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福微微挑眉,觉得这事儿不无可能,毕竟在他中了秀才之后,老赵头就很想办流水席了,后头好不容易被劝住了,又有牌坊的事情,这才耽搁了。
不过他还是说道:“朝廷的文书比咱们的脚程快,说不定这会儿爹娘已经知道了。”
乡试发榜之后,名单会随着邸报一块儿发到下面各省各地,举人与秀才不同,秀才虽说也是功名,但除了廪生还能拿到银子,其他并无多少实在的实惠。
但举人却不同了,首先成为举人之后,只要不犯事儿这功名就是一辈子的,其次举人有免除劳役的名额,虽说只有一人,但老赵家分家不分户,在衙门那边户籍还在一起,这么一来他们赵家每一年的劳役都能免除。
别以为免除劳役是简单的事情,这年头劳役可不是好事儿,不但没有工钱拿还得自己带粮食,不然光是官府发的那点东西,能把干苦力活的老板姓活活饿死。
不说别的,他们戴河镇的劳役还算轻松,每一年去的人也得瘦一圈才能回来,据说劳役辛苦的地方,每一年做完活儿之后都会有人伤亡,可见这活儿的厉害。
再者举人便有土地可以免税,这个因为各地的情况不同,免税土地的面积也不同,新亭府一带都是十亩地左右,不多不少,正好能让赵家人都免税。
赵老四一路上算了账,原本每年补劳役的名额的钱就得十两,这还是家里头宽裕之后才能做的事情,在家里头没这么宽松之前,都是几个兄弟轮流去服劳役的。
再有十亩地的税金加起来,零零碎碎的这么一算,他家弟弟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一年就能有十五六两银子的收入,可见读书人赚钱确实是容易。
赵老四一直喜欢读书人,这也是为什么他乐意自家媳妇不出去干活却在家里头看书的原因之一,这会儿扬起鞭子,意气风发的撒下一鞭。
牛车慢慢出现在村口的位置,没等赵老四招呼,村口忽然有人大声喊道:“举人老爷回来啦,大家快来瞧瞧,咱们陈家村的举人老爷回来啦。”
赵老四都吓得手微微一抖,差点没直接把车撞到路边去,却见那村口的人一刻也不想等了,飞快的冲过来围住了他们的马车。
如果不是这一张张脸孔都熟悉的很,赵老四和赵九福几乎以为自己遇到了劫匪,却见陈家村人一个个激动一茬异常,看起来比他们还要兴奋。
这边陈家老伯拍着赵九福的肩头夸:“你这孩子,打小儿看着就是要出息的,小小的一个人就知道读书,可不就是文曲星下凡吗,这不就中了举人,可算是光宗耀祖了。”
陈家大婶子立刻挤开了他,笑嘻嘻的握住赵九福的手:“阿福,婶子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人家都说成家立业,你现在家业都在了,考不考虑成个家,不是婶子自夸,这十里八乡出色的姑娘,婶子可是都知道,你……”
赵老四见状连忙伸手把弟弟拽了回来,脸色尴尬的说道:“各位叔叔伯伯婶婶大姨,您看我们这家门口还没进呢,是不是先让我家阿福回家拜见父母。”
虽说了这话,前头几个人似乎有意思要让开,但他们一走后头的人就上来了,又一次挤得水泄不通,村人们的热情和好意几乎要塞进马车里。
最后还是闻讯而来的老村长给他们解了围,比起赵家兄弟这位老村长可严厉多了,冷着脸骂道:“你们一个个当人长辈的,怎么就这么没脸没皮的,没瞧见举人老爷还没进家门吗,这堵在村口像什么话,走走走,都回家去,有话等明日上门再说。”
把村里人赶走了,老村长却没走,乐呵呵的跟着他们回了赵家,一进门就给老赵头拱手:“赵老弟啊,这次你可算是吐气扬眉了,你老赵家的祖坟怕是在冒青烟喽。”
老赵头哈哈一笑,其实老赵家哪里有什么祖坟,逃难过来之后埋在陈家村的就他老爹一个,不过听了这话他还是高兴:“哪里哪里,都是咱们陈家村的风水好。”
两人互夸了一会儿,陈老村长才说出自己的真心话:“赵老弟,你看阿福如今已经是举人了,那咱们村子里头的牌坊是不是能多一座了。”
老赵头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这举人是可以造举人牌坊的,朝廷甚至会给一些牌坊银子以资鼓励,怪道这老头这么积极呢:“那是自然,阿福也是陈家村的一份子啊。”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陈老村长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赵家老宅里头终于只剩下了赵家人。
老陈氏眼中含着眼泪,搂着幺儿心肝宝贝的乱叫,最后又说道:“昨天衙门来人的时候,娘这颗心都要跳出来了,我的阿福果然争气。”
老赵头对着小儿子也和颜悦色,笑着说道:“等明儿个咱们就去祭祖,你爷爷若是泉下有知,知道自己有了一个举人孙子,怕是能高兴的蹦跶出来。”
