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砖窑本来就是柴家的,李明言要给柴老四钱,柴老四闭着眼睛摆手,“不要,不要,可不敢再走资本主义地路了。”
好吧,不要,转头李明言抗了一袋面送过去。
他们都有一个最朴素的认知,那就是凡是涉及钱的,都跟资本主义有关,只要不是大队年终发的钱,那就是不合理的,不该拿的,容易遭人举报的。但是地里的粮食就不一样了,我只要不换钱,随便换点儿什么那都是正常的,对于小规模的这种以物易物,只要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政府也不太管的。
…………
今年难得的有了冬闲,李明言琢磨着自己家的家具又该怎么办呢,好歹床还有柜子得有一套,还有橱柜,家里必须有的桌子。
凳子爹已经用竹子做好了几个靠背椅,放在厨房,给他们的新家添置东西。
为什么难得有农闲呢,因为自从土改以来,大家都是白天干活儿,晚上开会,不开会的妇女也要进扫盲班,发誓要把所有的盲都给扫掉。
这会儿所有的地方都是热火朝天的,就他们这儿,也不是没有挣扎过,都是无疾而终,于是他们得以在冬阳照耀的墙根下蹲着闲磕牙。
“二癞那孩子也不来了,天天吃红薯吃得胃里冒酸水儿。”玉米都归粮仓了,家里只剩红薯,再加上地菜,还能管个饱。
“就说那小年轻弄的东西不长久,还是大筐子实在。”一个手里捏着竹篾子这么解释了二癞不来的原因。
“咱这儿也不弄大食堂,人家食堂里天天吃大米干饭。”
“听说人家吃不成大米白饭了,现在稀粥能照见人影儿。咱这儿好歹粮食交上去又发下来,一天三顿能糊弄糊弄肚皮,来年要还是这样交粮食,我就种上一山坡的倭瓜,跟红薯换换味儿。”
自从在陈家吃了一回倭瓜之后,大家就都挺念念不忘的,手里都有种子,还吃了几回炒制的南瓜子,挺香,明年一定要多多的种上,山坡上除了毛桃树野柿子树,底下一片荒草,割了回家当柴火,出来的地正好种上。
***
李明言也看上了这片野果树,野柿子没有人摘,已经干巴在树上,毛桃在秋末的时候吃了个饱,还挺好吃的。
这是李家庄最大的一片果园,也是大多数人柴火的来源。
可惜果树不能当做家具的材料使,太奢侈了。
这片果园已经七八年无人打理,馋嘴的孩子们会跑来摘着吃,因为朝北向阳,长的异常茂盛。可惜没有什么好的品种,白长在这里也是浪费,并不能给村民带来任何的收入来源。
坡度在这里,又不适宜耕种,实在是鸡肋。
李明言看着这茂盛的砧木,心里感叹资源实在浪费,一个计划在心中渐渐成型。
她能买到好的品种,嫁接上去不就行了?到时候问队长要写好处,队里的树木她看了好久了。
以前都是自留树,现在属于集体了,那她就跟集体做利益交换!
如果成了,那么家里的家具乃至二弟盖房的房梁木板,就都有了着落。
冬天又干又冷,她赶紧从山头上下来,收拾一些干柴放进背篓,直接朝队长家走去。
第65章
队长似乎每天都在为了开会的事情而烦心,那些通知在他看来都是放狗屁,如果是真的为了种地也就好了,可是那些个事儿,除了修水渠是真的有用,那炼钢开会是顶个吃啊,顶个穿啊?
就算是说出花儿来,吃不到嘴里就是不实在。
偏偏院子里还来了庄上几家人叫他主持公道,都是些长舌妇,一个个说的他脑瓜子疼。
他沉默的抽着旱烟,听着她们说的话,脑门子突突的跳。
“队长,你咋一点也不支事呢?人家庄上都去抢炼铁场的地种,那绿油油的一片,看着可喜人。”
“要我说,挖地也有咱出的一份力,怎么能不给咱们分点白菜?反正离得也不远。”
队长呸的朝那人吐了一口唾沫,这个是庄上有名的二皮脸,专爱占人家小便宜的,看不下去!
“你也知道离得近,你知道离得近,那地刚挖出来的时候,你咋不去种啊?谁抢到时谁的,谁种上是谁的,人家收成了你跟我前头闹,你去人家地里闹去。”
那人斜着身子赖着脸,说道:“你也说了谁抢到是谁的,那咱去抢呗。”
队长这下彻底的怒了:“早干啥去了,你好意思吃白食我不好意思,你们闹去吧,可白说是李家庄的人,我可丢不起那脸。”
队长媳妇见实在不像话,停下喂鸡的手,自从庄上不炼铁也不开会,这些妇女就是闲的,没事儿就三瓜俩枣的占人家便宜。、
队长也不好和村民闹的太僵,虽然的确是她们无理取闹,只能她当这个和事老:“要是咱庄上分的也有萝卜,明言给的种子,萝卜长的脆甜脆甜的,每家分的都有一麻袋,这么快就吃完啦?”
