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女在民国——鸩离
时间:2019-09-04 08:23:27

  他先用搭在自己肩膀上,已经洗得发白的帕子,掸了掸座位根本就没有的灰尘。接着把拉车扶手往下一摁,用双腿的膝盖骨抵住厚重的扶手,让它不至于往后仰,在接近半跪的姿势朝她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小姐请上车,那位穿黑风衣的先生已经付过了钱,叫您随他走。”
  余从濂大概觉得他们两人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又要去见未来的二舅子,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一人坐一个车的好。以免两人坐在一起显得亲昵,惹二舅子不开心。那他以后要娶池槿秋,就要难上一从。
  池槿秋是明白余从濂的想法的,但是眼前这个黄包车夫年纪虽然比她大上两年,却长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这么卑躬屈膝的对她一笑,她觉得自己真心接受不了。
  同样的年纪,在后世,很多和他一样大的男生,都改在读大学,享受无忧无虑,衣食无忧的大学时光。而他却拖起这沉重的黄包车,每天了为了那半斗米,卑微又讨好客人,挥洒着自己的青春汗水,日复一日,永远看不到头。
  而这种状况,却是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缩影,沉重又无力。池槿秋蓦地心中一痛,为这些没有享受过一天轻松美好生活,却倒在日军枪下的人们悲哀。
  她到底没有那么圣母的不坐车,一路和这个拉车小哥闲聊拉家常,得知他叫赵阿牛,南京本地人,父母是某个大官宅邸的下人,有个妹妹在女子金陵高中读书,还有个弟弟才三岁,一个病在床上的老奶奶。
  原本赵阿牛也在读书,但奶奶病重花掉了家里所有积蓄,妹妹读书也需要花钱,他便放弃学业转身当了黄包车夫,一拉就是三年。
  难得有客人不自视清高和自己说话,赵阿牛也十分高兴,一路跟池槿秋介绍起南京的风景名胜和特色美食,甚至经过总统府的时候,还特地停下来让她观看。
  池槿秋对这个抛弃南京市民的总统居住的地方实在提不起兴趣,知道赵阿牛跑累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又接着往雨花台跑。
  尽管已经接近围城,日军四面围打的局势下,整个南京城依旧是一片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的景象,仿佛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一样,看得池槿秋心中郁滞不已。
  当车子跑到一个极为宏伟的门洞城墙时,上面用繁体字写着三个巨大的“中华门”,池槿秋怔怔的看着,心里颇不是滋味。
  历史从不会因为谁而改变,这在她跟着川军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可这样一座拥有无数古老历史的城墙,却倒在日军的炮轰中,湮灭它曾经的故事。即便后世将它修复,她依然觉得凄凉。
  “是中华门呢。”赵阿牛见她仰着头怔怔的看着中华门,刚要开口跟她介绍中华门的古今史,忽然一阵尖利的呜叫声从天震入所有人的耳朵里。
  “防空警报!”赵阿牛大惊!拉着池槿秋就往最近的防空洞里跑。
  自从日军绝心攻打敌国首都伊始,就派轰炸机,每天三顿不落下的轰炸南京城。
  这会儿防空警报就和催命似的一遍一遍响起,尖利的呜呜音效穿裂着所有人的耳朵,人们的尖叫和喊声此起彼伏,很快飞机的轰鸣声就近到了耳旁,周围都是四处乱跑的人,但仔细一看,乱跑的都人汇入同一个方向,那是防空洞的位置!