这话就有些惊悚了,老陈氏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自家老头,转身对着赵九福却笑容满面:“阿福,这赶了几天的路也累了吧,娘早就做好饭了,老四,你也留下一道儿吃。”
于是场面就变成了赵家人都看着他们俩吃饭,赵九福扒拉了两口,就听见旁边的邓氏憋不住问道:“阿福,你现在真的是举人老爷啦,这,这可真是出息了。”
老陈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不客气的说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们弟弟以前就出息,现在就是更出息,将来还会越发出息。”
邓氏讪讪一笑,伸手一把将赵顺昌拉了过来:“阿昌,你可得好好学你小叔用功读书,说起来你年纪还大两岁呢,怎么还整天就知道瞎玩,听娘的,有空的时候就跟在你小叔后头读书认字,别被村里头那些野孩子带坏了。”
邓氏倒也是一番拳拳爱子之心,只可惜赵顺昌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子,个性跟赵老四相似,只是比赵老四更加跳脱一些,听了这话十分的不耐烦,不敢跟他娘对着干,暗地里却一直跟赵九福挤眉弄眼,好险没让他把饭吃到鼻孔里头去。
邓氏这么一说,其余几个赵家媳妇也有几分感慨,自从小叔读书一点名堂来之后,他们一家家也都是咬牙送着孩子上学,但天分这东西实在是难说,都是老赵家的血脉,能读书的却少,送他们上学跟逼他们吃药似的。
小陈氏对此就深有感触,他家大儿子赵顺德如今已经成亲,在县城里头也寻摸了一个掌柜当当,要说这已经还算出息了,小陈氏也奢求不了太多。
二儿子赵顺义倒是有心读书,也跟着赵九福学了几年,却是个资质愚笨进步缓慢的,后来年纪大了竟是被他找到门路,去了县衙里头当一个文书。
虽说赵顺义只是最底层的文书,在衙门里头压根说不上什么话,最苦最累的活儿都是他的,拿的俸禄也比人家都少,但小陈氏却很高兴,这到底是吃了官家的饭碗啊。
要说这里头没有赵九福的功劳,小陈氏是万万不能相信的,私底下只让赵顺义好好孝敬他们小叔,万万不能为非作歹,不然她也是不许的。
老三赵顺荣年纪还小,但看那调皮捣蛋的性格就知道不是读书的料,唯一能够指望一下的,居然是刚出生不久,勉强能说清楚字的赵顺平。
小陈氏摸了摸依偎在身边小儿子的脑袋,心中盘算起来,要不要早一些送孩子去读书呢,当年他们小叔似乎也很小就开始读书了。
连小陈氏都这么想,丁氏就更加如此了,她好不容易快三十了才拼命生下来的儿子,那可真是心肝宝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虽说这两年后山蜜饯的生意不错,赵老二终于找到机会在镇上租了一个铺子,眼看再攒两年又能变成城里人,丁氏却更希望赵丁顺能够跟赵九福似的读书科举出人头地。
温柔倒是不说什么,但赵九福曾听赵老四提起过,在孩子能够牙牙学语的时候他娘就开始教导孩子念书,可见也是带着几分期盼的。
若让赵九福说的话,他自然也希望家里头出现第二个能读书的孩子,毕竟孤木难支,他们老赵家现在也不缺让孩子读书的银子。
第103章 别离
因为源源不断的来客和祭祖一事,一直到回家之后的第三日赵九福才腾出时间来拜访顾行之,这一次他没让其他人送,自己赶车牛车就出发了。
一到顾家门口,早就熟悉赵九福的下人立刻喊道:“赵举人来啦,老爷已经等候许久了。”
赵九福点了点车上的东西,说道:“都是自家做的腌肉蜜饯,带过来让先生尝尝鲜。”
车上的东西大部分都是老陈氏准备的,虽说不值得多少钱,但看起来极为丰盛,其中许多都是顾行之去赵家的时候吃过觉得好的。
熟门熟路的一路走到书房,还未进门赵九福就瞧见自家不着调的先生了,这两日天气已经凉快起来,但这位显然有些怕热,衣裳穿得也有些单薄。
这会儿他让下人把贵妃椅搬在廊下,自己翘着二郎腿半躺在上头,旁边还有一个小案,上头放着鲜果和茶水,一派闲适的姿态让人羡慕不已。
“学生拜谢老师,此次不负重托中举而归。”赵九福口中说的恭敬,但却笑嘻嘻的走过来捏起一颗果子塞进嘴巴里头,不得不说,顾家的水果确实好吃,就比他们后山的差一点。
顾行之斜睨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可没有什么重托,不过解元这名头,倒是没丢了老师的面子,奖励你一颗甜果子也不是不可以。”
赵九福就又拿了一颗吃了,自己进去搬了个板凳出来坐下,就这么跟顾行之聊起来:“先生你是不知道,此次秋闱大家伙儿运气不好,先是炎热暴晒,后面又是突然暴雨,可把人折腾的可以,幸亏我机灵,早早的就把卷子做好收起来了。”
对此顾行之也略有耳闻,听赵九福这般说却嗤笑道:“怎么,这就得意了?”
