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两身衣服,都是单衣,还是小孩子穿得,连件有棉得衣裳棉被都没有。
两人郁闷不已,一人拎件小小的花衣裳往回走。没走两步,就见一大群士兵潮水般的跑了回来,每个人的神情都很紧张凝重。
“发生什么事了?”池槿秋也跟着紧张起来,随手拉着一个兵就问,“你们跑啥?日军来了?”
“没来,但是勘察兵在迷回北山和涧头都发现了鬼子的踪迹,团长让俺们带上刀枪,分成两部去追鬼子。”
啊?迷回北山?那是哪里?池槿秋一脸迷茫,还想问什么,那士兵已经跑远。
“走吧黎小姐。”向元推了推她,“团长有令,一旦有战事就让我们守卫兵保护您,不准您跟着队伍上前线采访,要对您的安全负责……”
得,挂了个记者证,反而被限制了自由。池槿秋万般无奈,跟着向元回到营地,眼睁睁的看着除却后勤伙夫,403团所有士兵包括医疗的查理斯全都出去,只剩下她和向元几个在营地里大眼瞪小眼。
从这时候开始,向元和另一个卫兵就一直牢牢盯着她,不管她上厕所还是喝水走动什么的,都一直跟着,不让她四面窜乱。
搞得她亚历山大,想偷偷带着武器跟上去的心思便渐渐歇了。
傍晚又是一顿“便饭”,在卫兵的监督下,营地里留下来的人稍事洗漱,就直接在搭棚通铺合衣而眠。
天气已经转寒,隐隐又要下雨的样子,没有棉被盖在身上,又没有厚衣服穿的池槿秋,虽说通铺周围点了几个小小的火堆,到底怕引来日军侦察机的注意,烧了小小一会儿,就被守夜的士兵浇灭。
于是她一晚冻醒无数次,又睡下无数次,待天边微曦时,出去的士兵大部分都回来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色。
池槿秋洗漱完毕,有些好奇的抓着向元打探军情。一问之下才知道,昨夜403团在程继贤的指挥下,兵分两路摸到涧头、迷回北山,居然把这两个丢失的阵地,以零死亡的代价收复了回来。
现在两个阵地由一、二两个连的兵把手着,这些回来的士兵兴奋不已,吃完饭,就要赶紧去修筑昨天下午还没修好的工事。
因为这一偷袭丢尽日军的脸面,为防止他们集火反攻,也为了趁热打铁,趁着战士们热情高涨之前主动出击。程继贤命所有人积极参与工事修筑,这回连池槿秋都没放过。
在搬完第六十五个沙袋到战壕前堆掩体后,团长程继贤终于意识到这个战地女记者不一般,主动走过来叫她歇一会儿,并和她搭话:“黎小姐是吧?我看你年纪轻轻,原本还以为你是某个大家小姐。嫌活的不耐烦出来游玩的,没想到你力气不小,做得活儿丝毫不输我的兵。趁现在日军还没攻过来,你有什么问题赶紧问吧,我会酌情如实回答。”
“……”这种态度突然转变,还不忘记嘲讽自己的程继贤,还真是让池槿秋不大适应。
她局促的掏出随身携带的皱巴巴笔记本和笔,问了几个一点都不专业的记者问题。在程继贤一头黑线的一头目光中,算是勉强完成了替身任务。
当晚,程继贤把所有人都集合起来,进行战前总动员,和战局部署。
程继贤的意思,是三连蹲在鹞子涧
隘口的公路进行伏击,四连和川军郭令的连队一左一右,在隘口上的平原山上进行远程射击以及机动增援。剩余的后勤、伙夫、医疗兵们负责随时补给替补。
众人得令,纷纷摩磨刀试枪。作为一个只会拖累人的“记者”,为防止打起来没人顾上她的死活,池槿秋也分到了一杆枪和一把大刀自保。
“……”她默默的把刀和枪放在一边,拿出自己用布紧紧包裹住的弩/枪和长刀,觉得自己再不漏个底,就真成无用的花瓶,到处惹人嫌。
很快,在凝重又紧张的气氛下,在第二天黎明之时,池槿秋一阵阵枪炮声惊醒。
昨天半夜突然下起了大雨,营地里众人手忙脚乱的跑去村里歇息,作为整个军队里唯一的一个女性,大家都很自觉的让她独自一人睡一间屋子,清早集合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喊她。
这就导致双方开战很久后,她才被阵地上一阵阵号声给惊醒。噌的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一边拿武器,一边往外跑。
远远地就看见从搭棚撤入村尾一家空旷大院的指挥部里人声鼎沸,程继贤正冲着电话大吼:“我部已与日军交火,敌军目前就两个大队,十门炮!后续部队?暂不清楚!我已派人去看!”
