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不想!”池槿秋斩钉截铁的回答, 但她更不想死在南京, 成为那震惊全世界的南京大屠杀三十万人中的一员。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下旬了, 距离南京大屠杀, 日军攻打南京只剩下不到二十天。
即便太了解近代史,可作为一名中国人,南京那惨绝人寰的大屠杀,那历史书上一张张凄惨黑白的照片,那些活灵活现的影视视频,足以让她心惊胆寒, 想要逃离这里。
因为她很清楚,这时代的“南京”两字, 早就代表死亡, 它从名字上就直接比其他战场恐怖一百倍,它就是屠杀, 一场众所周知, 闻者毛骨悚然的围城大屠杀!
作为一个披着末世女名头,实则是柔弱女表的池槿秋,除了有两个然并卵的异能外, 她也只是个普通人, 也是个有血有肉,受点伤就痛得要死的柔弱女人。
她怎么会不怕,她怎么敢留在这里!那些尸体堆成山的画面,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屠杀方式,即便有影视剧描述的, 那些容留了幸存者的安全区、教堂……可最终躲在里面的女性,又有几个没惨遭毒手?
她太害怕了,害怕的从她醒过来伊始,就每天惴惴不安,饮食难安。想逃离这里,可她身体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根本无法自行离开。
每次她找查理斯说想离开,查理斯总是以南京有最好医疗设备的理由,并不主张她离开南京。她满心的话无处可说,身处在已经快要成为人间炼狱的城市里,更是每日焦躁不安,现在查理斯一提,她就憋不住了。
“查理斯,”她问,“你有没有想过,日军连月战事接连碰壁栽跟头,早已积累了太多的不满和愤怒,急需发泄之口。我军淞沪会战,战败,在委员长的指示下从上海匆忙撤往这里,日军穷追不舍,打到江阴要塞,作为最靠近那里的首都南京城,你说,日军会不会攻打在这里,并且将他们的怨恨发泄在南京城普通老百姓上?”
“你是说……”查理斯何等聪明人,被她一点,隐隐也觉得大事不妙,但他始终不信日军会违背国际公约做出灭绝人性的事情,微微蹙了下眉头,叹口气说:“MISS池,我知道你们中国人对入侵你们国家的日军有多厌恶恐惧,但这不是你不好好休养身体的理由。你要想离开南京也可以,等你身体各项指标达到了正常人的水准,我就准许你离开南京,在此之前,你要乖乖呆在病房里静养,不要到处乱跑,我会让MISS卢看着你。”
这是没把她的话放心上么?池槿秋无比郁闷,看着他离开后,喊来小护士卢莉,“卢姐,劳烦你,再帮我往上海打个电话好不好?”
“可我昨天才借用了医院的电话,对面打不通啊。”有些婴儿肥的卢莉摇摇头,“医院总共两部电话,一部在院长办公室,一部在接待部里,每天要接打的人有很多,我总不能为了你总也打不通的电话,就一直占用医院的电话吧。”
上海现在差不多被日军完全接手占领了,可仍然有许多国/军残部停留在英法租界里,驻留在上海的日军每日追残部追的焦头烂额,除了军用的电话线,其余被炮火炸断的电话线根本不会派人维修,因此通往上海的电话几乎打不通。
不过池槿秋并不放弃,每天除了让卢莉打电话外,还雷打不动的让她去电报局发电报。
此时电报和信件对南京来说差不多是单向的,只出不进,一般很少有人收到来至已经变成殖民地的上海信件,所以当听到池槿秋又让自己去发电报,卢莉心不甘情不愿的又去了。
她走后,池槿秋也没闲着,为了早点康复,早点自己离开南京,她必须加强练习锻炼,于是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满头大汗的在花园里慢慢行走。
当她走到第三圈,感觉整个腿部腰部背部都已疼痛难忍,遭不住的时候,正打算去花园里假山后面的紫薇花走廊坐坐,恍眼间看见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背影,从花园另一条路疾步如风的走到走廊不远处的门诊大楼里。
池槿秋楞了楞,总觉得刚才那个背影有些熟悉,好像……余从濂的背影……
她不知道是自己眼花了,还是因为在梦中梦见余从濂已经死了,从而产生看见他的幻觉,心里忽然小小的激动起来,忍不住拄着拐杖,费劲的追了上去。
可那人走得太快,她瘸着腿追了一小段就跟丢了,只能忍痛坐在门诊大厅一处较为僻静的拐角处,揉着自己的双腿,疼得龇牙咧嘴。
“你找我?”就在她准备站起身离开之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个冰凉的东西抵着她的后脑勺。
这触感……是……枪!池槿秋汗毛根根倒立起来,毫不犹豫的放下拐杖,举手投降,“那啥,医院这么多人,我又和你无怨无仇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秋儿?!”后脑勺突然放空,一个人转身走到她的面前,他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灰色直缀,外套一件纯黑披风,右手紧紧握着三八大盖,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待看见她的脸,他就放开了手,惊讶望着她:“真的是你?!”
