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冬梅扶着张月萍又重新坐到床上,张月萍说:“妈,我坐不住啊。”
“我给你垫个厚被子,你等着,我去拿。”关喜东立刻去拿厚被子。
这一会儿回来了,给张月萍垫上,又说:“别起来吃饭了,那小马扎你是不能做,坐椅子吧,桌子又矮,我给你端床上吃。”
张月萍笑一下:“行吧。”
黄冬梅就在一旁看着,也不管了,十分满意的看着这关喜东伺候自己的女儿。
不一会儿关喜东就端来了饭,张月萍坐不住,整个人倚在靠着床头的厚被子上,双手还得不时的撑着。关喜东就说:“月萍,你别拿筷子了,我喂你。”
然后又看一眼黄冬梅说:“妈,你先去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行。”黄冬梅要去吃饭,忽然想起什么,就看一眼关喜东说:“东子,你今天记得请假,我这眼皮一直跳,不能让月萍再上班了,别再出什么事。”
“我知道。”关喜东说。
这关喜东喂完张月萍,自己又胡乱塞几口就到时间了。他骑上车就往厂子里去,黄冬梅也收拾好了,想把张月萍拉起来,院子里走一走,这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嘟囔:“这眼皮咋就一直跳啊。”
张月萍吃完了饭,正在消食,怎么躺都不舒服,听她妈说话,就问:“怎么了?”
“这一大早起来,眼皮就一直跳。”黄冬梅说。
“那是咋回事。”张月萍没想太多,就顺口问一句:“妈,什么时候再让东子把我爸接过来吧,他自己在家里住着,我也不放心。”
黄冬梅就不能听到说张中华,听到了就头大,埋怨道:“谁说不是呢。这老头子,一点忙也帮不上,就会拖后腿。”
还没到中午,大门就响了,黄冬梅正在擀面条,因为张月萍说想吃面条了,正擀着,大门一响,黄冬梅立刻出来了,问一句:“谁啊,是东子吗?”
关喜东骑着自行车,直接把门给撞开了,冲进院子里就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喊道:“妈,不好了,我爸出事了。”
黄冬梅心里咯噔一下,擀面杖应声落下,在案板上滚啊滚啊,最后掉到地上,啪的一声闷响。
黄冬梅只觉得自己双腿都是软的,拖着那一双腿,硬是走到院子里,问:“你说啥东子。”
关喜东抹抹脸上的汗道:“妈,公社打来电话,说我爸昨天晚上喝多了,爬梯子上屋顶,梯子歪了,从梯子上掉了下来!”
黄冬梅脑袋里轰的一声,喃喃道:“你爸,你爸。”
“妈,那边说了,没伤到脑袋,就是骨折了,胳膊和腿,让你马上回去。”关喜东说,“你赶紧收拾一下,我送你去车站。”
黄冬梅哆哆嗦嗦的,“行,我马上收拾。”
“我来的时候,先去了趟我姐家,我和月萍去不了,我姐得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弄不了啊。我姐说,她在车站等我们。”
“行,我知道了。”黄冬梅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懵了,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到底还是关喜东稳的住,去收拾了黄冬梅常穿的衣物,又去抽屉拿了些钱,塞进包袱里,和张月萍说一声,就送黄冬梅去了车站。
这再回来,张月萍一个人躺在床上急的不得了。
“咱妈上车了?”张月萍问。
“上了。放心吧,我看着上的。还有咱姐。”
“这可咱办,我想回去看看。”张月萍说。
“你怎么去?”关喜东着急道:“你这个身子,去了什么忙也帮不上,他们还得照顾你。”
“那……”张月萍急的发慌,“我着急啊,东子。”
“放心吧,打电话的人说了,别的地方没事,就是骨折了。从这么高摔下来,头没摔到就是万幸,骨折了可以慢慢养。”关喜东说。
张月萍舒了一口气,也跟着说:“万幸万幸。”
可又想起她妈这一走,就彻底没人管她了,她姐也跟着回家了,这可咋办啊。关喜东就说:“我只能请假了,我陪着你。”
北京一家普通的四合院里,夜深了,还久久没有熄灯。
赵明在外面站着,往里看一眼,见还亮着灯,又看看手表上的指针,对着屋里说:“老首长,不早了,该休息了。”
焦存来正坐在灯下,戴着眼镜,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一封不知读了多少遍的信。
他仔仔细细又读了一遍,信是儿子焦忠寄来了,写着他最近的收获。
在信在末尾,焦忠用十分热烈的语气写道:爸爸,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了。
