我心说不妙。
果然,他冲到我跟前,脸铁青地看了我一会儿,我尴尬地问,“老爷,这是怎么了?”
他突然问我,“当年那算命的,是怎么回事?”
我心中一惊,表情有些错愕,老爷盯着我的脸,不放过我一丝惊慌。只是片刻的犹豫,老爷就认定了我做局骗他。
我大声喊冤,老爷却不信,他冷笑问我,“你说你儿子光宗耀祖?可他却一点出息都没有,我所有的儿子都比他强!别说他比不得我两个做官的儿子,就是二郎三郎,也比他有出息!你告诉我,你的儿子,一个戏子的儿子,哪里精贵了?!”
“老爷,你在说什么啊?妾身听不懂啊!”我急了,什么做官的儿子?老爷疯魔了?
他又冷笑,“你当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了,玉芬还活着,做了女大夫,生下两个出息儿子,一文一武,都做了官,连玉芬都成了七品女官!人家一家子全是官!摆布起我来,那是轻而易举!”
他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老爷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子,“你知道吗?就因为你捣鬼,我妻离子散!而你的儿子给我惹下大祸!害得我给亲儿子磕头!磕头!你知道吗?为了救你儿子,我被我亲生儿子抓进牢房!”
“我没有……”
正要辩解,我被老爷大力扇了一巴掌,倒在地上,下人赶紧扶着我坐起,我昏头昏脑,眼冒金星,说不出话来。
老爷冲进我的屋子狠狠地砸了一通,我心里只有恐惧,巨大的恐惧,……他怎么知道的!
多年来,养尊处优地生活,上面又没有正头太太,让我过着类似于富家夫人的日子,也让我忘了自己曾经低微的岁月。
现在,一个巴掌就打回原形。可是,我的算计,我的心思,就算有,那也只是为了过上好日子,不让人压在我头上。我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