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赵九福并不陌生,每次从沉浸其中的状态醒来时都是如此,身体又饿又渴不说,精神也会十分疲惫,他没有直接倒头就睡,反倒是拿出木炭锅子开始煮粥。
这已经是最后一天了,就算是便溺多一些也没有关系,喝粥可比吃饭养胃多了,趁着煮粥的时间,赵九福最后检查了一遍试卷,又把它仔仔细细的收了起来,这才安心。
喝了粥之后,赵九福也没起来再活动消食,枕着自己的手臂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入睡之前还琢磨着科举考试实在是折腾人。
结果睡下去没多久,赵九福被轰天雷鸣吵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的那瞬间就透过号房的细缝瞧见了天空中那一道雷光。
下一刻,新亭府百姓们期盼已久的大雨轰然而至,几乎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豆大的雨滴就疯狂的洒落下来,似乎要把前些时间的炎热驱散干净。
天气一下子就凉快下来,赵九福甚至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带着一股子冷意,他不敢继续睡索性起来坐着休息,昨晚上煮的锅子还在,赵九福往里头倒了一碗水,觉得冷了就喝一口。
新亭府的贡院虽然不算年久失修,但不少号房的年纪确实是年代久远,赵九福的这一间就是如此,晴天看还可以,下雨了四个角居然都在漏水。
赵九福不得不庆幸自己早早的将考卷做好了收起来,这会儿桌上都有水滴了,要是弄湿了考卷的话可没有地方说理去,平白无故的就会被刷下来。
外头的雨声越来越大,赵九福不得不将考卷捧在怀中,上头用毛巾盖着躲避雨滴,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比烈日更加可恶,打的不少考生们毫无还击之力。
赵九福隔壁的考生运气显然不大好,之前两场是在拉肚子,这一场更惨,只听见他一声哀嚎,竟是直接在号房里头痛哭失声起来。
痛哭的声音在雨声之中显得不那么真实,但其中的悲切却散播开来,考场之中不断响起哭泣的声音,想必不少人的考卷都在突然的暴雨之中弄湿了。
这场暴雨来得时间不对,那时候正是人最困的时候,但事情既然发生他们痛哭也无济于事,考官不但不会同情,反倒是会因此心生不满。
果然,很快考官就派了人过来警告,但凡是哭出声音影响到其他人的考生不但没被安慰反倒是被批了。
赵九福心中有些担心赵炳生,不过现在他想再多也毫无作用,只得耐心等着。
雨越下越大,到了后头贡院甚至有些积水了,赵九福的号房里头也有点进水,他不得不将自己的腿盘到长条板上去,再把放了考卷的考篮放到自己的怀中,这才保证考卷不会沾水。
等到考试终于结束的时候,赵九福只觉得自己的双腿都有些麻木了,这会儿大雨略小了几分,但却还是没停,考官大约也怕收卷的时候弄湿了考卷,不得不让人弄来一堆油布,包裹住学生的考卷再收走,倒是避免了不少人在最后一关踩了坑。
考生们自然没有考卷那么好运,他们不得不顶着大雨离开贡院,就贡院里面那段路就够他们一个个淋得跟落汤鸡似的,赵九福才刚踏出贡院就被赵老四接了过去,赵老四手中抱着一把伞却没用,一把将他搂在怀中,三俩步就把他送到了马车上。
“快擦擦,这老天爷也太作弄人了。该下雨的时候不下雨,不该下雨的时候还下得这么大。”自从大半夜的下了雨,赵老四整个人也不好了,这一大清早就来贡院外头等着,生怕弟弟在里头情况不好,现在看赵九福出来,脸色还算不错才放了心。
赵九福也不避嫌的在马车内擦干头发换了一身干衣裳,这才探出头问道:“四哥,你也快进来吧,待会儿衣裳都湿透了。”
赵老四却不在意的说道:“我怕什么淋雨,这赵秀才还没出来,我等等他吧,你别下来了,待会儿又弄湿了可怎么办。”
赵九福只得在车上待着,他们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赵炳生,一直到贡院快要关闭的时候,才瞧见几个衙役扶着赵炳生出来了。
赵老四连忙过去接手,这一摸他的额头只觉得滚烫,他心中暗道不好,却不动声色的将赵炳生送到了马车上,低声说道:“看见下雨我就知道不好,私底下给了大夫银子,让他在医馆里头等着呢,咱们过去就能看病。”
赵九福摸着赵炳生的额头也有些皱眉,路上给他喝了一些灵泉也不见奏效。
到了医馆一看,果然是因为半夜暴雨降温着凉了,外加上他之前的肠胃病还未养好就去考试,这才看起来分外的严重一些。
医馆的大夫显然很忙,给他们抓了药就让回去了,赵老四和赵九福只能又带着赵炳生回家,等熬了药硬是给他灌了下去,热度似乎才下去了一些。
赵老四舍不得弟弟陪夜,好说歹说让他回去歇着了,自己在赵炳生的房间里头守了一晚上,生怕他真有个什么情况。
等到第二日的时候,赵炳生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但额头的热度倒是没有那么高了。
赵老四给他擦了擦身,走出去就发现赵九福已经把粥都煮好了,他不得不感慨自家弟弟比人家的就是强,知道体谅人:“赵秀才应该没事了,摸着热度好一些了,只是人还没醒。”
赵九福听了才松了口气,进去看了一眼果然见赵炳生已经不烧了,他偷偷的又给他喝了一些灵泉,这才出去陪着赵老四一起吃饭:“幸亏没事,炳生也太倔了。”
赵老四也这么觉得,还低声说道:“阿福,要是你遇到这种事情,可一定记得性命最重要,考试三年一次,可人性命只有一条。”