此时的池槿秋除了脸部露出来外,其余头部缠着纱布,左手打着石膏,右手绑着绷带,腹部背部穿着支撑着内脏脊椎的白色塑料塑形衣,双腿从大腿到脚腕也都打着石膏,因为伤的太重,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半月,全身都是绷带石膏不易清理,池槿秋不但形象凄惨,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儿。
看见真是余从濂,她高兴之余,又自卑的想躲,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朝余从濂笑了笑,打招呼:“嗨,好久不见……你还活着呀……你怎么不在军队里,跑来南京了?”
余从濂默然,神色复杂的看了她许久,这才走到她面前,手指微微颤抖的将她拥入怀里道:“我奉命来南京陪首长做手术,并保护他的安全。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不是叫你等我吗?七七事变后我回清平镇找你,你们池家却人去楼空,连封书信都没留下,我只能一直往你们家写信……后来又听闻你去了宛平受伤,我心焦难安,却又分身乏术,无法照拂你……还好,你现在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会内疚一辈子……”
池槿秋被他抱着,有些许挣扎,又有些许安心,明明他们两人没有过多的交集,也没有说过太多情定的话语,可她并不排斥他抱着,甚至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她想,她一定是被余从濂炸死的梦给吓着了,所以情不自禁的接受了他。一边由他抱着自己,一边流着眼泪说出实话,“我收到了你的信,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你,也不知道把信寄到哪里。后来我拍了一封电报到黄河以北的电报局,看你样子,一定没收到……”
她抽抽噎噎着,把她这些日子所经历过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
这些事情积压在她心里太久,和大哥一起时,她顾虑着大哥是伤员,有战后战争病的心理疾病,怕刺激到他,不敢说给他听,徒增烦恼。
后来遇上了查理斯,他是外国人,又对她有那么一点点意思,她更不敢跟他说了。
一直到了现在,她每日为了日渐临近的南京大屠杀日期,却又无法向人诉说,即将到来的惨烈事实所逼疯。
如今有一个她不需要顾忌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她像抓住一根溺水的救命稻草一样,睁着眼睛,满怀希望的看着他,“我们要快点离开这里,日军很快要攻打到这里来了,到时候他们进了城,肯定会拿老百姓出气。余四哥,你认识国/军方面的人,请他们帮忙给政府传话,组织百姓们离开这里,南下逃生啊!”
余从濂送她回兵房,一路沉默着听她说完,到达病房们才止住脚步说:“秋儿,你说的这些,国/军政府未必不知晓,身处在南京的老百姓们也未必不明白。可这里是中华民国的首都,是蔣/委员长的驻扎之地,是南京老百姓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即便之前政府把重心转移到了陪都重庆,南京有三十多万市民去了那里,可剩下的四十万百姓,却是不愿意离开家乡,离开自己熟悉的地界的。所以秋儿,如果真如你所说,有一天日军会攻打到这里,并且拿百姓泄愤,他们是逃不掉的。”
池槿秋吃惊不已,一直以来,她都以历史穿越者的身份,知道这时代即将面临的大部分事情,却无力改变历史,也没办法提醒旁人,引来妖言惑众,造谣生非被军法处置的结局。
可她却忘记了,身处在这个水深火热的时代里,没有一个人是傻瓜,也没有一个人甘愿被命运摆弄。
从蔣/中/正十一月十七日三次开会讨论南京防御的问题起,多部认为上海淞沪会战我军惨败后,已经在军事上无法防御,建议多以放弃为主。而蔣却听从了唐生智以南京是国家首都、孙中山陵寝所在,以及国际观瞻和掩护部队后撤等理由,主张固守南京,派了约13个师又15个团共10万余人的部队保卫南京。
这一切,其实已经显露端倪。政府和百姓们,也都心知肚明,他们可能会面临的结局。只是没人敢说出来,也没人愿意往那个最坏的结局去想。因为此时的南京,已经是个死局!