  “秋儿!快叫你的黄包车夫停下!我们就近躲避!”一直跟在池槿秋她们身后的余从濂大喊。
  作为一个军人,余从濂深知人群对轰炸机的吸引力,如果不想成为活靶子,就要和人群背道而驰,寻找掩体就近躲避。
  “陈阿牛,快停下!”池槿秋听到余从濂的话,立马大喊。
  奈何周遭人群太多,防空警报响个不停,陈阿牛又一门心思的往防空洞狂奔,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眼瞅着轰炸机已经近在眼前,池槿秋连喊陈阿牛几次停车无果后,用手扶着因为飞跑而剧烈颠簸的座位,回头看着余从濂快速远去的身影,咬咬牙,站起来,从座位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在堪比百米冲刺的速度下跳车,是个十分不明智的选择,因为没有谁能跳下去还能安稳的站着。
  池槿秋身子本就没复原,这一跳,双腿立马一软,全身滚落在地,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剧痛瞬间传遍全身,池槿秋疼得脸色苍白,青筋直现,情不自禁的蜷缩成一团发出痛嚎。她甚至能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恢复成七成的胳膊后背骨头,发出一声断裂的声音。
  而就在这时,轰的一声,一颗炮/弹就炸在她的身旁!
 
 
第063章 
  “秋儿!!”
  伴随着轰炸声, 她似乎听见余从濂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她想抬头看看他在哪里, 有没有被炸到, 却被不远处炸在马路上轰裂的轿车零件,“哐——”的一下狠狠击中头部!
  卧槽!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池槿秋吐出一口老血,眼冒金星的趴在地上,脑袋嗡嗡作响。
  头一个想法就是,完了,本来就不怎么聪明, 现在被貌似轿车车镜狠狠一砸,脑袋肯定被砸出了一个窟窿, 名副其实的成为了“脑残”, 以后谁还敢要她啊!
  心里这么想着,她也不敢继续趴在地上挺尸, 她在一马平川的马路上, 躺在这里迟早会被接踵而至的轰炸给炸死,她得就近找个相对安全的建筑躲着。在此之前,她得找到余从濂在哪儿。
  索性她刚爬起身, 余从濂已经跑了她的面前。看见她头破血流的样子, 他目光一沉,颤抖着声线说了句:“对不起,我来晚了。”
  直接把她抱起来,步伐沉稳跑进路边一个敞着门,貌不起眼的青砖民房中, 先把她放在一个对立三角的屋角里,然后翻了几件衣服捂住她流血的位置,又找来一床棉被,躬着身体将大半个身子盖住她,把她紧紧拥在怀里,低声安慰:“别怕啊,一切有我在,我会拼尽一切保护你。等飞机炸完,我就带你去医院止血。”
  池槿秋恐慌不已的心,瞬间被安抚平静。她一直一个人漂泊孤独惯了,习惯什么事情都由自己扛。现在有个值得信赖的人说保护她,她忽然觉得那近在咫尺的轰炸,也没那么可怕了。
  池槿秋紧紧的靠在他的怀里,世界安静的仿佛只有轰炸声和余从濂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可没过几秒钟,他们所在屋子身后,传来一声又一声细细碎碎的哭声。
  余从濂显然也听到,心中一禀,犹豫了一下,松开她,走到声源所在地。弯腰一看,一个少妇正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瑟瑟发抖的躲在床底下。看见余从濂突然出现的脸,皆吓得尖叫一声,又眼泪婆娑的望着他,不知所措。
  余从濂心里想着池槿秋的安危,没那个耐心安抚这母女俩的情绪,随手指着另一面墙角:“别躲这儿!这儿不安全,容易炸崩,找床棉被盖上,躲那里去……快!”
  那少妇纠结了一下,还是乖乖的把孩子抱了出来,一脸为难的看着他:“家里就只有一床棉被……”
  他们进的这个瓦房只有一个客厅,一个房间,并且都小的可怜,连个院子都没有,类似于现代得单间套房。
  这样的屋子,一般是人口较多的大家庭,分家出来单过得,经济较为拮据,家具用品都没几件,所以一家老小盖一张棉被是常态。
  一听这话,余从濂皱了皱眉,二话不说把盖在自己身上的棉被还给她,叮嘱她们母女和池槿秋,“把嘴巴张嘴!不要憋气!肌肉放松!靠紧墙角!”