赵九福心知这是赵老四的关心,自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这一日赵九福就没出门,在家一边看书一边看着赵炳生。
赵炳生一直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期间赵九福又喂他喝了好几趟的灵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作用,反正赵炳生醒来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
赵炳生知道自己又是发烧又是昏睡,让赵家兄弟既花钱又花力气的时候,心中难免有些过意不去,“这次多亏有你们照顾,若是我一个人的话现在怕是不大好了。”
赵九福见他醒来精神还不错,倒是放心了:“我们之间哪里还用说谢谢,你没事了就好,我去把饭菜端进来,你吃一些东西再休息吧。”
饭菜都是热好的,赵炳生吃着吃着眼睛有些发酸,他避开赵九福的视线擦了擦眼角,口中只是说道:“瞧我,吃着吃着就想到我爹娘了,早知道我就不该硬撑着的,要是我出事的话,我爹娘可怎么办?”
赵九福知道赵炳生跟他爹娘的关系十分不错,当下笑道:“这次没事就好,谁也没料到最后一天会下大暴雨,若是没下雨的话你也不至于发烧。”
赵炳生勉强笑了笑,心中又感激起赵九福来,不得不说作为同乡,赵家兄弟对他确实是体贴入微了,就算是他带着仆人过来也好不过如此。
赵九福见他继续吃饭,才把外头的情况说了一遍:“听说这次天气突变,不少考生病了不说,有许多人的卷子也污了,有些考生心中不满,坐在贡院前说让大人们重考。”
赵炳生的病尚未好,人却比别人清醒:“这怎么可能,自古以来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赵九福也点头说道:“是啊,今日因为暴雨重考,明天就能因为刮风重考,若是刮风下雨天寒天热都重考的话,那科举岂不是如同儿戏。”
考官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别说他们根本没有资格直接重考,就算有的话也绝不会随意答应,“那些闹事的人最后被抓了起来,虽说只在牢里头待了一日就被放了,但一个个的也都吓坏了,再也不敢说重考一事。”
赵炳生也说道:“就是应该如此,科举是何等大事,怎么能因为几个学子的考卷污了就重新考,哎,幸好我晕过去之前先把卷子誊写完毕了,也不知道这次的运气如何。”
赵九福不想让他伤神,就劝道:“现在想也无济于事,你还是好好休息早日好起来,留得东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先不想别的。”
第98章 闹事儿
暴雨对于赵家人而言,不过是担心赵炳生的病,或者担心院子里头的积水会不会再升起来,赵九福的身体吃嘛嘛香,一点儿也不用赵老四另外费心思。
但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却让许多考生陷入了绝望,前面的炎热他们能够忍,即使不少人有些中暑也硬撑着过去了,三年一次的机会,对多少人来说就是一辈子的希望。
然而这一场暴雨却把这份希望彻底的打破了,因为突然的降雨,不少号房年久失修开始漏雨,那时候又是大半夜,不够警醒的考生试卷便湿透了。
这时候的笔墨哪里禁得住泡水,连续三天的考试付诸东流,可想而知他们会有多么的痛恨和绝望,恨不得将老天爷抓下来痛打痛骂。
等出考场的时候,一部分考生更是经不住这般大起大落,冷热交加直接就倒下来,又是让家里头手忙脚乱,新亭府本地的考生还好一些,外地来赶考的更是叫苦不迭。
但等另一件事发生,这些出了考场就直接倒下的考生反倒是成了幸运,只因为一部分考生不满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竟是聚集了一些人在贡院门口静坐。
这也是赵九福与赵炳生提起的那事情,这些考生大约是头脑一热,想到自己辛辛苦苦了九日最后却被一场暴雨毁了心中不敢,这才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
但是这一行为显然要不得,在考官们的眼中,考生们静坐的行为就像是一巴掌打在了他们的脸上,等于是指着他们的鼻头在大骂。
乡试的主考官并不是当地的学政,他们是由朝廷派遣的翰林院或者内阁的学士,此次在新亭府主持乡试的正副考官,一个是来自于翰林院的王翰林,一个是来自内阁的李学士,都是正统的科举出生,吃过科举苦头的人。
其中王翰林为官多年,脾气十分火爆,在翰林院的时候都会跟同僚对骂,可想而知他的脾气是有多么火爆了,相比起来李学士的脾气就和善多了,此次王翰林是主考官,大小的事情几乎都是自己说了算,李学士不过是敲敲边鼓而已。
当知道外头居然有考生静坐的时候,王翰林猛地拍案而起,怒骂道:“这些考生想要做什么,此次科举天气恶劣,那是老天爷给的,他们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的运气不好,天底下就没有因为天气不好,就改乡试重考一次的道理。”
李学士见他暴怒的脸颊都通红了,眼珠子似乎都要瞪出来,连忙在旁边劝解道:“都是些年轻气盛的年轻人,不知道规矩才做出这种事情来,我让人去把他们驱散也就是了。”
王翰林却骂道:“不行,不能这么轻易算了,他们这是对乡试不敬,也就是对朝廷不敬,这样的人将来若是为官做宰的话,岂不是祸国殃民!”
