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爹?”池槿秋眼皮子一跳,“怎么说起这话来了。”
鹿儿庄一战后,池老爷被一大群土匪围住,虽然有好十好几个村民拼死相护,但池老爷还是受了很多伤。腰部腹部腿部全是见骨的伤痕。
虽然经过家里人的劝说,池老爷答应跟着全家人从鹿儿庄搬到青石镇,每天中西医疗不断,身体看着恢复成正常人样了。
但只有池家人知道,池老爷内伤太重,恐怕命不久矣。这也是毫无音讯的池家双雄,突然要决定回来的缘由之一。
望着昏黄灯光下,池老爷那单薄苍老的身躯,池槿秋没由来的心里一酸,郑重发誓道:“爹放心,女儿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娘和姨娘、嫂姐姐她们的,鹿儿庄我也会替您守祖宗守到最后。到时候日本人来了,我就让祖宗和他们一起去西天见面!”
本来挺温情,挺暖心的话,听到最后那句话,池老爷顿时黑了老脸,怒气十足的大吼:“祖宗不易,好不容易入土为安。你个不孝女还要送祖宗上几次西天?你给老子滚!”
池槿秋嘻嘻一笑,三两步跑回房里。看到放在桌上的唐刀,笑意渐敛,走过去拿起唐刀,在宽阔的屋子里比划起来。
从今天起,她要将在末世常年训练的体能射击器械练起来。为了她自己,也为了保护好这群爱她的可爱家人们。等到战争全面爆发那一天,希望用她微薄的力量,护得他们周全。
第013章
半个月后,外出打仗和在北三省找人的池家双雄双双归来。
一家人正在吃晚饭,听见敲院门的声音,伺候池大太太的方妈冒雪去开院门。
“老爷!太太!姨太太!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在方妈惊喜到近乎哭泣的叫喊声中,池家双雄满面风霜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池二少身后还领着一个不到十五岁,长的面黄枯瘦,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花袄子,眼神动作都畏畏缩缩,看起来胆小无比的姑娘。看到池家人各个穿着光鲜,那姑娘紧张的扯了扯衣襟,然后躲在池二少身后当个隐形人。
池家人都呆了呆,除了池老爷,池槿秋,包括池大太太的一众女人皆站起身眼泪热泪。李姨太更是直接扑了过去,抬手甩了双雄一人一巴掌,而后抱着两人呜呜大哭。
这两巴掌着实不轻,打得整个饭厅听得一清二楚,池槿秋都替两个哥哥感到疼。
然而两个哥哥面不改色,一同安慰好李姨太,而后齐刷刷地跪在池老爷池大太太的面前,磕个响头喊:“爹、母亲,儿子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池大太太一边拿张丝绒手帕擦拭着眼泪,一边吩咐秀秀:“给大少爷、二少爷布碗筷。他们奔波一整天,肯定饿坏了。”
“吃什么饭?!有能耐跑,没本事填饱自己的肚子?!”池老爷冷哼一声,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回后院主房,甩双雄二人一个冷漠的背影。
“大哥、二哥,回来了啊。”池槿秋没管池老爷。她爹就是个面冷心软的糙汉子,当家做主惯了,两个儿子当着诸位亲朋的面儿落他脸,他不给两个儿子一点脸色看,那才奇了怪了。
池槿秋没心没肺的笑着,看见秀秀布好了碗筷,赶紧站起身,热情的给他们一人添了一大碗饭,还打趣似的喊他们:“还跪着呢?你们膝盖是中箭起不来吗?要不要我给你们拔拔箭头。”
被她这么一打岔,厅里的气氛好了许多。李姨太示意两个儿姨娘把儿子们扶起来,池大少倒是不动声色的受了。池二少则是见鬼似的一蹦老高,离吴姨娘远远的。惹的吴姨娘眼泪婆娑,李姨太好一顿臭骂。
一家子鸡飞狗跳后,天色也不早了。双雄用完饭就去了池老爷的卧室,估计是去认罪受罚。
池槿秋近日来的运动量是往常的双倍,一到晚上是又累又困。她偷偷摸摸在池老爷卧室外面偷听了一小会儿,没听见任何吵架打骂的声音,也就安心的回房里睡了。
睡到半夜三更,忽的听见一声细细的呜咽声,紧接着是一大群哭声。池槿秋猛然惊醒,房门恰好被打开,秀秀点着一盏油灯,惊慌失措的跑进来,“三小姐,不好了!老爷不行了,他吊着一口气,想见你!”