看见池槿秋拎着武器出来,他楞了楞,毫不客气的指挥她,“给郭令的川军送子弹去!这群鳖孙!连坦克装甲车都没见过,看见铁皮车一出来,都好奇的不要命的冲到人家面前去送!现在右侧的川军已经死了一半,急需弹药补给!”
川军居然没见过坦克?池槿秋震惊了!一直听说川军被内斗打穷了,她还觉得夸大其词。等到看见出川的川军穿着单衣,一双破草鞋,走出还没修各种公路铁路的凶险山路到达太原时,她还觉得他们是意志坚定所致。现在看他们无脑冲上去,池槿秋真觉得悲哀,川军勇猛是勇猛,可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爬吧,怎么就这么无脑上去送呢?
对此,川军连长郭令破口大骂:“放他程继贤奶奶的屁!他们狗/日的晋绥军,小鬼子都把他们战壕轰了个稀巴烂了,他们还不想办法把那两个坦克搞掉。我们是看得着急,这才下去帮忙炸坦克,没想到狗/日的小鬼子又派来两个大队在屁股后头追到打,这才遭了一半人!”
大雨绵延不绝,池槿秋蹲在已经积了小腿高积水的战壕里,听着郭令那气愤到变了音调的声音,默默在心中扇了自己一巴掌。叫你质疑川军的智力能力!你才是最蠢的蠢货!你怎么不去死!
默然无言的来回送了几次子弹后,因为雨下的太大,整个阵地打了半天后日军就停止了射击,似乎后退补给,求增援去了。池槿秋也就趴在战壕上,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原地休息躺尸。
不过其他人可就不敢像她这样注意懈怠,他们要冒雨抓紧时间,找回战友的尸体,进行清理和稳住工事战壕。
因为在不久前,不远处的涧头和迷回北山阵地,403团一连二连也遭遇就日军的大量军队袭击。
他们已经打了五个小时了,日军战斗力出乎意料的强,完全就就是把这儿当主战场打的样子!
指挥官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已经扛不住了,在电通程继贤后,得到他保存实力的指挥下,正退往鹞子涧隘口与三、四连队汇合。
此时大雨如注,狂风不止,全团士兵都在风最大的隘口战壕工事后备战,上下衣服被淋得透湿不说,浑身上下全被暴雨堆积起来的雨水泡成了“黄泥汤泥人”,现在又是深秋,山区的公路十分阴冷,狂风一吹,个个冻得直打哆嗦,双腿麻木。
而穿着单薄衣裳,剩下一百多号士兵的川军,更是冻的牙齿打颤,嘴唇发紫,双手抖得连枪都拿不稳。可下着雨不能生活,又没有厚实的衣服给他们穿,他们只能咬牙硬扛着。
一个小时后,大雨终于停歇下来,但队伍在公路两侧的山沟里隐蔽着,天还是阴沉沉的,冷风飕飕,战士们只好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在山沟里等待作战命令。
很快,要到中午了,被划分进炊事班的二麻子要回村里给大家掌勺,瞧见池槿秋一个姑娘家跟着川军队伍趴在半腰深的战壕里待命,想起自己远在家乡的女儿也是这么大点,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这姑娘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在这里吃苦受累,于是二话不说,拎鸡崽子似的拎着她往村里走。
两人没走出两步,一道尖锐破空的声音传来,一个士兵率先发现,扯破喉咙的大喊:“炮/弹!鬼子从侧面攻过来啦!”