李学士见他的语气不好,生怕他真把那些考生怎么样了,只得继续说道:“他们一个个都还是秀才,哪里知道乡试的规矩,只是静坐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王翰林却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骂道:“等他们做出什么事情来还了得?来人,去把那些胆敢藐视朝廷威严的考生都抓起来。”
下面的压抑面面相觑,李学士皱了皱眉头,憋着一口气继续劝道:“王大人,我们是来主持乡试的,若是这事儿闹大了怕也不好吧。”
王翰林却是个软硬不吃的,冷笑一声说道:“正因为如此,才绝不能放任这些考生在外头静坐,若是不知情的人怕还以为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李学士心中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心中责怪那些考生不是个安分的,这一年年的下来乡试下雨的时候多了去了,以前怎么不见别人要求重考。
对于不同意重考这件事,李学士肯定也是赞同的,只是不乐意王翰林太过于粗暴,弄得考生们最后闹腾的更加厉害。
显而易见的,李学士这么软绵绵的阻止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王翰林瞧了一眼那些衙役,冷声喝道:“怎么,本官还使唤不动你们了。”
衙役们只得硬着头皮往外走,三俩下就把考生们驱逐到了地牢之内,考生们一见官府态度冷硬,不用考官出面说什么,内部先乱了起来。
其中带头的几个在地牢里头吵成了一团,不是我怪你太冲动,就是你怪我故意拱火,在外头理直气壮的考生们,进了地牢反倒是开始自我反省。
其中一人恨恨喊道:“我都说了不行,你们偏偏要来,纵观前朝今朝,除非是重大的舞弊案件,否则从来也没有重考乡试的道理,我真是疯了,怎么就听了你们的话。”
听了这话,其他人自然不能就这么背了黑锅,纷纷骂他马后炮,更有人说道:“当时不是你说我们来的人多,此次乡试因为暴雨污了试卷的人也不少,考官不会法不责众吗?”
现在相互责怪也于事无补,更有人恨到:“现在只希望大人们手下留情,只关我们几日就把人放出去,若是影响到以后考试的话,只怕……”
话未说完,但后头带着的可能性让大部分人都惊惶起来,他们出来静坐就是热血上头,现在冷静下来却开始担心以后了,若是考官心肠冷硬一些,直接因为这件事罚他们不能参加以后的科举也是有例可循的!
光是这个猜测就让被关起来的考生们吓得半死,不少人都想法设法的找牢头带消息出去,指望家里头能找找门路,免得他们真的被处罚。
幸好王翰林虽然脾气暴躁,行事更加的粗暴,却没有对考生们赶尽杀绝的意思在,他到底还是知道科举的不容易,虽说这次考生们静坐的事情惹怒了他,但也没打算大规模的惩罚。
在知道王翰林只打算吓唬一下考生之后,李学士对这群被关起来考生也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他原本就不是爱揽事的人,知道不会出大事即不管了。
相比起已经悄无声息被关起来的人,批卷的事情显然更加重要,别看这两位考官都有些不靠谱的样子,但没点真才实学还真做不得主考官的位置。
就说王翰林吧,他的脾气急如风暴,但文采却是连皇帝都亲口夸过的,一手好字更是出名,常有人不惜顶着他的坏脾气上门求字,可想而知他的文采多出色了。
而李学士略差一些,但在内阁的时候却是几个尚书都夸过的人,更常常伴君左右,皇帝下发的政令修饰据说有一半都出自他手。
有他们二人来,其余阅卷的考官不过是起一个筛选的作用,但凡是拿不准的都会提到他们这边来看,以免自己看不准误了别人的仕途。
因为静坐一事,王翰林对那些考生厌恶至极,这时候又看见一张考卷上面有晕开的水滴,顿时不满的说道:“怎么还把污卷留着?”
下面的考官不敢回答,最后还是李学士说道:“这考卷污点的地方不多,字迹也还算干净,不如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