第062章
是夜, 池槿秋辗转反侧, 难以入眠。
已经步入十二月了, 距离南京大屠杀的日期越来越近, 而她却依旧被困在这座城里无法离开。
首先余从濂有任务在身,无法亲自送她走,查理斯一向坚持她必须养好身体再走,更不可能送走她。后来余从濂找了个南京熟人拜托他帮忙带走她,但是他俩刚上船就被原地谴回,缘由是江阴开战, 无法行船。
而此时南京新上任的卫戍军司令唐生智,多次公开表示誓与南京城共存亡, 对蒋则承诺没有命令决不撤退。为了防止部队私自过江撤退, 唐生智采取了背水死战的态度。他下令各部队把控制的船只交给司令部,又将下关至浦口的两艘渡轮撤往武汉, 还命令第36师封锁从南京城退往下关码头的唯一通道挹江门, 来个“破釜沉舟”誓死守卫南京,也就导致逃出南京的水路,几乎全线封锁。
更要命的是, 因为从上海撤退乱象, 十几万部队像炸了的马蜂窝一样抱头奔逃,日军四处围剿追杀,围绕南京的周边城市如太湖、常州、湖州等等都在打仗,导致想走陆路逃离南京,也变得十分危险。
池槿秋现在就算想离开, 也是插翅难逃。更重要的是,三天前,她收到了来至上海的一封电报,上面说,池家一家老少已经从上海搬迁至了陪都重庆,但池家二少在撤往南京的第72军第88师第262旅里,让她务必和池二少汇合,一同撤往重庆。留字的是大哥请一个上海人帮忙拍的电报。
于是她更走不了,她的亲人,她的爱人,她的朋友,都在这里,她不可能抛下他们独自逃亡。
这三天以来,她迈着她那一瘸一拐,恢复不算好,但已经可以不用拐杖的双腿,四处游历在余从濂指点的政府军部点里,打听二哥的消息。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今天天黑之前,她终于打探到二哥所属的部队,已经从南京外围驻扎在了雨花台待命。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又惊又喜,喜得是她终于知道消失许久的二哥在哪,惊得是南京雨花台是接下来日军主攻的地方,第88师死伤惨重,几近团灭,她不明白,二哥是怎么从天津跑进第七十二军的!
好在南京这段时间天气较好,早上六点多,天边就已朦胧发白,一夜未眠的池槿秋穿上一件长到膝盖的厚实棉衣,随便洗漱一番,就准备去雨花台找他。
因为查理斯在军区医院地位不凡的缘故,池槿秋现在依旧住在军区医院的单人病房里,她刚走出病房门口,就和坐在病房门外木椅子上的人对上了眼。
“早。”余从濂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冷天的,他依旧穿着直缀外套披风,虽然这身装扮显得他气质沉稳,身形挺拔修长,但池槿秋还是替他觉得冷。
“你又来这么早,睡醒了么?”她问。
“习惯了。”余从濂目含笑意的指着桌上摆的一个小瓷碗说:“我估摸着你这时候会起床,给你买了碗馄饨,你吃吃看合不合口味。不合适我再换,等你吃好了,我们再去找你二哥。”
自从余从濂和她久别重逢后,每天早上他都会准时候在她的病房外,给她拎来不用口味的早餐。
昨天池槿秋随口一说想吃上海小馄饨,今天他就买了过来,内心一阵小小感动,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毫不客气的端起碗搅了搅,闻了下味道,确定是自己喜欢的味道后,一边吃,一边笑眼咪咪地说:“我其实没那么挑食的,我什么都能吃。倒是你,你一大早吃了没?等下要去林大叔那里不?”
林大叔是余从濂的首长,具体职位保密,不过看那跟她一样住类似于VIp的单人病房,还有医院一众医生领导们对他恭敬的态度,除了余从濂还有好几个警卫兵的样子,池槿秋估摸着他定是红方的重要人物,只不过她不知道他是谁。
“吃了点,等下不过去,送你去了雨花台再过去。”余从濂说着,指着馄饨道,“放心,没加醋,没加蒜,加了少量的辣子油,几滴香油,双倍葱花和虾皮。”
余从濂刚开始给她送早餐时,不了解她的口味,头一次打南京汤面给她吃的时候,直接把商家给的姜醋汁倒了进去,导致什么都能吃,到就是吃了蒜醋的池槿秋,怕伤了他一片赤诚之心,面不改色的吃完,回头就吐了个昏天暗地,险些住进重度病房后,余从濂才知晓,她不吃醋和大蒜。
小心思被戳破,池槿秋尴尬的猛吃两口馄饨,连说两句好吃,这才含糊不清的道:“不用送我去啦,我自己能行的,又不是很远,叫个黄包车过去就可以。”
“你确定你自己能行?”余从濂表情平静,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近日城中不大太平,到处是抢劫□□的不法份子,日军还每日三顿不落下的轰炸。就你现在走路都喘的身体,别人推你一下就倒,你确定不用我送?”
池槿秋:……
因为在床上躺了一个半月,只靠营养液和稀粥续命,她知道自己现在骨瘦如柴,浑身是伤疤,胸都跟着瘦了一大圈,跟以前那个前凸后翘,身段玲珑的自己有着天壤之别,判若两人。虽然拆掉了绷带石膏,可走起路真的是一瘸一拐的!但也不用不着这么委婉的嫌弃她吧。
池槿秋目光哀怨的看着余从濂,看他站在医院门口,跟门外停着一排黄包车的车夫说着什么。
很快一个皮肤黝黑,戴着一顶羊毡帽,却穿着短袖粗布衣,露出一身肌肉鼓鼓的赤胳膊,不到二十岁,但看起来力气就很大的年轻小伙儿,一阵风的拉着黄包车跑到她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