“轰——!”伴随着一声巨响,炮/弹炸在川军伏击的右侧平山上的工事战壕里,炸起一场泥浆雨,伴随着几个士兵临死前的惨叫。
众人耳朵被炸的嗡嗡作响,二麻子反应迅速的把小鸡崽子丢回战壕泥坑里去,自己紧跟其后,也跟着跳了进去。
“咳咳咳……”池槿秋嘴里毫无意外的灌进一大口泥浆,正想挣扎着起身,炮击再次开始,周围又是一团兵荒马乱,她又被二麻子面部朝下狠狠的往下摁了摁,嘴里再次灌进一大口泥水。
“沃日……”好不容易外面不轰炸了,二麻子也松开了摁住她的脑袋,池槿秋满脸黄泥的从泥坑挣扎着出来,想呼吸两口新鲜气儿,却猛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脏话。
远处的平原山坡上,日军那土黄色的军长虽然不起眼,可他们那一排排的山/地/炮,还有两辆坦克,一辆装甲,若干/机/枪炮/筒,朝着他们行进射击的画面格外震撼!
光看这些先进的武器,就能让川军每打一发就要退壳再开枪的老式步/枪士兵们心惊胆寒。
不能硬打,他们会死的!这是池槿秋第一个想法。可敌人就在前方,身为士兵,断没有退缩的道理。
郭令就趴在战壕旁,对所有手下动员:“哥老倌些,我们过去只顾到打内战,没怎么保护过国家,保护过人民。致使小鬼子找到机会侵略国家,造成百姓苦恼。我们对不起祖宗,对不起民族……今天抗日是保土卫国!流血牺牲,是我们军人应尽的天职!我们川军决不能辜负父老乡亲的期望,要洒尽热血,为国争光!”
这话其实在这他们出川的时候,他们的司令杨森就说了好几遍,本身就起到鼓励的作用。
此前九月出川的十万川军,在杨森的同意下,被分配到大江南北的军队里参战,来到太原的一万人也分批指派到各大前线。杨森此刻还率领着其他川军在上海打淞沪会战。
听到久违的司令语录,联想到他们来到太原后所遭受的白眼刻薄待遇,原本还有点怕的川兵像被打了鸡血一样,抱着“我们川军不是怂货,一定要打场胜战,给瞧不起我们的妖艳贱货看看!”的想法,一个个握着手里的落后枪支武器,不用郭令再动员第二次,都趴在战壕里开始打了起来。
不过这点可怜的攻击,根本无法阻挡日军一轮比一轮更加凶残的炮击,躲在战壕里的人抬头就只能看到泥土遮天蔽日,炸起来的石头泥块都能把人砸死,哪还有那个功夫去射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眼见日军已经出现在五百米的视线范围内了,再不出手,等到他们攻到眼前,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郭令不得已,再次发出之前让程继贤觉得川军傻到家的命令,“坦克兵!过去炸了小鬼子的铁壳子!我们掩护!”
