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黛,这一子你已经犹豫了许久,再不落下,天都黑了。”花九箫笑吟吟地说道。
曲黛黛不由得瞪他一眼。花九箫这个不要脸的,居然在她面前扮猪吃虎,亏她以为自己继不通水性,找出他第二个弱点。她可真笨,随便逗逗,就掉进他的陷阱里。
“能问问输了是什么惩罚吗?”曲黛黛咽了咽口水,罚得不重的话,她认输好了。这样落子不定,可真是熬人。
花九箫尚未开口,屋外响起沈流云的声音:“谷主。”
一听到这个声音,曲黛黛如获大赦,连忙站起身来,抬手拨乱满桌的棋子:“师父,沈大哥来了,定是有要事汇报,我先走了。”说罢,她举步就走,就跟后面追了只会吃人的猛兽似的。
偷鸡不成,险些还蚀了把米,曲黛黛抹了抹鼻子上的汗珠,快步离开花九箫的屋子。
花九箫失笑地看着她的背影,面上一点儿也不见生气的样子。
沈流云入了屋内,对他施了一礼后,道:“谷主,您命属下查探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
曲黛黛回到自己的屋中没多久,蓝漪就带着一行人过来了。
“黛黛小姐,这位是大晋国最有名的绣娘,谷主特意从谷外请回来为您绣嫁衣的。”蓝漪指着当先一名身着锦衣的妇人,笑着开口说道。
那妇人走上前,朝着曲黛黛福了福:“老身见过黛黛小姐。”
曲黛黛一怔。
妇人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面目和善地道:“这位小姐身段好,穿上老身绣得嫁衣,定是极美的,夫君见了也会欢喜。”
曲黛黛微微一笑:“有劳夫人了。”
蓝漪和绣娘离开后,曲黛黛坐在桌前,拿起一个熏球在手中把玩。这熏球是花九箫派人送来的,比那日她在马车里见到的那个还要精巧贵重,单这一个就价值连城。
她的目光落在熏球上,不由得失神。方才绣娘和她说,她绣了大半辈子的嫁衣,每一个穿上她绣出来的嫁衣的新娘子,都与夫君恩恩爱爱的。她还说,她模样漂亮,穿上嫁衣,夫君见了,定会疼她入骨。
待所有真相浮出水面,花九箫只怕会恨她入骨。曲黛黛唇畔隐隐勾出一抹苦涩的弧度。
这会儿沈流云应该汇报完了,她放下熏球,离开屋子,走向花九箫的院落。刚踏进院内,琉璃见了她,温柔地笑道:“黛黛小姐是来寻谷主的吧?不巧了,谷主刚出谷去了。”
“出谷去了?”曲黛黛惊讶。这个关头,他居然出谷。
“他出谷做什么?”
“谷主没说。”琉璃顿了顿,又道,“谷主留下话来,若是黛黛小姐无聊,可由奴婢陪着,到芳华小筑外面走一走。”
去哪里都有人跟着,曲黛黛抗议了几回,花九箫态度松软,改口芳华小筑可随她自由走动,出了芳华小筑,得需有人跟着。
曲黛黛点点头,跟着琉璃一起走出了芳华小筑。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每当她试着往谷口的方向走去,路上的每一个人都将眼睛瞪得如铜铃,目中皆是警觉之色,死死锁住她的身影。
看来,花九箫下过令,不许她接近谷口。
被这么多双眼睛监视着,曲黛黛只好放弃这个念头,随意逛了逛。
走了一大段路后,一幢巍峨的高楼倏然映入眼底,曲黛黛抬眸,触目所及是“星辰阁”三个大字。原来她不知不觉走到了星辰阁,星辰阁是蝴蝶谷的禁地,只有花九箫一人能进。
曲黛黛正欲离开,看守星辰阁大门的侍卫头领对她施了一礼,道:“见过黛黛小姐,黛黛小姐可是要入阁?”