这是焦存来收到的最后一封信,所以那个好消息再也没有出现过。
焦存来一遍又一遍的读着那句话,然后又拿起另一个信封。
信封里是在这封信之前,焦忠寄来的,信里照常说了家里的一些事情,还有就是他十分高兴的告诉焦存来,他有女朋友了。
附信还有一张照片,照片应该是不经意间拍到的,照片上的焦忠对着镜头笑,还试图用手去挡那镜头,照片的背景则是在家里,拍照片的应该就是焦忠的妈妈,也就是焦存来的妻子,王利凤。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照片,应该是这个相机送到家里不久后,王利凤拿着玩,不小心拍到的。
然而那照片的一角拍到的人引起了焦存来的注意。
那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姑娘,正坐在椅子上,好像看到了王利凤在偷偷拍焦忠,感觉很好玩,捂着嘴偷偷的在笑。
焦存来一直认为焦忠寄来的这张照片就是一张普通的照片,那时候他工作忙,压根就没去探究这照片上的女孩子是谁。
直到后来的信再寄来,焦存来串在一起,才豁然发现那张照片的含义。
原来焦忠是故意选的那张,照片里的那个姑娘应该就是他信里说的女朋友。
这十年来,焦存来一直被关押着,他没有什么精力再去想这件事,直到平反后,焦存来整理了焦忠寄来的这些信,再一遍遍读了之后,才突然发现,这信里,焦忠一点点在和焦存来讲述他和那个女孩的事情。
甚至在最后一封信里,焦忠写道,请焦存来有时间一定回一趟家,他想安排两家长辈见个面,而且相信很快就要告诉焦存来一个好消息。
焦存来一直在想,那个所谓的好消息究竟是什么。
焦存来看着那张照片,照片里的那个姑娘捂着嘴巴,眼睛笑的弯弯的。
“老首长,该休息了。”赵亮的声音再次响起。
“赵亮,你来。”焦存来终于出了声。
赵亮听见叫他,立刻小跑进了屋。
焦存来拿着照片递给赵亮,“你看看,这姑娘是不是那天我们在辫儿胡同见到的那个?”
第85章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向来都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很多时候,你想去结交什么人,使出浑身解数也不一定奏效。而有时候,曾经无意中搭过一把手,都能成为日后,甚至多少年后,安身立命的一个机缘。
赵亮就是如此。
十年前的他还是一个普通的兵,穷娃子来当兵,上面没有人,家里都是等着吃饭的嘴,赵亮在部队里混的并不怎么样,就是那种各方面都平平的,没有什么闪光点能让人记住的人。
这快要转业了,赵亮正打算自己回家后能做点什么,上面却一个电话打过来,问是不是有个叫赵亮的。
接电话的连长哪里知道这号人物,连忙一级级问下去,终于问到了,是有个叫赵亮的,三期士官,再过几个月就转业了。
那连长就骂了,“还转他娘老子的什么业啊,赶紧给我叫来去。”
后来赵亮才知道,说上面一个老首长,年龄大了,刚刚平反下来,任了军区顾问,要配个警卫员在身边照顾。
赵亮死也想不到这么大的好事怎么就摊自己头上了,他也没见过什么老首长啊。
直到见到焦存来,赵亮都没想起来,这个老首长到底是谁。
赵亮是不记得了,可焦存来记得。
十年前的一个冬天,焦存来被一伙人推推搡搡推出来的时候,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那年的第一场雪下的很大,焦存来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脸颊挨着雪地,只觉得冰凉凉的。
后面的人一直催他快走,焦存来勉强站起来,脚下一滑,又摔了下去。
那些人开始骂骂咧咧的,就见在门口站岗的小兵跑了下来,一把扶起了焦存来。
把焦存来扶起来后,那人还给他拍了拍身上的雪。
焦存来感激的看着他,问:“叫什么名字。”
那小兵立刻说:“回首长的话,我叫赵亮。”
之后的十年,焦存来一直没有忘记他最后一次见过的那个小兵,感觉好像是命运安排他们见面的,那个满含着希望的名字,也照亮了焦存来十年里走过的最黑暗的路。
赵亮拿起照片,看了许久,就想起那天在辫儿胡同见到的小姑娘,点点头说:“老首长,好像还真的是她。”
焦存来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连忙问:“真的是?”
赵亮想了想,那时他问路的时候,那个小姑娘正好站在路灯下,他还看见那小姑娘嘴角两边各有一个梨涡,这想着就自言自语道:“这如果不捂着嘴就好了,那姑娘还有梨涡呢。”
焦存来看一眼赵亮:“还有梨涡?”