“吃的哪有嫌多的,人家庄上都去了,就咱们庄上不去,人家分的少也就是算了,好歹也分了,咱不去,人家该觉得咱们家好欺负了。”
所以农村的民风也不一定是淳朴的,有的人就认为,你不知道去占便宜,你就是傻,假清高。然后转过头来别人就会占你的便宜。
队长依然梗着脖子,“想去恁去,别叫我出头,我丢脸行,咱们李家庄可丢不起这人。”
见到李明言回来,队长有些不好意思说:“明言来了啊,花儿在家里窝着呢,你去找她去。”
李明言看着热闹已经看了有一会儿的,也说不出来谁对谁错,肯定是她们这群妇女在别的庄子的人那里没有讨到好,然后就没有办法了,跑到队长这里让出头。
可惜的是,队长也不愿意去争这个,李家庄今年又不缺东西,他们勤快的种了好几亩的白萝卜,一个大的能有十来斤。还多了陈家庄的那三十亩丘陵地,反正红薯萝卜是管饱的。
队长媳妇见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你不去她们能耗在这里一天。
“你是队长哩,队长咋能不为咱们想呢。”
“就是,还不去,再不去人家就把萝卜白菜都收完啦。”
这边催的急,队长媳妇主动出头,“我去跟你们一起看看,按理说别的地方要到了,咱们也不该没有。”
“就是就是,他们就是欺负咱庄子小。”
***
一群人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走了,队长长叹一口气,“又不是没吃的,斗的跟乌鸡眼一样。”
那蹲着的身影生生的叫李明言看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悲哀,李明言笑着安慰队长:“以后叫大家都吃饱穿暖,就不会为了那一点儿东西争来争去的了。”
队长一抬头见李明言还在院子里站着,看着那一群女人的背影,心里诧异怎么不是去找自己闺女玩的吗。
然后下意识的反驳:“你不懂,就算是啥都有了,天生爱占小便宜的人,就那样。”
李明言说:“队长,我是来找你的,我看山上挺多野果树……”
“哼,就知道拉着我娘当枪使。”李花儿嘴里愤愤不平,手上捏着头绳绑着她的大辫子,从她的房间里出来,风风火火的。
“明言,你也跟着我去,走,看她们怎么去跟姓黄的斗。”
不待李明言解释,她就被拉着走了。
“队长,我回来再找你啊!真有事!”
……
李家庄离火车站五六里地,看起来很近,实际上也很近,但是有更近的,就是姓黄的那一个庄子,他们得天独厚,火车站就建在他们的耕地旁边。
火车站旁多的是荒地,一般是不太好开垦的,就任由荒着,炼铁之后,表面的荒草被踩踏的一干二净,又被开垦过一遍,黄庄的人就近捡了个便宜,把里面的碎石捡一捡,白得了二十亩地,当时已经深秋,种别的也已经没有了收成,他们就种上了大白菜。
想着今年交的公粮很多,不管种了啥,总能补贴补贴口粮。这眼看着已经到了砍大白菜的时候,没想到多了许多捡现成的,这怎么不叫黄家庄的人恼怒。
“想白捡!没门儿!”
“不劳而获怎么行呢,这是可耻的。”这是书呆子。
“那时候挖地可是所有人都挖了啊,再说了你们给别的地儿分了,怎么就不能给我们分,俺们咽不下这口气。”
李明言一看,这都不是自己庄子上的人在说话,原来是也有人愤愤不平,在自己辛苦挖的地里撒上种子,却没有自己的份儿,不公平!
李家庄的人来的晚了些,在旁边隔岸观火,时不时的声援两句。
可是黄庄的人那是寸步不让,李明言觉得再发展下去,形成械斗少不得要叫自己家的那位来调解。
果然,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话,点燃了火药筒子,一个女人愤怒的把砍在地下的白菜当球踢。
“啥叫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要不是俺下大力挖了地,你还能赶上这口热乎屎吃?”
黄庄的人大怒,这人怎么说他们吃屎!撸起袖子就要干。
这世道,只允许他说别人吃屎,不允许别人说他。
却听到一阵阵惊呼,“这是烂白菜!”
“烂了心了!里头都秾了。”
不会都是这样吧?