“我能进去?”曲黛黛面露愕然之色。
侍卫头领颔首:“谷主特地吩咐过,若是黛黛小姐来了,不必阻拦。”
曲黛黛神思一动,道:“打开门。”
星辰阁曲黛黛能进,琉璃却是不能进,她留在了楼外。曲黛黛踏入楼内后,侍卫将阁门合起。
星辰阁收纳着蝴蝶谷最珍贵的宝物,尤其是一些已经失传的典籍。曲黛黛直奔三楼,她记得,那些典籍都收纳在三楼。
“忘忧蛊”这样厉害的东西,典籍中多半会有记载。曲黛黛站在书架前,一排排望过去,这些书架很高,顶端需要用木梯才能上去。
曲黛黛深吸一口气,将目光落在药典秘方这一排书架上,书架的每一格里都密密麻麻摆了很多书,也不知道哪一本上会记载着“忘忧蛊”的相关信息。
曲黛黛走过去,随意地拿起其中的一本书,翻开书页,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天光从四周的窗户透进来,落在书页上,曲黛黛目不转睛,极有耐心地一本一本地看过去,直到天光逐渐转黯,暮色透过窗棂,映在她的面颊上。
曲黛黛将手中的书塞了回去,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屋外的天色。天色已经不早,远处已有灯盏亮起,她再待下去,琉璃也该着急了。而且这么多的书,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
曲黛黛抚了抚腕间的镯子,从木梯子上爬下来,往楼下走去。经过二楼的时候,她脚步一顿。
二楼是放置药材的地方,这里收藏着不少药品。曲黛黛走到木架子前,目光扫过,其中一支青釉小瓷瓶吸引了她的注意。瓷瓶上贴了一张纸条,上书“安神散”三个字。
曲黛黛知道花九箫那里有安神香,焚一炉在屋子里的话,觉睡得格外香,但也因为过于安神,只有失眠的时候才会焚,平日里是不会用的。
曲黛黛飞快地拿起小瓷瓶,塞进自己的袖子里。星辰阁只有花九箫一人才会进来,他不会每天进来查看,少一瓶神不知鬼不觉。
大抵是过于心虚的缘故,下楼的时候曲黛黛险些摔了一跤。她稳住身形,走出星辰阁的大门。
琉璃果然已经等急了,见到她,松了口气:“黛黛小姐,咱们快回去吧,听说谷主已经回来了。”
曲黛黛颔首:“走吧。”
琉璃撑开一把伞,罩在她头顶,原来天黑了下来后,下了一场雨,此刻雨势愈发得大,琉璃不得不回芳华小筑,取了一把伞过来。
“黛黛小姐,小心路滑。”琉璃扶住曲黛黛,下了台阶。
冰凉的雨丝被风吹到伞下,落在手背上,一片冰凉。这场雨过后,天气应该会更暖和一些,春天很快就要来了。
曲黛黛抬起头,望着环绕在四周的绵延苍山,苍山凝在暮色里,遥遥望去,隐约只看得清大概的轮廓。
倒是整个蝴蝶谷,天一黑,四处都点起了灯笼,灯影映在雨水中,模糊一片。树下系着的红绸被雨丝打湿,金铃的声音略显喑哑。
“师父什么时候回来的?”曲黛黛收回目光,踏着满地的雨水朝着芳华小筑走去。
“刚回来没多久,回来后就差人问起您了。”
两人迎着雨,走回芳华小筑,曲黛黛没有回自己的屋子,直接去了花九箫的住处。因为一路上有风,即便撑着伞,也有不少雨丝打到身上,不仅鞋子和衣摆都湿了,连发尾和袖摆也没能幸免。
因为曲黛黛畏寒,这时候芳华小筑的地龙还没有撤掉,一进屋,暖气扑面而来。曲黛黛站在门口,脚在地上踩了踩。
她的鞋底都是泥,花九箫的屋子里又都是精贵的毛毯,弄脏可不好了。
“黛黛小姐快进屋吧,奴婢给您煮碗姜汤去。”琉璃收起伞,放在走廊下,丢下这一句,沿着长廊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黛黛,进来。”屋里传来花九箫的声音。
脚底下的泥半天踩不掉,曲黛黛索性弯身将鞋袜都脱了,拎着衣摆,踏进屋内。
刚走几步,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进怀中,接着,花九箫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怎么这么湿?”
“雨打的。”
花九箫的视线逐渐往下滑:“连鞋也不穿?”
“鞋子湿了。”曲黛黛倚在花九箫的怀中,花九箫的身上都是暖的,尤其是胸膛,暖烘烘的,她忍不住将冰凉的双手偷偷塞进他的衣襟里。
忽然,她的身体腾空而起,是被花九箫抱在了怀中。
第72章 引火烧身作茧自缚
花九箫抱着她, 穿过珠帘,往内室走去。她的手冷得像块冰,揣在他怀中,冻得他心口一阵冰凉。
花九箫将她放在凳子上, 握住她的双手, 搓了搓, 又呼了口热气,低声问:“还冷吗?”