命令传下去没多久,池槿秋就看到边上有五个瘦骨嶙峋,看起来身形较为矮小,还未成年的士兵,每个人拎上两个炸/药包,排成一列,在枪林弹雨中,利用满身泥浆的颜色,匍匐前进,一个个居然安全的跑到了日军的两辆坦克前面。
坦克行动缓慢,尤其是在泥地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日军选择在这个时候进攻,可显然无论任何时候他们都占据着火力上的优势,及时五个坦克兵爬到了坦克底下,日军还是信心满满缓慢前进,根本没想到,他们的坦克下,居然藏有五个与泥土一样颜色的五个兵!因为他们此刻的注意,都被战壕一个不断跳跃的身形给吸引住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他就是炊事班大厨二麻子。
二麻子今年已有四十岁的年龄,他是川军三排的排长,一直负责排炮,后来因为做的炊事班,饭菜好吃,这才转入炊事班,为大家做饭。
那五个爬过去的坦克兵,原本是他的手下。他深知他们此番要爬过去是多么的危险困难,就把自己的衣服脱掉绑在随身携带的步/枪顶部,整个人赤果着上身爬上战壕,居然一边摔着衣服,一边对着日军方向大吼大叫,做出各种挑衅的动作,在战壕前来回跑动,吸引那边用望远镜勘察的日军长官注意。
池槿秋被他弄得这么一出惊呆了,趴在战壕射击的其他官兵也都惊呆了,不敢相信他会做出如此不要命,会被日军集火打成筛子的事情来。
“老麻子!你疯啦!”郭令大惊,在炮火声中大声喊他,“你嫌命活的太长了?赶紧下来!”
“那五个孩子还没回来呢。”二麻子嘴上说着,身体一直不停的不停息的跑动着,边跑边笑着对郭令说:“我打了快十五年的仗了,哪次不是死里逃生。没事儿,我就跑一会儿,等那五个孩子安全回来,我就下来。我可不嫌命长,我家闺女要生第三个孩子了,我还得回去给她煮好吃的月子食儿,给她下奶喂外孙呢。”
整个人趴在战壕里面,利用掩体不断用先前统一发的步/枪射击的池槿秋,闻言眼皮一跳。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根据后世电视剧扑街角色每次说出类似遗言的话语,只要说出这样的咒语,这人肯定会扑街啊!
脑子一热,她几乎没怎么想,一下从抓住麻子大叔刚跑到她面前的双腿,使出力量异能往下狠狠一脱,在麻子大叔面朝下摔了个狗/啃/屎,嘴里灌进一大口泥水的瞬间,一颗炮炸在他刚才跑过的位置,炸起来的泥土石块瞬间把池槿秋淹没!
二麻子从泥水坑里挣扎出来,一回头看见他刚才站得位置都被炸塌了,拉他的小姑娘不见了踪影,心中一紧,忙招呼左右的士兵搬开泥土石块,把她从坑底里扒拉出来。
发现她鼻子眼睛嘴巴耳朵都被炮弹给震出了血,人虽然看着没受多大的伤,但目光呆滞,半天都说不出来。便一拍自己的大腿,含着泪把她抱在怀里,摸着她的脑袋喊,“医疗兵!医疗兵!这儿有伤员!快来看看!哎哟我的姑娘也,你千万不要有事啊!你还这么年轻,你要死了,我二麻子会内疚一辈子的!”
“我们这里没有医疗兵!”有人大声回答:“医疗兵在左侧403团三连待命!他们也在和日军大队对抗,程团长说他们伤亡惨重,全都过去帮忙了!”
“……这是不把我们川军当人了吗?”二麻子出离愤怒了,“他们占那么多医疗兵有锤子用!”
“行了,别生气了,赶紧把人抬回村里躺着,我派人去左侧叫洋鬼子医生回去给她看看。”一旁的郭压制住内心对程继贤这番作为不满的怒火,叫来两个士兵,做了一副简单的担架,帮着二麻子把人送出去。自己扭头面对已经近到咫尺,并且已经被成功炸毁履带的坦克,深吸一口气,抽出背上的大刀,对士兵下令:“杀!”
双方的第一次冲锋开始了,所有人都呐喊着冲出战壕,一边射击,一边砍杀,在双方靠近的一百米内,几乎每一步都有人倒下。很快双方就撞在了一起,就这么在泥地里厮杀起来,炮击终于停止了,然而日军已经逼到了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这一线上的阵地全部都陷入了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