他们也顾不得黄庄人的愤怒了,立刻徒手掰开白菜看,那一个个白菜放在那里煞是喜人,这时就又人拿着白菜看里面的情况。
一看这可没人争了,十个白菜各个烂心,差劲的很。
李花儿开心的很,手指飞快的绕着头发辫子,“幸亏咱们还没有出头,这下好了。”
李明言可没有这么乐观,他们庄上也不是没有种过白菜,看着挺好的啊,偶尔有一个烂心的,绝对没有这种集中的情况。
她挤着脑袋朝中间看,这是来了多少人啊,看着有利可图大伙儿都来了是吧,都聚集在地头,比炼铁那几天还热闹!
黄庄的队长黑着脸叫自己庄上正在地里收割的人别干了,干了也是白搭。拿着砍刀的人起身,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是这样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咋都这样啊。”
“我就说吧,让早点收早点收,现在好了。”
黄队长烦躁的一挥手,“别说了,烂了心的也放不长,你们想要自己去砍去吧,这是俺黄庄的,别抢。”
真是妄做小人,早知道这玩意儿这个样子,就让给她们叫她们去抢得了。
说实话,看到这个样子的白菜,那些动了心思的,还真的没有什么想法了。
尤其是自己家种出的白菜水灵灵,里面的菜心又紧实。生怕这些白菜是得了什么病,把自己家白菜也传染上了。
李家庄顺理成章的拿了许多白菜回去,有的人甚至从裤袋里拿出了麻袋。
看的李明言真是叹为观止。
李明言不由问道:“八奶,这白菜不顶放,你拿回去干啥啊。”
“喂鸭,喂鸡!”
好吧,李明言也随大流,手上托了两个。
***
回到家里的时候,也算是满载而归吧,其他人一个劲儿的说李明言和李花儿两个人年轻不晓事,不知道多拿几个箩筐来。
李明言无辜极了,她就是来看热闹的啊,那箩筐为了看热闹方便都放在队长家了。由于她贡献的种子,庄上给她分的萝卜白菜最多,都在地窖里放着呢,天天吃顿顿吃都吃不完。
跟着李花儿回到队长家,队长还是那个蹲着的姿势,在抽旱烟,也不知道腿麻不麻。
看到几人回来,诧异的问道:“咋回来恁快,那个老黄可是个难缠的货。”
队长媳妇放下竹筐,“嗐,别提了,白菜都是瞎货,烂心。”
“就说老黄不好说话,咋回事”队长说着,起身拿了一个白菜看,“这烂得很,喂猪的材料。”
又捻一捻粘在根部的土,“这土水腻地很,怪不得,白菜窝水了。”
李明言连忙问道:“咋回事啊,晴了有半个月了,我上山都不腻鞋子了。”
“嘿嘿,那地方,谢主任叫咱挖得深啊,土暄,干的时候都一踩一个脚印,更何况有水的时候,吸饱了水流不出去,不就窝水了嘛。”
原来如此,队长是种田种地得老把式了,半个农业专家,说的话应该靠谱,不过李明言想知道:“那这种土适合种什么啊?”
队长沉思了一会儿,红薯排水要好,小麦玉米最要风调雨顺,思来想去竟然没有一样是可以种上的,种上也是浪费种子,于是他说:“没有,等几年,等土炼得实在了再种。”
“好吧,看来犁地犁得太深了没啥好处,”于是李明言撇开这个不提,说出了自己的来意,“队长,我想给咱们山上的果树嫁接一下新品种。”
队长说:“行啊,可是咱这儿哪有啥好品种啊,没有啊。”
要是有好的,队里早就干了,眼看着山在那里,山上也有果树,一点儿都不好吃,就是没啥用,你说气人不,他这个队长做梦都想叫山上也长出个啥来。
可惜不行,为防水土流失不能耕地,必须有树。
不过叫队长心塞的是,上头一边说着要做好水土保持的工作,一边炼钢,把山上的树伐的一根不剩,他去过县城,县城周围的山快成秃子啦。没得树冠缓冲一下,那雨水到了山下不得成泥汤子?
李明言露出微笑:“队长,我有好品种,你就别管了。明年嫁接明年就能结果的那种,就是我这好品种也不是白拿出来的。”
队长笑的嘴巴咧出牙花子,要说别人在他跟前说,他还不太信,可是李明言有干大事的舅舅,还有啥研究所的朋友。那一个个的西瓜种子,萝卜种子南瓜种子,哪一个叫人失望过?
对了,还有油莎果,要不是李老二家种了这一亩油莎果,也不能这么快的起房子。
总之他对好品种很有信心,当即问道:“你想要啥,你就说,能办到的你大爷就给你办。”
李明言说:“房子盖好了,家里缺家具,我家的,还有老二家以后的房梁,需要六颗,不,八颗自留树。”
说是自留树,但是人民公社之后一切都模糊化了,自留地收归集体,树也一样。除了后来添置的鸡鸭,村里还真没有啥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队长对那些东西有一定的处置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