赵九福平日里跟小大人似的,即使是在父母面前也是如此,但在顾行之面前却总有几分孩子气,大约是顾行之总说他过于老成,又想法设防的勾他露出朝气来。
相处的多了,赵九福倒是也习惯了,在顾家的时候比平日活泼分外活泼一些,他内心觉得大约是顾行之性格与众不同,眼界却分外开阔,反倒是让他有了孩子气的余地。
这会儿听见顾行之的话,赵九福笑着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了,我怎么会得意。”
顾行之自己也尝了一口果子,觉得有些太甜了,也不知道赵九福怎么会喜欢吃。他自己就是个肉食动物,向来无肉不欢,平时也不喜欢水果蔬菜,这盘子果子自然是为了眼前人准备的:“呦,个头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赵九福被攻击到了短处,气鼓鼓的瞪着自家无良老师说道:“我才十三岁,个头自然不算高,但再等几年说不准就超过老师您了。”
顾行之微微挑眉,伸手按住他的脑袋说道:“想要超过我可不容易。”
这话倒不是光为了打击人,毕竟顾行之是北方人,而且是身材还算高大的那种,基本超过了戴河镇上大部分男人。
赵九福就不同了,老赵头逃难之前听说是两江一带的人,个头原本就不高,老陈氏也不是个高个子,赵家兄弟的身高在南方看来还不错,但除了赵老四之外都没有超过一米七五的。
不管是从环境学还是遗传学而言,赵九福想要超过顾行之的可能性确实是不大,但谁让他有金手指在呢,赵九福琢磨着在系统的辅助下,天天灵泉水这么喝着,将来一米八的身高绝对是可以期待的:“那咱们就走着瞧,老师,您放心,就算的长高了也还是你的徒弟。”
顾行之完全没领会这个好意,忽然伸手捏住他的鼻子说道:“臭小子,先要欺师灭祖是不是,我看你这是欠打了。”
赵九福好不容易才摆脱他的捉弄,无辜的瞪大眼睛问道:“老师,有你这么当人家老师的吗,我考了个好成绩回来不但不表扬,还故意捉弄我。”
顾行之见他鼻尖儿红彤彤的,就跟偷了油吃却掉进油缸出不来的小老鼠似的,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扔了过去。
赵九福手脚利索的接住,打开那个随意的荷包一看,却见里头居然是一块墨,能让顾行之送出手的墨自然不是普通的墨,上头带着淡淡的香味,似乎是药香:“药墨?”
所谓的药墨其实是墨条的其中一种,不过其中却加了许多的药材或者香料,这种制作更加困难,通常指掌握在某些制墨家族之中,价格自然也十分昂贵。
就说戴河镇上那一家小小的书店吧,里头也卖笔墨纸砚,但墨条最好的也就是知名那几种,药墨是从来没有的,至少赵九福还是第一次见。
赵九福忍不住低头细细去闻,不过他对药材和香料都不熟悉,自然也闻不出来里头到底放了什么,只是觉得这味道倒是十分不错。
顾行之还在旁边故意逗他:“怎么,闻出来是什么了没有?”
赵九福嘿嘿一笑,死皮赖脸的凑在他身边问道:“反正就是好东西,老师,这是什么药墨?我闻着就觉得神清气爽。”
顾行之就说了:“里头放了麝香和熊胆、冰片,以及一些药草,直接研磨开来敷在身上,也能清热解毒,凉血止血,若是用来写字画画,只有一股清香永存。”
赵九福听得越发惊奇,这样的墨条他只在书中见过,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实物,不过还是说道:“学生学还未成,用这般的好东西也浪费了,不如老师留着自己用吧,您书房里头的墨条随便扔给我几块就行了。”
顾行之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嗤笑道:“怎么,你这个解元郎,鹿鸣宴的第一名,还不敢用一块药墨不成,给你就拿着吧,再珍贵的东西不拿出来用也是浪费,老师屋子里头多得是,还用不着你让来让去。”
赵九福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小心翼翼的将荷包收好,心中明白怕是从鹿鸣宴的名声传回来之后,自家老师就准备好礼物了,药墨少见,绝不是随处可买的。
他心中略有几分感动,也知道顾行之是不喜欢客套的人,便落落大方的说道:“老师的礼物我收下了,学生定会勤学苦练,不辜负了这块药墨之谊。”
顾行之忽然又弹了他额头一下,说道:“你这小子忒会说话,将来注定是走仕途的人。”
赵九福自觉这句话应该是夸张,笑嘻嘻的说道:“那我就多谢老师吉言了。”
顾行之拿他没有办法,以前只觉得这孩子老成稳重,熟悉了以后才知道哪里是稳重,简直就是厚脸皮至极,原本这样的人该是他最厌恶的,偏偏对着这孩子却觉得有趣。
想到自己的决定,顾行之微微叹了口气,又说道:“这些天你别忙着庆贺,多来顾家几趟,等年底为师回京,怕是没有那么多时间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