  这是避免被炸弹震聋和被震出血的应对方法,池槿秋在宛平的时候,吉星文就教过她,听完余从濂的话,她便依言照做。
  此时五架飞机从头顶嗡嗡嗡的飞过,沿途扔着炸弹,轰轰轰的一连片,估计街对面的房子全炸没了。
  少妇怀里的女儿年纪太小,禁不住这接二连三地震山摇的轰炸声,吓得又哭又闹,使劲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挣脱少妇的怀抱,企图找个安全的,安静的,没有轰炸声的地方。
  “媛媛!不要乱跑!到妈妈这里来!”少妇高喊着女儿的名字,抖成筛子一样的身体跨步追了上去。
  可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倏然接近,在她们的前方落下,随后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和一股强力的气浪,在巨震中裹挟着无数碎片打了过来!
  余从濂抱着池槿秋死死靠着墙角,头顶上的房梁瓦片刷拉一下齐刷刷的掉下来,劈里啪啦的打在他身上,发出一道道沉闷之极的声音。
  “余从濂!”眼见两个大腿粗的房梁被炸断接二连三的掉下来,直直砸到余从濂的背部,致使他身体往下压沉了一截,直接半跪在地,吐出一口鲜血,却死死半弓着身体护住池槿秋不被砸到,她心疼的眼泪都飚出来了。
  刚想起身给他搬开房梁,却被他死死压住,“别动,第二波轰炸要来了!”
  池槿秋心中一紧,心跳如鼓的凝神一听,果然,天空嗡嗡嗡的盘旋着近五架飞机的飞行声,紧接着是一排排的轰炸声,显然是冲着他们这边完好屋子一路炸过来的!
  “呜——呯呯呯!”炮/弹接二连三落下爆炸,周遭除了轰炸声,还夹杂着许多跟他们同样来不及跑去防空洞,躲在家里被炸的人群尖叫声。
  而离池槿秋最近的,是一道稚嫩,又无比凄厉的幼童尖叫声!
  周围都是炮弹炸起来的建筑淅淅沥沥的击打声,但不妨碍池槿秋通过沙尘,看见先前那个跑出去的小女孩,正站在一片废墟中,仰头望着一具扭曲漆黑,一半带着灰白肠子的身体挂在树枝上面,一半抱着棉被的躯体失声尖叫。
  那是……那个名叫媛媛女孩儿的妈妈!
  “唔……”饶是杀过人,见过无数恐怖狰狞的尸体,可看到这样被炮弹炸成两瓣,并且一半尸体还被炸飞挂在树枝上的画面,池槿秋还是忍不住红了眼,胃里一阵翻涌。
  更糟糕的是,那个女孩儿似乎亲眼看见她的母亲被炸成两瓣,已经被吓疯了,就站在那里大声尖叫,叫的她嘶声力竭,脸上紫红,喉咙都像要被吼破的感觉,却依然站在那里不知道找地方躲。
  头顶上的飞机一直在盘旋,似乎还有要轰炸第三波的攻势,池槿秋着急不已,先问了余从濂能不能扛得住,得知还可以,就从他的怀里跑出去,一溜烟儿的跑到那个废墟中,把已经吓傻的媛媛抱回他们的位置,再用力推开压在余从濂身上的几根实心断木房梁。
  预想中的第三波轰炸没来,三人原地等了许久,直到外面渐渐喧闹,救援队拿着劣质喇叭吼叫有没有人活着,哭声和惨叫声渐渐响起,他们这才走出墙角位置,向救援队行进。
  救援队是政府组织的队伍,早前从11月底日军每日轰炸开始,他们就组建了这样的队伍进行救援。
  不过那时候日军只轰炸政府、军事要区和各大生产机械厂,从未像今天这样,使用一个机联队,对着平民百姓区狂轰乱炸。也就导致伤员太多,根本救治不过来。
  池槿秋抱着怀中已经闭上嘴巴,神情呆滞像个木偶娃娃一样的女孩儿,走到一个拿着喇叭喊人,似乎是救援队负责人的中年女人面前,“你好,这位姐姐,这个小女孩儿的母亲刚刚被炸死了,我有事在身,不能帮她找亲人。您看,你们救援队,能不能帮她找找她的父亲,或者其他亲戚?”