曲黛黛摇摇头, 吸了吸鼻子:“师父身上怎么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花九箫喜穿红衣, 身上哪怕溅了血, 也是看不出来的。
“回来遇到几个宵小之辈, 顺手解决了。”花九箫松开她的手,转身走到屏风后。过了一会儿, 一件红色的外袍被他扔出来,搭在了屏风上。
曲黛黛的目光四处打量着, 落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她快步走到桌前,拿起一只倒扣的杯盏, 又从袖中取出青釉小瓷瓶, 快速倒了一丁点药粉在杯盏中。
这一连串的动作非常迅速,没有一丝拖沓,连手都不曾抖一下, 尽管她紧张得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她不清楚安神散的药力, 又担心花九箫会察觉, 只敢倒了一点点。倒完后,她将瓶子重新塞回袖子里,这会儿手倒抖了一下,瓶子差点掉在地上。
她握住颤抖的手腕,咽了咽口水,心虚地回头望了一眼。屏风后映出一道颀长的身影,花九箫在换衣裳。
曲黛黛收回目光,手微微抖动着,拎起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酒,待粉末尽数融在酒里,她才松了口气,面色如常地转过身来。
花九箫从屏风后绕了出来,他将所有带血的衣裳都脱了下来,换了一身白衣。
这还是曲黛黛头一回见花九箫穿白衣,瞧惯了他穿红衣,猛地见他穿一身白,曲黛黛愣了一下。
脸还是那张脸,换了这一身白衣后,只见他乌发半散,眉目如画,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偏偏眼尾栖着一只妖娆的红蝶,当真是极清中生出一抹极艳之色。
过两日就是他们的大婚之日,花九箫的屋子早已布成了新房的模样。处处飘着红绸红纱,就连他一向爱用的琉璃灯盏,也换成了红烛。花九箫一身白,立在红烛前,眼尾蝴蝶翩翩欲飞,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瞧见曲黛黛一副呆了的模样,花九箫勾了勾唇角,踏步朝她走来,屈指在她额前弹了一下。
曲黛黛瞬时清醒过来,讷讷地唤了一句:“师父。”
红衣妖孽换了白衣,不言不语,不喜不怒,颇有几分谪仙的影子。
花九箫走到桌前坐下,曲黛黛想起自己的目的,连忙收敛心神,光着脚踩着柔软的地毯上,一步步朝他走近。
在离他三步远的时候,花九箫猛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进自己的怀中。
曲黛黛一个不稳,坐在了他的腿上。
花九箫的腿伤恢复得快,才没过去多少时日,不但健步如飞,连伤疤都没有留下。
即便如此,曲黛黛还是有些不自在,她扭了扭身体。
“别乱动。”花九箫的嗓音是沙哑的。
他伸手撩起曲黛黛披在身后的长发,露出她纤细白皙的脖颈,接着,脖颈处一凉,曲黛黛低头,一只金色的长命锁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师父?”曲黛黛惊讶。
“这只长命锁是我从医仙那里得来的,里面装着药材,贴身佩戴,可以温养身体,我知道你不爱喝药,以后就戴着它,一刻都不许摘下来。”
“有那么神奇吗?”
“医仙开的药,总不会有错。”花九箫擅毒,在医术方面,放眼天下,医仙当称第一。
“可长命锁是宝宝戴的,我都成年了。”曲黛黛掌心托着长命锁,看向花九箫。
花九箫瞧见她这副乖巧可爱的模样,真得是爱极了,忍不住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的宝宝。”
放在手心里的宝贝儿,揽天下珍奇,也不及她一个动人的眼神,谁来抢,跟谁眼红。
曲黛黛的脸颊“轰”的一下,红了。
纵然脸皮再厚,曲黛黛也经不起这样的情话轰炸。这些没脸没皮的话,原书里的花九箫可连虞青凰都没说过。
曲黛黛扭过头,不敢直视花九箫带笑的眼睛,她的目光落在桌子上,顿了一顿,伸出手,将搁在酒壶旁边的那杯酒端起来,殷勤地送到花九箫的唇畔:“黛黛谢谢师父的馈赠。”
“就只是一杯酒?”而且这酒还是他的,真会借花献佛。
口中虽这样说着,却是毫不犹疑地张口,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整个过程中,曲黛黛都是屏住呼吸的,整个人紧张不已,待那杯酒尽数入了花九箫的肚子,她才彻底放松了身体。
花九箫怀中拥着她,柔软的腰身尽入他的掌中,难免有些心神荡漾,曲黛黛在酒中掺得安神散极少,一时没有察觉,也在情理之中。
见他饮下这杯酒后,曲黛黛安静地等待着药力发作。
如今花九箫对她的态度很奇怪,自从冰湖回来后,他像是打消了所有对她的怀疑,竟是半分不设防;可另一方面,他又处处限制她的自由,对她防备地不得了。
真是极其矛盾极了,既信任她,又不信任她。
曲黛黛一点儿也摸不清他的心思,只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看她的时候,眼睛总是比平常格外得亮,好似那眼眸深处,融了温暖的日光,炽烈得叫人不敢逼视。
花九箫饮了那杯酒,心底泛着滚烫,明明酒不烈,却有了醉意。红烛的光跳跃着,映着曲黛黛的脸颊。
花九箫拥着曲黛黛,心中得意洋洋地想着,再过两日,他们拜了天地,这个怀中的小姑娘就是他的人了。他们白天相亲相爱,晚上相拥入眠,一生一世,看彼此的黑发添上雪色,五指.交缠,踏过洪荒的岁月。
即便是死了,也会埋在一起,枯骨烂在泥土里,你依偎着我,我依偎着你,沉眠在永寂的黑暗里。
屋外的雨势大了起来,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发出一阵闷响。寒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掀起珠帘。
曲黛黛听着这雨声,等了大半天,也没等到花九箫昏倒。反而他望着她眼底的光越来越亮,眼中依稀有缠绵之意。
这温柔入了骨,如酒入了心,不醉,却熏熏然。