赵亮点点头,“是,我看见了。”
赵亮说着又看一眼照片,这时才注意到照片上的男人。
他来之前,政委亲自找他谈了话,并把焦存来家里的事给他说了一些。
赵亮知道焦存来现在就独身一人,儿子和老婆都不在了,而且他也在政委那里看过焦忠和王利凤的照片,为的就是一旦看到后不至于戳到老首长的伤心事。
可这一看,赵亮就糊涂了。
焦存来把手一伸,赵亮立刻把照片还了,就看见焦存来对他摆摆手:“行,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
赵亮又说一句:“老首长,已经很晚了,我照顾您躺下再出去。”
焦存来只能把照片放到信封了,说:“那行吧。”
这照片放好了,焦存来也睡下了,可赵亮越想越觉得不是那回事,可看到焦存来已经躺下来,不想再打扰他,就关上门也去休息了。
一九七七年四月三十日,关喜东把锅给刷干净了,才进了屋。
卧室里,张月萍侧身躺在床上,直直皱着眉头。
“怎么了?”关喜东问。
张月萍皱着眉说:“腿,腿又抽筋了。”
“那咋不叫我?”关喜东立刻坐到床上,就去给张月萍按腿。
张月萍躺在那里,叹口气道:“家里从上到下都是你的事,早起就要做饭,收拾好了吧,要带着我在院子里转,转完了,又该做午饭了,这一天到晚,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
张月萍看关喜东一眼:“你在洗碗,我怎么能叫你,反正,反正我也习惯了。”
张月萍说着又闷哼一声,往腿那里看一眼说:“好多了,你歇会儿吧。”
关喜东看着张月萍这个肿的啊,心里不忍,便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为我想,我一个大男人干点活能多累啊,倒是你,一晚上一晚上的就几乎没睡过,翻个身都不能翻,早晨起来,胳膊就没有不麻的时候。”
关喜东看着张月萍问一句:“不抽了?”
说着又移到了张月萍的胳膊上:“那我再给你按按胳膊。”
关喜东说着话,看一眼张月萍,看她一脸担心,就知道她又在想家里的事,便宽慰道:“咱姐都跟着去了,肯定没事的。等明天,你睡着了,我抽空去打个电话,问问咱爸的情况,你看行不?”
“那咋不行?”张月萍感激的看着关喜东,“谢谢你了,真的,东子。”
关喜东说着话不耽误按摩,笑嘻嘻的看一眼张月萍。
这按完了,两个人又说了会话就准备睡了,关喜东还说去买东西的时候,遇到了李苗,说幸亏李苗在,这些天张月英不在家,她帮了不少的忙,早晨跟着她哥去卖饼,白天张罗着给孩子们做饭。
张月萍听了,还有点不相信。
两人睡熟了,大半夜的时候,关喜东就被张月萍一阵喊,给叫醒了。
关喜东拉开灯绳儿,就看见张月萍一头的汗。
“这是怎么了,月萍?”关喜东吓死了。
张月萍脸色惨白,一头的汗,一只手死死的抠住关喜东的胳膊,手指甲都陷进了关喜东的肉里,关喜东也不觉得疼,只是不知所措的问:“到底咋着了,月萍。”
张月萍张张嘴,指指自己的肚子,含糊道:“东子,我,我可能是要生了。”
关喜东这怕啊,自己什么都不懂,黄冬梅也不在身边,这大半夜的可怎么办,脑子一热,谁也想不起来,只能想到临睡前和张月萍聊起的李苗。
他这脑子啊,就只能记住还有这么一个人了。
关喜东立刻从床上跳下来,就去开拖拉机,这拖拉机是他早就预备好的,就怕哪天张月萍要生了,用的上,然后对张月萍说:“月萍啊,你等着,我去开拖拉机,然后来扶你。咱们,咱们上医院。”
张月萍点点头,刚点完,又嗷的一声惨叫起来。
后半夜红县一片寂静,张月萍一声声的惨叫惊到了后院养的狗,那狗睡梦中被惊醒,一直叫个不停,直到把主人都叫醒了。
后院那家是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妻,女的听到后连忙说:“不好,好像是要生了。”
男人揉揉眼睛,问:“你去干啥?”
“我去看看,那姑娘妈回老家了,临走的时候还嘱咐我让我帮着照看点,这也到日子了,我得去看看。”
女人说完又拉上她男人:“不行,你也去,去帮忙去。”
男人还想睡,可一想到是生孩子的大,也就跟着起来了。
这来到张月萍家,正好看见关喜东急的跟个兔子一样,两只眼睛都红了,看见他们后跟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