池槿秋心里一阵颤抖,不敢相信先前还活生生的池老爷,说倒就倒了。当下一阵恐慌,外衣都没穿,光着双脚就跑到了池老爷的屋子。
池家所有人都在,全都跪在池老爷床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池老爷躺在床上,往常红润偏黑的脸,现在如素缟一样苍白无色。他已经换好了崭新的寿衣,闭着双眼,胸口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已经死去了一般。
池槿秋见状心头一哽,眼泪不知觉的包裹眼眶,却被她紧咬着牙,不让眼泪落下来。
看见她进来,大哥让开位置,轻轻把她推在池老爷的床头前,“爹,三妹来了。”
语音刚落,池老爷倏然睁开眼睛,看到池槿秋,苍白的脸上居然有些许笑意,“三儿,来了,啊……”
或许是池老爷笑得太慈祥,又或许是那声三儿喊得断断续续,有种断人肠的悲伤感。
池槿秋心痛难忍,眼泪簌簌而落,趴在池老爷床头,哭着喊:“爹,女儿来了。您怎么穿着这么难看的衣服啊,快换成睡衣好好的睡一觉。明儿女儿和您一起回鹿儿庄,看看池家的老祖宗,再给他们上上坟,拔拔草……”
“也只有你,记得咱池家的老祖宗……”池老爷如垂暮之年的老人,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摸着池槿秋细嫩的面庞,一行眼泪倏然滑落。几近哽咽的哭着,“三儿啊,爹对不起你……爹不该阻拦你和那陈家小子私定终身,害得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成日做些不着边的事儿。爹看着你现在这副模样,每天都如被刀割般心疼。爹现在已经不求多的,就求你们兄妹三人平平安安,保护好你娘她们就足矣。你若心难平,等爹死后,就去上海找那陈家公子吧。不管那小王八蛋怎么对你,只要你觉得过得好,那爹死了也会瞑目。”
陈长清?池槿秋表情呆呆的,半晌,才想起来是原身的倾慕对象。面对池老爷那悔恨交加,又有小小祈盼的目光,池槿秋略带颤抖的长叹一口气,保证似的道:“爹放心,我会遵守先前对您的诺言,保护家人,守护祖宗到最后。至于那陈长清,都成过去式了,我管他去死。就算有一天我们到了上海,看见此人,我先啪啪甩他两巴掌,从此再离他远远的行不行?”
“好!好女儿!爹这一辈子最高兴的,莫过于生了你这个女儿。”池老爷演戏似的挂着眼泪长笑两声,而后重重握了一下池槿秋的手:“祖宗就拜托你了……如果小鬼子真打了过来,就如你先前所说,把祖宗和鬼子一起送上天吧。”
站在旁边的池大少闻言皱眉,“爹,三妹只是个姑娘家,不能留到最后守祖宗。等日军打过来,三妹就算再有本事,也难敌枪炮。若到时候被日军生擒,只怕生不如死。”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跪在池二少身后的那个胆怯少女田晓燕。
电光火石间,池槿秋好像明白了什么。刚想保证她绝不会让小鬼子侮辱自己,就听池大太太呜咽着大喊一声:“老爷!”
池槿秋怔然,躺在床上的池老爷已经闭目死去。虽然握住她的手已经渐渐冰凉僵硬,但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得偿所愿的笑意。仿佛他的死,只是另一个开始一般。
“池三爷,从今儿起,家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二哥从地上爬起来,郑重的在池槿秋肩膀上捏了捏,而后转身离开,给池老爷张罗丧事。
池大少也站起身,将手中的大圆军帽戴在头上,目光沉沉的看了她一眼,“军营有事,家里的一切就交由你打理。你要记住,在你答应爹守祖宗的那一刻,你就不再是池三小姐。池家往后,就只有池三爷!”
池槿秋愕然,什么小姐,爷的。要是两个哥哥肯答应池老爹守祖宗,她至于这么巴巴的答应池老爹么。
她不就是想完成池老爷唯一夙愿,怎么就变成了池三爷,一副要继承家业的架势。
当爹的刚死,两个池家男丁就往外跑,看不出丁点伤心难过的样子。池槿秋大怒,冲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怒喊:“不孝之子!有本事你们俩都别回家!你们要回来,看我不打折你们的腿!”
回答她的,是二哥唱曲儿似的声音,“您是当家的~往后奴家,全凭您做主儿~”
擦!这是什么冤孽哥哥啊!怎么就让她遇上了!池槿秋头大如斗,回头看着哭成一团的女眷,不得不打起精神,开始操办起池老爷丧事。
第014章
池老爷的死,导致整个池家萎靡不振。
池大太太终日以泪洗面,抱着池老爷的灵牌坐在屋里,哪都不肯去。
李姨太的情况也和池大太太差不多,不过她好歹有两个儿子的姨娘左右伺候宽慰着,看精神面貌倒比池大太太好很多。
池家双雄都分外忙碌,池大少成日呆在军营里鲜少回家,池二少借口管理自己的茶楼,行踪也是扑朔迷离。偌大的池家,没有一个撑得起的人在。
池槿秋不得不硬着头皮,操办起家中大小事宜,应对每日上门来吊唁的亲朋友客。甚至还穿西装革履,把一头短发用五香油全往后梳,整个汉奸头似的和池老爷昔日一帮好友商业合作的大老爷们儿周旋。
在短短的半个月里,池槿秋硬是在整个青石镇打出了池三“爷”的名号。每次出门几乎都有女眷对着她那假小子模样犯花痴,甚至还有富婆主动包/养她。
对此,池槿秋深感无奈。原本想活成大哥的女人的,没想到自己成了大哥。每天看见镜子里照应出来一个油头粉面,男不男女不女,活像一个被人爆菊一万次的弱受时,池槿秋都要抽抽自己的嘴角。
好不容易有个漂亮的脸蛋,以为可以招摇过市,抬头挺胸,恃貌而骄。偏偏生在这个乱世年代,想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穿穿以前末世没体验过的旗袍西洋裙都不行。
想想都憋屈的难受啊!我要这张脸有何用!