  “找啥找?没看见我们都在忙吗?”那妇人看都不看她一眼,不耐烦的指着一个方向说:“你们既然没被炸死,就把她送去安全区去,她家大人要是找不着她,就会去那里找她。”
  她说的安全区,是昨日十二月一日,西门子公司驻南京代表的拉贝,被留居南京的十余位西方人士发起成立的“南京国际安全区”主席。
  当时南京市长马赵俊把国际安全区(即难民区)的行政职权授予拉贝,同时交给他450名警察、3万担米、1万担面粉,并拨给现金10万元。首都卫戍司令唐生智也拨交了军粮存条两张——5万石米和10万包面粉给他,用于收留从秦淮两岸和其他地方逃到南京的难民。
  但这个号称中立的国际难民区,总面积只有3.86平方公里的安全区,目前为止收容了近8万难民,所有的空地都搭满了芦席棚子。天寒地冻,这么多人要吃要穿,粮食、煤炭、水、药品,治安就十分混乱。
  池槿秋是知道拉贝的,他的全名是约翰.拉贝,是德国纳/粹/党/员,长的十分英俊,住在南京市广州路小粉桥1号。
  她曾在一份陈旧的历史书上了解到,在日军攻进南京城里大屠杀时,是拉贝庇佑了近二十五万人的难民和南京市民,还无条件的供给他们的吃住,避免大部分人被日军残害。后来1938年,他要被调走,难民们在他的院子里,排队向他三鞠躬,献给他一块写着“您是几十万人的活菩萨”的大红绸布!
  所以,拉贝是一个真真正正活在乱世中的活菩萨,这样一个好人,现在却成为了救援队丢弃麻烦的解决地,池槿秋光想想都替拉贝觉得累。
  人家无条件的帮你们中国人,你们还不知好歹得寸进尺,要是她那个暴脾气,早就炸了,撂摊子不干了,哪容你们在这儿添麻烦!
  最终,池槿秋还是把媛媛交给那个中年女人,一是,她和余从濂受了伤,需要去医院检查包扎。二是,二哥近在咫尺,她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女孩儿拖延时间。到时候二哥又跑得无影无踪,她都不知道上哪找人去。
 
 
第064章 
  日军连番轰炸的后果, 就是整个靠近雨花台的两公里范围, 很多地方都变成了废墟。
  千疮百孔的街道, 破碎焚烧后的建筑, 随地倒下的树下和电杆,甚至树上和电线上,都能看到血淋淋的肢体和躯干。
  池槿秋顶着一头的纱布,脚下小心翼翼的走过地上的碎石块,看见下面露出一截扭曲焦黑的躯干,叹了一口气, 回头看余从濂一眼,“又看见一具, 要不要叫收尸队的人过来?”
  收尸队也是政府组建的, 专门收尸的队伍,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 由七/八号人推着两个板车, 把没被认领,或者炸的面目全非,被火烧的看不清是谁的尸体, 全都装在车上, 再拉去郊区,把所有尸体集体焚烧成灰烬。
  “不用。”余从濂摇摇头,“收尸队会过来清理,我们没时间在这里逗留。我们要在午饭换班前找到你二哥,换完班当兵的有两个多小时的放风时间, 到时候你二哥跑出去游玩,我们又得多等两个小时。”
  池槿秋觉得在理,也不矫情,绕过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跟着余从濂走走停停,期间遇上很多从防空洞陆陆续续携家带口的百姓走过他们身边,也有不少穿着正装的政府人员,边行边走商谈着事情,表情都不大好。
  前线情况相当不乐观,日军装备优势实在太大,不管是江阴要塞,还是太湖等等地界,全都是坦克攻击,飞机辅佐,各种机/枪炮/筒跟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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