郁闷无比的池槿秋,在池老爷入土为安后就闭门谢客。每天不是在后院锻炼身体用武器,就是挨个挨个的哄池大太太、李姨太、两个嫂姨娘。
没办法,家里的男人都不在。作为池家的三爷,她必须把池家后院稳住,免得稍不留神就起火。到时候纵然她有三头六臂,她也救不过来啊。
就这么又过了半个月,要过年了。
池槿秋在过年的前一天,就提前派方妈给池家双雄递了狠话。让他们务必回家吃团年饭,要是不回来……呵呵……他们也甭想过自由安生的日子。
考虑到自家妹子自从寻短见救回来以后,骨子里就换了个人,不知道被哪路邪神附体,时不时就得做些丧心病狂的出格事儿。池家双雄也没敢拿乔,早早的就回到了家里。
他们一回来,原本一直冷冷清清,处于低气压的池家瞬间回春。
秀秀和田晓燕一大早就叽叽喳喳的帖对联挂灯笼,池大太太、李姨太也被池槿秋半哄半骗的哄去厨房帮两个嫂姨娘,还有方妈包饺子剁肉馅。
池家双雄也没闲着,大哥被她指挥到后院柴房劈柴,由头是家中没男仆,平时砍柴这种粗活都是她在做。大哥难得回来一趟,自然要担起这个重任。
池大少看着后院柴房里,摆满整整齐齐一指宽半米长,被劈开足够池家烧两三月的小柴禾。心里原本还担心家里没个男丁,方妈煮饭上瓦神马的挺不方便,考虑着要不要雇个男仆过来干粗活。现在一看,简直是多余……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池大少列为粗使男仆行列的池槿秋,此刻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报了大哥几个月前在鹿儿庄以切磋武艺之名捶她之仇。这会儿又指挥着池二少端着供果供肉,点燃香蜡,敬神、敬祖先……
这些都是家里的老人方妈交代过年必要的流程,考虑到家里女人都是玻璃心,池槿秋实在没那个多余的心思哄人,敬神之类的也图个喜庆,只好遵从。
指挥完双雄,池槿秋闲来无事干,又跑去厨房视察年午饭进度。
里面叮叮咣咣的剁肉擦萝卜丝声音不断,年纪相仿,已经混熟的秀秀和田晓燕贴完对联门神,又在厨房外头剥葱洗菜。两人时不时将脑袋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说完又嘎嘎的乐呵起来,听起来十分呱噪。
两个嫂姨娘看见她进来,也闲不住,一会儿从厨房端茶倒水跑出去,一个往砰砰砍柴砍得震山响的后院跑,一个则满院跟着拜神的转……
望着池家大院袅袅升空的细白炊烟,闻着锅里阵阵饭菜香,还有池家前后院的积雪都被打扫干净,一副清清爽爽的样子。池槿秋心里久违得感觉到一阵温暖,转身跑去后院的毛舍里,把方妈提前买好的大红公鸡抱在怀里,一阵风似的跑去厨房,故意恶作剧的扬声喊,“我要杀鸡啦!你们吃鸡血不?拿个碗过来接……”
方妈大惊:“哎呀三小姐,杀鸡这种事,你让大少爷他们做就好,你姑娘家家的,大过年的哪能见血?”
“大哥在砍柴,二哥见血就晕。你们又不愿意杀生,我不杀谁杀?”池槿秋眨眨眼,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嘿嘿一笑,“别忘了我在鹿儿庄杀了三个土匪,杀个公鸡算什么。”
方妈顿时语噎,被她笑得毛骨悚然,背梁骨仿佛都冒着冷气儿,情不自禁地用手抚了抚胸口压压惊,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要杀走一边儿去杀,别让我看见。”断定自己女儿又犯病的池大太太,一脸嫌弃捂鼻挥手:“这鸡浑身一股子鸡屎味儿,你也不嫌脏。”
“是啊,味儿忒重了。”李姨太附和的点点头,苦口婆心劝池槿秋,“三儿啊,咱鸡肉吃不吃都行,家里还有其他菜呢,你想吃啥都行……那鸡血……咱就不吃了吧……看着都……”
“下不去口?”池槿秋接话,脸上似笑非笑,本来青石镇有专门卖杀好的鸡鸭牛羊猪肉的,但最近北边局势越发动荡,各地税收纳粮急剧增加,物资十分缺乏。平时买个上等的米面已是不易,更何况是肉食呢。
就池槿秋手里这只鸡,还是方妈托人到县城附近的农庄买的,价钱较之往常翻了三倍!
不过就算贵,池家人也得买。谁让鹿儿庄有过年吃大红公鸡,来年红红火火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